第5節
蘇遙正要硬著頭皮應下,卻聽見傅鴿子又道:“我去的時候,把書稿一并帶上。能抵飯錢嗎?” 蘇遙:!!! 能!太能了! 您要帶著書稿一道來怎么不早說! 這就是傳說中的吃人嘴短嗎? 如果給做餛飩,傅鴿子就能不拖更不欠稿,蘇遙愿意一天三頓變著花樣做給他吃! 蝦仁餡,鮮rou餡,薺菜餡,統統安排! 蘇遙一時歡喜,卻又涌上些后悔:原來傅鴿子是個吃貨。早知如此,那他早就該來,白耽誤這么久。 這次的餛飩沒做好,那答應給傅鴿子的下頓一定要用上十分的心,讓他再挑不出一點短處。 這意外之喜來得突然,蘇遙應下后,尚未平復心情,便瞧見傅鴿子又恢復成愛搭不理的高冷模樣。 行吧。 此一行目的終于達到,余下之言也皆是寒暄。 傅鴿子這種人一向不愛寒暄。 蘇遙便知情識趣地告辭,臨走又將紅梅捧進來。 傅陵正百無聊賴地翻著方才的戲文,忽聞到一陣清寒幽香。 他抬眸,瞧見今兒前來的蘇老板正捧著個做工不堪入目的白瓷瓶。 瓶內灼灼如火的紅梅沾了些雨汽,氤氳出濕潤清甜的香味,映出蘇遙一雙烏如墨玉的眸子。他的眸中似乎也落了天上的雨,笑起來恍如甘冽清泉。 傅陵一瞥,又瞧見他左眼下一粒若隱若現的痣。 這痣本不打眼,但明艷花色襯得他膚白欺雪,這一粒淚痣落在傅陵眼里,竟格外灼眼。 蘇遙客氣笑笑:“來得時候沒備什么禮,后院的花開得正好,送給傅先生賞玩。” 他聲音溫和清朗,傅陵心尖仿佛被羽毛撓了一下,只垂下眼眸。 吳叔忙上前笑笑:“多謝蘇老板了。” 蘇遙點頭致意,再客氣兩句,便與齊伯一道走了。 雨勢小了些,天光微亮,早春脆生生的嫩芽在薄薄雨霧中格外鮮亮。 吳叔匆匆返回暖閣,目光落在紅梅上:“公子不喜歡旁的氣味,我這就挪出去。” 手中的戲文上,正講到富家小姐同落第書生一見鐘情的俗氣橋段。 傅陵沉浸自旁人的愛恨情仇中,指尖頓了下,但并未開口。 吳叔麻溜地抱著花出去,沒扔,而是端端正正放于廊下。 他從小到大照顧傅陵,不過在旁瞅上幾眼,心下就一派了然。 他理好這幾支梅花,笑出一臉褶子。 算著歲數,公子也不小了。 只是不知這蘇老板多大了。 雖然八字還沒一撇,但也得早尋機去打聽一二。 * 傅宅一行磋磨許久,待蘇遙回家已臨近正午。 小小的一個人影矗立在蘇氏書鋪的招牌下,見他二人回來,才返回鋪子里。 正是蘇遙養了一年的阿言。 說來阿言比十歲的孩子沉穩許多,長相舉止都端端正正,只是不愛說話,且格外瘦弱。 蘇遙進門先拍拍他肩膀,安撫道:“餓了吧?對不起,我也沒想到去這么久,一個人害怕了嗎?” 蘇宅前店后院,因是祖業,宅院三進,當真不小。老房子加上陰雨天,又是賣書的鋪子,經年未作修飾,瞧著總有些陰冷。 阿言為奴時,想是吃了許多苦頭,從前害怕也不敢說話。 蘇遙帶了他近一年,他才與人親近些。只是安靜得很,這種討巧撒嬌的話,他從不說。 不說也沒事,蘇遙又揉了小孩一把:“等過些時候,開了春,鋪中生意好了,我就把咱們家好好粉刷一遍。瞧著新了就不怕了。” 阿言默了默:“公子是出去談正事,阿言待在家是應該的。” 蘇遙彎起眉眼:“你若是愿意,等大些,也可以慢慢學著書鋪的生意,到時候我也帶你出去。” 一旁的齊伯聞言一怔,阿言卻緩緩垂下頭:“公子信任我,日后我一定好好給少東家幫忙。” 蘇遙一愣,倒沒想到這茬。 他養阿言快一年,都快把這孩子當親弟弟了,卻不想他論起什么少東家的話。 蘇遙初來乍到,又只二十出頭,從未想過成婚生子之事。 哪兒來的什么少東家。 他又無奈又好笑,只能撇過這話:“如今世人還是推崇入仕,你去青石書院學幾年,愿意當個大官也行。” 阿言不說話了。 蘇遙心下嘆口氣,不想讓這小孩繼續自傷身世,又提起旁的:“快中午了,吃什么了嗎?” “隔壁祝娘子讓我嘗了一口牛rou面。” 阿言偷偷抬眼,小小聲:“吃著和公子做得差不多了,但湯太咸了。” 這是另一樁事了。 蘇遙稍稍蹙眉,想著得空再去教教祝娘子。 齊伯笑道:“祝娘子客氣得很,這屋里的春筍也是她送來的吧?” 蘇遙瞧著潔白如玉的兩頭春筍,挽起袖子:“中午拌個筍絲,熱一下紅燒rou——” 想了想,又添一道:“娃娃菜還有,再清炒個娃娃菜吧。” 蘇氏書鋪最不缺吃食了。 蘇遙的這副身體弱不禁風,費心著力地吃了這么久,才從病入膏肓養到勉強健康,還比常人孱弱許多。 齊伯年過半百,正是要注意的時候;阿言更不用說了,長身體的時候。 蘇遙絕不會在吃食上摳摳搜搜。 紅燒rou是昨夜剩的,煎幾個虎皮雞蛋,放進濃稠湯汁里,砂鍋小火一并煨上; 春筍切細絲,稍微過個水,麻油蒜泥一拌,脆生生的,正爽口; 娃娃菜最嫩,切個細絲,同干海米下鍋,大火燒上菜籽油,烹上幾段干辣椒,快手盛出鮮亮的一小碟子。 阿言幫忙端上三碗晶瑩軟糯的粳米飯。 蘇遙先給他夾出來浸滿湯汁的雞蛋,又嘗一塊五花,肥而不膩,入口即化。 “嗯,熱過一次后,比昨日還好吃。”齊伯笑笑。 阿言咽下一大口雞蛋,小聲:“好吃。” 蘇遙聽著舒心,吃了兩口,卻不合時宜地念起傅鴿子。 他是個職業素養很高的廚子,此時方開始懷疑,是不是平時家中這兩位太能吹了,導致自個兒飄了。 說不定不是人家鴿子挑刺。 他穿來一年,興許手藝真的退步了? 看來招待傅先生的菜,得好好花功夫準備。 蘇遙壓下一腔心思,吃罷飯,又坐在柜臺算起賬目。 書鋪經常沒生意,今天只做了兩樁,數目也少。 這祖傳書鋪,因原主長年埋頭于科考,已有些不景氣。勉強維持開支尚可,要想賺大錢,還得想法子好好修整。 雨聲瀟瀟,齊伯從外頭回來:“公子,我打聽了,張屠戶說后日一準晴天。” 沒有天氣預報的日子,只能依靠老百姓的智慧。 蘇遙點頭:“好,咱們整理整理,后日把我挑出來的書,曬一遍。” 齊伯頓了下,終究疑惑:“公子挑出那些四書之類的,當真打算賣嗎?都壓了許久的。” “我有個法子,大抵八九不離十。”蘇遙笑笑。 既然身體養得差不多了,那得多在書鋪經營上費些心思。 自家這書鋪也不能只吃話本的進賬,滯銷貨得賣出去。壓箱底就是廢紙,想法子賣了,好歹能貼補一二。 蘇遙又念起祝娘子的湯面。 此事成敗都在這湯面上了,明兒得再去隔壁教一教。 他正盤算著給祝娘子遞話,齊伯卻走近些,輕咳一聲:“公子。” 蘇遙正數著出賬:“齊伯您說。” 齊伯卻又咳一聲,壓低聲音:“公子方才對阿言說的話,當真嗎?” 蘇遙不由抬眸,正想笑笑,卻又瞧見齊伯一臉認真。他正色幾分:“怎么了?” 齊伯斟酌著道:“阿言是個好孩子,我也喜歡,周正穩妥,人又安靜,我原以為公子送他讀書,就……” 他頓了下:“公子日后想把他留在鋪中幫忙,也無不可。只是,來日謝家小姐嫁過來,再有了孩子,未必會喜歡他。我也心疼這孩子,公子還是早為他……” 蘇遙一愣。 謝小姐? 誰? 哪兒來的謝小姐?還嫁進來? 嫁給誰?不會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