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播放按鈕按下去,音響反反應了一陣,前奏在車廂內響起。喻楓打開窗戶,山間微涼的風涌進來,悠長的音樂溢出去。 開口是個男聲,聲音沙啞。音響開的極大,但喻楓僅能聽懂一兩句,蹩腳的普通話,直白的歌詞,安靜的音符。有鼓點貫徹整首歌,可那旋律總是虛無縹緲,從耳廓穿入腦海,一點印記不留,粗糲的歌聲與曲子是跨世紀相遇,代溝宏大卻硬要結合。 既是如此,稱之為噪音也不為過,喻楓皺著眉把音響關了,問邊月聽的都是什么東西。 “罐頭男孩啊,你沒聽過嗎?”看喻楓一臉疑惑,邊月繼續解釋道,“唱那首歌的樂隊,叫罐頭男孩。” “三個中年油膩大叔。” 語氣熟稔,聽起來似乎和這些人認識。 風吹起散開的發絲,邊月熟練的把它們撩到耳后,她的頭發堪堪夠扎起來,今天扎了一個小小的馬尾,露出清晰流暢的臉部線條,五官和幾年前相比沒有很大的變化,仍是恰到好處的漂亮,但喻楓就是覺得她看起來和九年前很不一樣。 那么長時間過去了,如果沒有變化也許才是失敗,但喻楓說的不是那種性格或是外貌的變化。從前的邊月是冬日里彌月不熄的雪,即使是笑起來也像被污水浸染,污潮潮一片;現在的邊月靈魂里有風霜,有自由,有枯枝敗葉,有日升月落,有潮起潮生…… 就是沒有過去。 第4章 莫名的,喻楓感到不開心。 改變不一定是壞事,如果那么多年過去,一個人除了年齡增加一點改變都沒有,大約也是另一種程度上的失敗。 喻楓看著熟悉而又陌生邊月,他并不喜歡這種感覺,尤其是他們本應該一直是熟悉的。 “為什么離開?”這么多年過去,這個問題早已變得沒有意義,但喻楓還是突兀的問出來,那一瞬,風聲好像消失了,只有冰刀似的觸感剮蹭著邊月每一寸裸漏的肌膚。 邊月沉默了幾秒,笑著說道:“我爸媽不在你們家工作了。” 拙劣的借口。喻楓知道真實原因并非這樣,否則他們一家沒必要在一夜之間消失,這么多年來一點蹤跡都沒有。 喻楓討厭逃避,無論發生什么事,逃避必然是最糟糕的解決辦法,但現在他卻沒辦法把這么多年積攢的怒氣發泄到邊月身上,因為他也正在逃避的旅途中。 沿途的山慢慢褪去,枯黃蔓延在田野上,破敗的稻草人孤零零的站在荒蕪中,沒有衣服,幾根爛布條在空中飄蕩,鄉間無邊蕭索的曠野無可奈何的散發出令人憂傷的氣息。 直到進城情況也沒有好轉。喻楓沒有來過這些地方,整個縣城被上了一層淡黃的濾鏡,似乎哪里都積滿灰塵,一切都顯得格外陳舊,空氣中隱隱飄蕩著生畜糞便的味道。 但邊月好像見慣了這些場景,并沒有露出不適。 “你經常一個人出來旅行?”喻楓問她。 “算是吧。” “為什么?”喻楓的語氣變得有些偏激,“有什么意義嗎?” “剛開始是期待有意義的,期待變得更深刻,更開闊,甚至找到人生的真諦,”說到這兒邊月自嘲的笑了一下,“什么都沒有,甚至有時候會感到厭煩。” “到這種時候我才發現,啊,原來被一些旅游博主和紀錄片騙了。” “那為什么還要一個人出來?” 車停在了火車站附近,附近熙熙攘攘,有許多賣東西的小販,多的是扛著巨大編織袋的當地人。 邊月想了一下,沒有正面回答他的這個問題:“我第一次出來旅游的時候沒有經驗,攻略也做的不詳細,那個地方各個景點之間離得不遠,大概也就一兩公里,我想那就走路過去吧,本來計劃的好的話是可以不用走重復的路很順暢的玩下來的,但我每次都是臨時才決定下一個景點去哪兒,這就造成了我一直在重復的路上浪費時間,印象最深的一條路,我一天之內起碼路過了三四次,而且三四次都是去不同的地方。” “結果第二天,我又再一次走上那條路,我忽然想到,人生其實就是在走重復的路,”邊月意有所指的停頓了一下,“所以會看見同樣的風景,經歷同樣的事情,獲得同樣的失敗。” “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 喻楓不解:“你到底想說什么?” “很多路都是沒必要去走的,而且到達目的地后會發現這個景點根本不值得我走那么多路,但偶爾,也會有例外出現,讓我感覺之前那么多路都不是白走的。” “我呢,就是為了這樣的例外而旅行。” 邊月把車鎖打開,認真的看著喻楓,“回去吧,叔叔阿姨還在等你。” 喻楓經常在工作的時候接到孫念禾的電話,一會兒說她頭疼,一會兒說腰疼,一會兒說腿疼……喻楓放下工作陪她去醫院檢查了很多次,什么都查不出來,一切正常,可她痛苦的□□又不像作假,喻楓帶她出國又檢查了好幾次,還是一樣的結果。 以此為開端,他的母親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的自殺嘗試,吞藥,溺水,用刀具自殘……父親的頭發在這幾年近乎全白,喻楓精疲力竭。 他倉皇逃離途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要不就讓母親去吧。 與其說是對母親的憤怒,不如說他痛恨隨便產生放棄念頭的自己,他不接受失敗,更不能接受讓母親這樣離去,可母親躺在床上的痛苦,父親花白的頭發,泛紅的疲憊雙眼又像魔咒一般縈繞在他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