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根骨頭接吻魚
駱希在混沌夢境里晃悠悠地游著,自己是那只被橙汁灌滿的發光水母。 透明的傘狀體像氣球般,一縮一鼓,綿軟觸手拂過湖泊里流光溢彩的礦物質,從一個破碎的畫面,游到另一個。 有人把她捧在手里,連同一汪湖水,像是生怕她渴了。 那人是個膽兒大的,也不管這水母有沒有毒,蜇不蜇人,就這么抱著她跑起來。 她在那寬大掌心里飄搖,水母沒有真正的眼睛,但可以感知到光影變幻。 能感知到,從那人唇間呼出來的溫暖白氣。 終于是刀片般的鬧鈴,切開好似草莓奶油蛋糕的幻夢。 駱希睜開眼,入目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她竟是睡在自己的臥室里。 窗簾外的天還未亮,身邊沒有人,暖氣開得剛好,鵝絨被子輕裹著她,真絲睡袍靜躺在床邊,床頭柜面玻璃杯里裝的水已經冷去。 那串沒動過的晴王葡萄在暖氣房里躺了一晚,是脫了水的魚。 撐著身體坐起,她掀開被子,床單上昨晚被體液濺濕的地方早已干涸,只剩一些胡亂散開的深淺皺褶,像有爛臭死魚在淺灘上曝曬腐爛。 讓她的喉嚨里又泛著一陣惡心的酸意。 但是,甜膩的夢也令她頭疼,酸意被一大團奶油堵在嗓子里不上不下。 昨晚朦朦朧朧快入夢之前,駱希聽著那金貴公子哥先是像狗子一樣汪汪叫,再一下下掃著她的背,柔軟的唇吐出沉聲呢喃。 說的什么話語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高子默那時的心跳,好有力。 像卡西莫多敲響的大鐘。 她還沒來得及和那人去過巴黎,赤紅大火已經燒斷了圣母院高高的尖塔。 沒機會了,她沒機會跟那人說一聲,我愿意。 * 駱希洗漱完時青榴已經在門外:“太太,早餐準備好了。” 她收拾好東西出門,主臥的床品都是一日一換外加消毒,所以她不用再另外囑咐青榴。 廖輝沒頭沒尾的短信她沒有回,直接徹底刪除。 紅木餐桌上自己的位置已經擺上了白瓷燉盅,但還有一份別的。 炸得金黃的油條和奶白豆漿。 駱希眨了眨眼。 這種平民早餐,高家的廚師不會去買街市現成的,鐵定得精選上乘面粉,手工揉面醒面,不加泡打粉,用最好的食用油炸出這看著都快要冒出金光的兩根油條兒。 她沒跟王管家說過早餐的事情,所以這變動自然是高家另一位小主提出的意見。 只是,高子默怎么會知道她饞這些饞好久了? 那位小爺早已就位,見駱希來了才闔起手中的書。 今天他也不吃面包煎蛋,陪著吃這餐桌上許久未見的豆漿油條。 王管家見洋派少爺終于換了口味,還積極問道,明日要不要安排豆汁焦圈,還是炒肝包子,他好提前跟廚房交代一聲。 駱希用眼角余光,見高子默用昨晚喂她下面那張小嘴吃的修長手指,捻著根兒金黃油條,往碗里的白豆漿蘸了蘸。 垂下眼眸,她想著自己是不是偷情偷上癮了,怎么高子默隨意一個動靜,她都能理解為他在那么多雙眼睛下與她調情? 小林“請病假”,少爺自然坐駱老師的車。 今日一路順暢,嚴伯開得穩當,車內兩人就昨晚的事絕口不提。 高子默今天穿的Moncler黑短款羽絨,蓋住了他牽著駱希的手,幾根交纏的手指和躲在假山下交頭接耳的接吻魚一樣。 最難看的樣子讓高子默瞧了去,駱希此時不再裝作清純小白蓮,對著高子默也不總掛著溫柔的笑。 高子默倒是不在意,將王管家的話反問一次駱希:“你明兒早餐想吃啥?豆汁焦圈那些你應該不愛吧,讓廚房給你下碗小餛飩?” 太陽從半灰的天邊和高樓的夾縫中緩慢升起,暖意蜷在駱希半邊臉上許久,她口吻淡淡:“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豆漿油條的?” “喲,那可真趕巧。” 高子默情緒也不高,目光駐留在手中ipad上的EJU真題,過了變聲期的聲音好似年份不長的紅酒:“正好我想吃,就讓王管家準備了。” 總不能告訴她,初叁有段時間他跟癡漢一樣成天追著她的身影,那時她還不是高太太,只是駱老師。 手里拎著琴譜包和一袋油條豆漿,踩著婆娑樹影,笑著和身旁的學生說早上好,竟也不會跟這一年學費二叁十萬的貴族學校格格不入。 陽光親吻她發癢的眼角,駱希鼻哼了一聲,眼角瞄了瞄,問:“你明年就要去東京了是吧?” “嗯,六月留考,出愿后再校內考和面試。”輪到高子默語氣淡淡。 本來這個時候他應該在東京哪家知名私塾備戰明年留考,抑或早已經提前進了東大工學部。 他的時間因為駱希慢了下來,可偏偏又因為駱希,他急需盡快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好矛盾。 高子默甚至動過推翻人生計劃的念頭。 留在國內完成學業,BME也好金融也罷,偷個四年時間,把駱希的心攥牢了再出去讀個新領域科學修士。 高子默斟酌著開口:“如果,我留在國內……” 駱希打斷他:“因為什么?” 高子默揉著她的手指不說話。 駱希側臉,看遠處夾在鋼筋水泥里的日光被淡淡灰霾包裹著。 “那么辛苦考托福和N1,學校Alevel成績很優秀,EJU也一直在準備對吧?就這么放棄你不覺得可惜? 別貪一時新鮮感,就貿貿然改變你已經確定好的方向軌跡,你還小……” 一時之間,駱希沒搞明白自己這番話是以退為進,還是真心話。 好矛盾。 話說得冠冕堂皇,可自己的軌跡早就是脫了軌的火車開得歪七扭八,也不知終點在哪。 而身旁的溫度驟然下降,手指指節被捏得發疼。 高子默黑著臉,牙齒里咬著冰碴兒:“……你說這個有意思?誰小了?” 駱希嘆了口氣:“你爸不會同意的。” 高子默薄唇微啟,一句話陰陽怪氣的:“呵,我和你睡這件事難道他就能同意了?” 黑羽絨下的接吻魚纏繞又分離,駱希用力抽出被捂暖的手,只留下護手霜柔滑的杏仁奶油氣味。 她坐遠了一些,人倚在車門旁,西門塔爾牛皮的淡淡皮革味闖進她鼻腔內。 “高子默,我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