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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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著鹿門書院百年薪火的欞星門下陷十丈, 仿佛有一柄鍘刀當頭鑿砍,威嚴煊赫的華表憑空出現兩道猙獰瘡疤。 “誰殺我徒兒!” 老人的怒喝震顫天幕,鋪天蓋地的威壓, 疾風驟雨般打在身上, 在場諸人無不感覺身體被壓上萬鈞力道,修為低微一些的,已經口吐鮮血,連站都站不穩。 兩個學生里,最聰明的是宋嘉樹,最受器重的也是宋嘉樹, 而傳聞中那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扶乩琴, 它的下一任主人, 就是宋嘉樹。 精心培養的學生, 還未嶄露頭角, 就不明不白地暴斃于擂臺上。 無怪山主暴怒。 董其梁須發噴張,一襲襦衫灌滿厲風。 “山主冷靜!”長鯨劍橫著主人面前, 擋下了殺氣畢露的一擊,姜別寒手腕發麻:“我與宋道友無冤無仇,何必下此殺手!” “別狡辯!”月白襦衫的書院弟子如一片洶涌汪洋,群情激奮:“你把劍刺進宋師兄眉心!宋師兄術法被破,未及自御,你便趁虛而入!” 姜別寒再怎么好脾氣, 也做不到心平氣和地面對這些蠻不講理的污蔑,長鯨劍在劍鞘內嗡然作鳴, 凝聚著嚴冬刺骨冷意的劍氣,從劍鞘內傾瀉出來。 打頭責難的弟子被劍氣刺得疾退一步,“你……你居然還想殺我們?!” 姜別寒澎湃難定的心境, 影響劍心,長鯨劍猶如一頭被挑釁的困獸,在牢籠內橫沖直撞,仿佛下一刻便要沖出劍鞘,將這片汪洋人海夷為平地。 一只手握上來,猶如一股溫涼的水流。 他發紅的眼聚起清醒的光,轉過頭:“綾師妹……” 綾煙煙心照不宣地朝他一笑,像一面柔軟的后盾,永遠站在他身后,不離不棄。 “你們說的這些,誰看到了?” 那添油加醋的弟子自知理虧,又退了一步:“怎、怎么沒有看到?” 綾煙煙往后一指,原本站過的觀戰席,還有一大群人圍聚:“我將兩人每一招每一式,都拆開了解釋,大家有目共睹,姜師兄劍至即止,根本沒有失手的可能,更沒有心懷殺意的籌圖!” 那些人聽得最認真,紛紛點頭附和。 “是啊是啊,這小姑娘解釋得細致又生動,我們幾個門外漢都看懂了!” “只看到劍停在那個小公子腦袋前面,沒看到你說的什么刺進眉心啊!” 那弟子有些啞口無言。 方才秘境內的景象一覽無余——長鯨劍劈斬水流,長驅直入,直至懸停在襦衫少年的眉心。 原本在此刻便可以分出勝負,但宋嘉樹并不甘心就此落敗,咬著牙與劍氣抗衡,平地旋起的罡風,猶如白色巨繭將兩人包裹在內,暴漲的白光又猶如一團熾焰,灼熱刺眼。 等秘境外眾人適應了這陣白色火球般的熾焰時,襦衫少年已經口吐鮮血,像被絞死的犯人卸掉繩索,從絞刑架上癱軟墜地。 至于他如何死的,眾人都沒看見。 也就是說,眼見不一定為實。 那弟子還開口,董其梁按住他肩膀:“你先下去。” 老人一手負在身后。 若姜別寒真的心懷鬼胎,何必在眾目睽睽下出手,無疑是在自投羅網。 對了,眾目睽睽…… 幾千雙眼睛盯過來,猶如環伺在黑夜中的野獸,像要將身上所有的秘密悉數扒下來。 “先生!”不知誰喊了聲:“宋師兄還沒死……他還有救!” 襦衫少年躺在一地血泊內,半張臉上血珠撲濺,口不能言,顫抖著伸出手,抓住他先生的衣擺。 先生,救我…… 董其梁俯下.身,死死盯住這個曾讓自己傾力培養的學生。 沒有死透,還留著一口氣,偏偏就是這口氣,讓他有生存的希望,和前幾日那些橫死的散修一樣。 只不過那些人可沒他那么好的運氣,死得這般大張旗鼓,他們的死不過是茶余飯后的談資,他們的性命是微不足道的浮萍,搖頭一聲嘆息,已是對他們最大的仁慈。 董其梁面色忽然奇差無比。 他清楚幕后兇手還在逍遙法外。 如果那人的目的只是想給這場爭奪大會添幾道波瀾,給他的聲望潑幾盆臟水,讓整座書院推上風口浪尖,惡心他一把。 小孩子掐架的幼稚手段,這些都無所謂。 但現在看來,他所謀的是—— “扶乩琴!” 一排人呼啦啦跪下:“先生,宋師兄還有救!請先生祭出扶乩琴!” 自己的學生性命垂危,沒有理由不出手相救。 董其梁沉默片刻:“去取我的琴來。” 躺在血泊里的襦衫少年,抓著他先生的衣袍,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可是沒等他慶幸,緊接著一股莫名其狀的力道纏上他脖子,竭盡全力吊起的一口氣,立時掐滅在喉嚨里。 宋嘉樹看著老人俯視而來的冰冷眼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他的恩師,不僅不會救他,還要趁著取琴拖延的時間,將他直接掐死在這里! 昔日師生情在私欲面前不堪一擊,他揣合逢迎想成為先生這樣的人,就要做好被隨時拋棄的準備。 而在外人看來,垂首靜立的老人,看上去像在為自己英年摧折的學生黯然哀慟。 “這些茶葉好像有問題。”綾煙煙向來觀察細致,對著散落一地的茶葉觀摩到現在,終于有了頭緒。 “什么茶葉?” 一汪看不清的渾水,又來一團剪不斷的亂麻。 董其梁頭昏眼花,甚至都有些站不穩。 “是……宋師兄進入秘境內喝的半杯茶?” “誰給他倒的茶?——是你?” “不不不,是宋師兄他自己提出要喝茶的!不關我的事啊!” “我記起來了!”有人扯開嗓子:“是李師兄!” 那三個字宛若冰冷的水,澆滅了這一叢亂雜喧囂的火。 天地之間,忽然一片死寂。 李成蹊便從這片死水般的人群中走了過來,他臉上仍帶著些被上千道目光注視著的迷茫,走上前的時候,還扶了把一個被他嚇得跌倒在地的小師弟。 鞋底沾了血,在白玉磚上踩出一行血印。他停下來蹭干凈,才又從容不迫地繼續邁步。他手里抱著一把琴,琴身裹以天青色琴囊,因長期演奏震動,琴尾有一片冰裂斷紋。 “聽說先生要找扶乩琴。”他畢恭畢敬地呈上前:“學生給您帶來了。” 李成蹊的突然出現,讓宋嘉樹逃過一劫,他望著這個昔日的死對頭,雜陳之色溢于言表。 “李成蹊。”董其梁臉色陰沉:“是你倒的茶?” 李成蹊不置與否:“先生,師弟性命垂危,您先救他,再來問責于我吧。” 董其梁沒有動作。 “先生怎么好像不大樂意的樣子?”他笑容滿面:“是覺得師弟的性命和那些散修一樣,都是微不足道的螻蟻,還是說——” 他揚手掀去琴囊,琴聲鏘然崢鳴。 “——你不敢,你根本不會彈我哥哥的琴!” — 油墨清香混著些許霉味撲面而來。整面墻壁都是書,微風吹過,書頁嘩啦啦翻動,像被釘在墻壁上的鳥撲展雙翼。 薛瓊樓隨手抽一本書出來,走馬觀花地翻看。 白梨則枯立一旁,哪里都不能去,什么事都不能做。 兩人進了這棟藏書閣,一句話也沒講,也許是無聊的緣故,她覺得自己在這已經待了很久了,久到姜別寒身上那人命關天的嫌疑已經洗清了。 從欞星門方向傳來的喧鬧聲飄到了這里,那邊已經亂成了一鍋沸騰的粥。 薛瓊樓很有閑情逸致地看書消遣,充耳不聞,猜不透他的目的。 白梨將自己腰間的蝴蝶結解了又系,系了又解,油墨味充斥著胸腔,濃郁得嗆人,以至于那扇可將整座鹿門書院一覽無余的大窗戶形同虛設。 “我能不能……”出去透個風。 薛瓊樓從書中抬頭,豎起食指。 白梨只好噤聲。 嘭嘭嘭。 腳步聲如暴雨砸上樓梯,有人來了,還不止一個。 撒網的獵人終于等到了自投羅網的獵物,他合上書,拉著白梨躲進書架之間。 “先生的琴是放在這里了嗎?”打頭上來的弟子一進門便是一通無頭蒼蠅亂撞:“快一點!晚一步宋師兄就沒救了!” “等會兒,剛剛我們進來的時候,怎么沒見在這看守的幾個師弟?” “先別管這個了,他們估計偷懶看熱鬧去了!取琴要緊!” 書架晃動起來,白梨不得不往前站一步。 “你還記得先生設下的禁制怎么解嗎?” “先生方才告訴我了,讓我想想——” 滿室淡青色光芒亮起,從書柜的縫隙里擠進來,這些光芒并不刺眼,而是如潺潺流水,溫柔地從眼前淌過去。 禁制解開,琴取了出來。 “這是什么?”有人咦了聲:“有黑有白的,是棋子嗎?” 砰砰砰。 接二連三幾聲炸開。 白梨聽到哐當砸在地面的聲音,液體噴濺在木制書柜上的聲音,幾點血珠從縫隙中飛濺到她腳下。 薛瓊樓一手背在身后,血珠撲上他衣擺,也沒什么反應,一直待聲音完全消失,才從書柜間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