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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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董其梁是山主,是名滿天下的大儒,不需要再來一個小夫子教他大道理。 李成蹊這種性子,如果上一任山主、他的小師弟還在世的話,應該會很欣賞。 “成蹊啊。” 李成蹊抬起頭拱手:“學生在。” 董其梁一手按住琴弦,一手負于身后:“這回你辛苦了,先回去吧,看望一下你兄長。” 李成蹊神色隨即有些低落,拱手告退。 宋嘉樹打量他一眼,平日里月白色法袍穿得一絲不茍,現下腰帶里卻倉促地露出一片衣角。 宋嘉樹沒有多想,察言觀色,正想告退。 “你等一下。”董其梁喊住他,冷聲道:“你是說,剛剛有人質問,為何鹿門書院不救人?” 宋嘉樹低頭道:“學生已經把那些人擺平了,學生告訴他們,鹿門書院是讀書習理的地方,也是定規矩制墨繩的地方,獨獨不是不是救死扶傷的醫門,他們想救人,應當去找醫修。”他猶疑了一下:“看情況,那些人的聲討只是一時興起,應當沒人煽動。” 董其梁面色卻沒有好看多少。 總覺得是有人故意而為,而且目的不僅僅只在于渾水摸魚,敗壞他的聲望。 “你帶幾個人,去護送一下姜別寒他們。” 宋嘉樹抬起腦袋:“巨闕劍宗……應該和這個沒關系吧?” “我是讓你盯好一個人。”董其梁氣色糟糕:“一個老狐貍,一個小狐貍,都不讓人省心,真不如打死了事。” — 回去的時候已近子夜,大街上空無一人,月影游走在枝葉之間,人影橫斜在斑駁的墻頭。尺素江的水流聲忽遠忽近,綴滿星斗的天幕徐徐流轉。 薛瓊樓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 一輪明月逐人歸。 白梨也停下腳步,跟他一起回頭看,一條空蕩蕩的、不滿陰森樹影的街道,通往無盡的黑夜。 “你看什么啊?” 他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在看剛剛那個散修。” “這么遠都看得到?” 他隨口答:“看得很清楚。” 白梨將信將疑。 “一個山澤野修,無親無故,”他以一種百無聊賴的語氣,狀似無意地說:“死在這里誰會發現。” 孤身赴死,無人收尸。 白梨眼前不斷浮現出那個巨大的血色漩渦,而他現在看上去干凈而鮮活。 “剛剛那個李成蹊給他收尸,還立了衣冠冢。” 薛瓊樓側過目光,打量著她有些黯然的神色,眼里那一絲憐憫,猶如沁涼的水浸入心底。他輕輕笑了笑。 “你笑什么?”白梨有些奇怪,因為她發現這個笑和今晚的月光一樣純粹。 他煞有介事地問:“他那衣冠不整的樣子,怎么立衣冠冢?” 白梨抬起手,在他肩頭拍了兩下。 薛瓊樓停下腳步,“怎么了?” “好晦氣啊。”白梨凝起眉眼,一臉嚴肅:“幫你拍掉。” 他也伸出手,一時心血來潮,隨意地捏了捏她頭頂兩股分肖髻,“禮尚往來。” 她飛快捂住頭頂,薛瓊樓看著有些好笑。 墻頭一片青瓦在地上砸碎,一道黑影如夜貓,飛速竄入漆黑的巷道中。薛瓊樓抬起頭,走在前面的姜別寒和他一樣,迅速警覺。 姜別寒叮囑夏軒讓他照顧好其他人,自己飛身追上去,主街道有兩條岔路,黑影竄進墻后的樹叢中,不見其蹤。 他往右邊拐,前方出現幾點暗紅色的光,像掩在夜色后的野獸的眼睛,他將長鯨推出些許,一寸劍光映亮這群人的臉。 宋嘉樹提著燈籠,微露驚訝,又很快鎮定下來,作了一揖:“好巧,我是來巡夜的。” 巡夜? 姜別寒將劍歸鞘,有些疑惑。 那道黑影不是他嗎? — 一雙腿從墻上垂落,悄無聲息地跳到地上,猶如野貓般輕巧,懷里抱著一堆鼓鼓囊囊的東西,撒腿飛奔,惶惶若喪家之犬。 冷不防腳下多了一塊石頭,將他絆得往前滑出去。 他顧不上擦拭面上的泥塵,將散落一地的東西抱起來就跑,可是一只雪白靿靴踩住他衣擺,讓他一屁股跌坐在地。 “逃啊。” 他懷里抱著一件月白色的衣服,濕淋淋地血斑點點。 高階的法袍可以使污跡自行消隱,這件法袍上的血跡便在緩緩變淡,但仍然留有蛛絲馬跡,得多等一會才能完全消除。 那人慢慢回過頭,露出的一張臉,和李成蹊有七八分相似,寫滿驚慌失措。 “果然是你。”薛瓊樓笑容玩味:“真是兄弟情深。”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609 20:28:49~20200610 21:14: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粉紅養樂多 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粉紅養樂多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粉紅養樂多 2個;沈七酒、四時宴、林長巳、明天還要上網課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南煎丸子、37578173 10瓶;木子 5瓶;slice 4瓶;明天還要上網課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6章 鹿門書院·符令之爭(二) 腳步聲從巷道盡頭處傳來, 半面墻壁的月光被人影擋住。 李成言扯著衣擺倉皇地想站起來,反倒讓自己跌坐下去,懷里的衣物散了一地, 那一片正在淡卻的血跡, 在月光下似是覆滿霜靄。 腳步聲越來越近,墻面斜出一片橘紅色的光。 薛瓊樓低下頭,不理會他哀求的眼神,踩住那件血袍,“在我面前還裝什么。” 李成言拉扯的動作猛然僵住,如稚童般懵懂憨傻的臉上浮現出驚駭的神情。 — 李成蹊在書院找了一大圈都沒找到自己兄長, 迫不得已又找遍每一條街, 終于在漆黑的巷道深處, 看到熟悉的人影抱著腦袋埋在膝蓋間。 “哥, 你怎么到這來了!”李成蹊半蹲在他面前, 摸著他的袍子:“你身上怎么濕了?” 李成言的腦袋慢慢抬起來,他衣擺上沾滿泥斑, 蓬亂的頭發宛若一團霧,如受驚的麋鹿,畏畏縮縮地不敢看人,只憑借著熟悉的記憶,蜷縮進弟弟懷里。 他埋在陰影中的目光,斷斷續續地往一旁斜覷。那個少年踩住那件血袍, 慢慢往草叢推,用眼神朝他微笑:幫你藏好了。 李成蹊沒察覺, 感激不盡朝他道謝,才帶著兄長回學舍歇息。 薛瓊樓在原地站了會,撤掉障目術, 露出那件又濕又皺的法袍,“幫”人“幫”到底,索性將它碾作一堆齏粉。 下一刻,得逞的笑僵在眼底,他手心突然傳來一陣劇痛,疼得他忍不住蹙起眉。 他攤開掌心,一道皮開rou綻的血口,像一張嘴巴緩緩咧開。 — 李成言冷得發抖,嘴唇黑紫,半邊身體的重量都靠在弟弟身上。李成蹊以為他一個人走夜路害怕,將自己衣袍脫下來給他披上。 李成言抓緊他的手:“有、有點冷。” “還冷嗎?”李成蹊反握住他,用大半身體給他當風:“這樣暖和些了嗎?” 李成言打了個寒噤,使勁搖晃著腦袋:“水、水冷。” 鞋底踩到一粒碎石,像刀刃割破腳底,鉆心的痛楚直達心底。李成蹊不知該說什么,好半晌才道:“回去給你生個暖爐,烘干就不冷了。” 李成言突然蹲下來嚎啕大哭。 李成蹊吃了一驚:“哥,怎么了?” 他不回答,像個孩童坐在地上大哭,哭聲像夜風一樣割著李成蹊的面龐,也割著他的心。他在慘淡的月光下發現,小時候看來那般年輕力壯的兄長頭上,居然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白發,如根根銀針刺痛眼睛。 李成蹊聞到一陣血腥味,是從他手掌心散發出來的血腥味,他用力在身上抹了好幾下,似乎這樣做能擦掉這陣惡心的味道。 他覺得血腥味已經散去了,才小心翼翼地扶起兄長,兩人的影子都有些蹣跚。 — 客棧竟還沒打烊,廊下兩只紅燈籠被夜風吹得搖晃不止,飛蛾如細微塵埃在光暈里四散。 跑堂小伙趴在柜臺上,流著哈喇子睡著了,面前攤著本還沒算完的賬冊,連眾人進來都沒察覺。 近日下榻的人逐漸增多,客棧墻面上的墨寶又多了幾筆,可最上面那一坨黑漆漆的墨跡實在大煞風景,每次都能造成不小的視覺沖擊力。 薛瓊樓在樓梯上駐足,盯著那團墨跡看了片刻。 白梨已經到了二樓,在欄桿上撐著臉:“你能看出這上面寫了什么?” “是畫鋪攤主的那首詩。” 這哪是鐵鉤銀畫的字,分明是慘不忍睹的涂鴉,他卻能盯著看這么久,還能看出端倪來。 姜別寒好奇許久,也從二樓探下頭:“你怎么知道的?” “墻上的字被涂掉,說明寫字的人后來身敗名裂,客棧要將他的東西全部銷毀,忙著和他撇清關系。”薛瓊樓慢慢走上樓梯:“而那個攤主又說,寫那首詩的人空有才華,卻無高風亮節,所以我猜,這兩個是同一人。” 姜別寒一開始沒想這么多,被這么一分析,也覺得言之有理。恰巧柜臺上的跑堂小伙被眾人談話聲吵醒,睡眼惺忪之下,口風沒那么嚴了,含糊地說:“這位公子猜得對,給我們客棧題名、留下第一筆墨寶的,都是前任山主。” 他唏噓道:“誰知道他竟是道貌岸然之徒,我們老板那會有多敬仰他,得知真相后便有多么傷心,這才把偌大一座客棧扔給我這個徒弟,自己跑去極北之地又做起了老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