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我去看看公冶衡。”她不敢走了,聲音也囁嚅了起來。 隔著不遠(yuǎn)的距離,她聽見公冶善極低地嘆了一聲。 他嘆的是,都這么些年過去了,閩鈺兒竟還和當(dāng)初一模一樣,小心翼翼時的神態(tài)和語氣都沒變過。 只是他過去不知道,自己那個一向眼高于頂?shù)牡艿埽谷黄铺旎牡叵矚g上了閩鈺兒。不顧倫理綱常,連自己都危在旦夕了,還要派人出去給這小姑娘通風(fēng)報信,讓她逃出去。 而且看樣子,閩鈺兒和公冶衡也是一副熟識的樣子。 男人挑起眉尖,“你是何時與他接觸的?” “誰啊?” “公冶衡。”男人冷靜看著她。 “就,很早就認(rèn)識了。” 她說:“當(dāng)時我嫁過來的時候,你不是不正好不在嗎,就是他把我引進(jìn)屋子里來的。” 公冶善沉神了點頭,卻也沒再說話,轉(zhuǎn)身就要出去,閩鈺兒忙不迭地跟在他后面,想去看看公冶衡怎么樣了。 “不用看,他還活著。” 男人在門口處闔上了門,他輕輕推了閩鈺兒一把,把她又鎖了回去。 閩鈺兒頓時覺得不甘,踮腳了敲著窗戶:“公冶善,你個大男人你說話不算數(shù)。” “我說了,會給他藥,你胡亂cao心些什么。”公冶善回身,看見閩鈺兒努力在窗戶上湊出來,湊出一顆頭的影子。 “你最好記得你說的。”她有些氣急敗壞。 公冶善不由得瞇起眼。忽然覺得她這樣的性子,無論何時,無論何人,無論別人懷著怎么樣腌臜的心思,都是不愿去傷害她的。 就想起公冶衡說的那一句:“公冶善你自己摸摸你的狗良心,你欺負(fù)利用閩鈺兒,你下得去手么?她做什么了,又害過你什么了?” “你看看她的眼睛,你舍得對她下手么?” 現(xiàn)在談舍不舍得,都太晚了。九卿如果依閩鈺兒所說,只是一個來安撫齊叔晏的幌子,那他再去攻打齊國,搶奪九卿就沒有意義了。 九卿既然有那逆命的通天本事,那她定是也能拯救公冶家于水火之中。只因多年前,春海來了一個瘋瘋癲癲的乞丐,那年寒冬無船,乞丐只能靠著自己在水上浮過來,他來時,嘴里只念叨了一句:“春海北上,公冶無家嘍。” 這話不太好,隨之而來的,是公冶家奇奇怪的禍?zhǔn)隆<议L幾次更迭,族中屢見喪幼,到現(xiàn)在為止,天災(zāi)人禍已經(jīng)將公冶家殺的飄零無幾,公冶衡自然是不以為意,公冶善卻不這么認(rèn)為。 他覺得冥冥之中,可能真的有什么力量,在一點一點抽干公冶家的枝條。 他也想改變公冶家的現(xiàn)狀。 可是九卿若是假的,那便沒有什么逆天改命這一說……公冶善深思許久,覺得事情可能變了個方向。他正在為下一步做籌謀的時候,底下的人卻慌慌張張地跑上來,說夜半時分聽到閩鈺兒屋子里有動靜,他們?nèi)タ吹臅r候,人已經(jīng)不見了! 公冶善刷的一聲站起來,“四處找了么?” “找了,沒找到人,只找到這一個東西。”那人顫顫巍巍把東西遞上來,是一塊散落在地上的甲符,對面規(guī)規(guī)矩矩刻著“大齊”兩個字。 “廢物!” 他扔掉東西,“這地方待不得了,帶上公冶衡,即刻離開這里。” “去,去哪兒?” “春海。”公冶善眼角隱在燭火下,有些陰鷙的意思,“去春海,是時候把我的東西收回來了。” 與此同時,齊王宮里,夜半里燈火通明,九卿正被一群術(shù)士圍坐著。青銅鼎里燒著炙熱的火,九卿把先前的占卜龜甲從火里拿出來,她穿過火的時候,似是個沒事人一般,拿了龜甲便扔在地上。 “殿下昨夜北出發(fā)兵春海,是兇是吉?”一人焦急詢問。 九卿有些不耐煩,都問了幾十遍了,還在問這個問題,她蹬了蹬龜甲,說:“自己看。” 眾人去拾,所得卦象,不出意外的:大兇。 起了數(shù)十卦,卦卦皆兇險至極,還是有性命之虞的大兇。眾人的臉色又苦了起來。 “看這個有用么?”九卿嗤笑一聲,“殿下這一趟去的,恰是熒惑守心大盛,沒有血光之災(zāi)是不可能的,可是你們誰攔得住他?” 眾人皆沉默。齊叔晏昨夜突然發(fā)兵春海,不惜余力舉兵北上,一夜之間就占據(jù)了春海沿岸好些地方,最荒唐的是,有人傳殿下是去找什么人的。 連欽天監(jiān)的話都不聽了。孟執(zhí)監(jiān)一夜之間白了頭,可齊叔晏還是不顧所有人阻攔,一意孤行去了北方。 九卿又笑了一聲,轉(zhuǎn)身看著爐鼎里的火,喃喃道:“你倒是個不怕死的。可是你現(xiàn)在死了,計劃就不行了啊。” 第74章 只能 閩鈺兒夜半時分被人擄走,她不知道是誰,只記得朦朧中有人翻窗進(jìn)來了,在她睜眼之前,那人拿了一道黑布,覆上她的眼。 是個陌生人的聲音,說:“公主,我們帶你出去,你萬萬不要聲張。” 閩鈺兒便閉了嘴,她被挾著出了院子,而后坐到了馬上,察覺到他們要走,她輕輕握住了韁繩,回頭問:“你們,是誰的人?” 對方不答。 “是齊王殿下的人嗎?” 依然不答。她只好問:“這里還有一個人也被困住了,你們能把他也帶出去嗎?” “公主是要救誰?那人在哪兒?” “是公冶衡。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可是……”閩鈺兒低下頭,“你們能幫忙也救救他么?” 她手里的韁繩被奪了過去,那人道了一聲“對不住了公主”,腳下一蹬,就帶著她出去了。 夜里落了點小雨,她被帶來的這地方冷得很,都快和北豫不相上下了。感覺那些人帶著她鉆進(jìn)了密林里,馬蹄聲踐踏在泥里,衣上涼意蕭蕭,不知為何,她忽而很想哭出來。 這次又是誰救的她呢?這讓她莫名生了股漂泊的寒意。 暮色亮?xí)r,馬匹才停下來,她身上蓋著披風(fēng),饒是這樣,卻也手腳冰涼,一時竟僵硬地動不了身子。 齊叔晏握著她冰涼的手,一手?jǐn)堉难瑢⑺Я讼聛怼?/br> 她帶著寒意的身子靠下來,小姑娘一落入他懷里,就知道他是齊叔晏,她認(rèn)得那力度,還有男人襟袖間獨特的衣香。 “齊叔晏?”她抬頭,天光打在她臉上,她的臉一直是如白細(xì)瓷般。男人伸手按到她腦后,解開了她蒙在眼上的黑布,繼而抬手覆住她的眼: “先進(jìn)去歇一歇。”他說,一如既往地冷靜。 小姑娘的眼淚說來就來了。 手中一股溫?zé)幔腥说皖^瞧她,“怎么了?” 閩鈺兒想說,她不想要這個樣子了。她不想天天膽戰(zhàn)心驚的,為自己,也為別人,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成了這個樣子,好像從很久之前,她就沒有停下來過了,一直被迫地奔波,流落在外。 她一個打雷都怕的小姑娘,要把她置于亂世里感受生生死死,血流成河,她真的是心下發(fā)慌,很怕很怕。 她攀上齊叔晏的脖子,抵在男人胸前悶聲哭了一會兒。齊叔晏先是一愣,繼而遣了屋子里其他的人,把小姑娘放在塌上。 她哭,齊叔晏便任由她哭,閩鈺兒直把男人半邊衣襟都哭濕了,才擦了擦眼睛。 齊叔晏頷首:“哭夠了?” 小姑娘點頭。 “有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他問。 閩鈺兒便搖了搖頭。她總是這樣,總覺得自己在齊叔晏面前哭,已經(jīng)是不懂事了。男人有家國萬里,紛休戰(zhàn)事,她若是再不懂事地鬧脾氣,那便是太不知分寸。 男人伸手,在她眼瞼下拂過,拂去了濕痕,“嗯。” “餓了嗎?”他問。 閩鈺兒點點頭,她摸著自己的肚子,越發(fā)覺得餓的厲害。公冶善這家伙以為她是神仙,不用吃飯了,囚她兩天,連飯菜都不給。 齊叔晏就讓人叫了飯菜進(jìn)來,不知為何,閩鈺兒發(fā)覺今日的齊國營地,是格外的安靜。 每個人眉頭都皺著,似是郁積了什么情緒。只有齊叔晏是一貫的淡然,他松開手,讓閩鈺兒好好吃飯。 小姑娘不解,“你就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男人道:“我同你不一樣,我不好奇。” “你也不想問問,我是被誰抓走的,何時何地,他們又盤問了我些什么,這些你都不想知道?” “我大概都知道,所以。”男人執(zhí)箸,往她碗里夾了一筷子酥rou,“吃你的罷,什么都不用交待。” 閩鈺兒沒辦法,只好悶頭吃rou。她想,齊叔晏到底哪里來的這等自信,什么事都算得準(zhǔn),她若什么時候能學(xué)成這樣的本事,以后無論碰到誰來半道擄她,想必都是不用怕的了。 她埋頭吃飯,男人一點未嘗,只是偶然見她忙不過來,提了筷子幫她加菜。 齊叔晏似是淡然的緊,閩鈺兒看他時,他便頷首下去,執(zhí)袖拿筷,留給她一個過分安然的側(cè)顏。他最近還是那樣瘦,經(jīng)過上一次拒絕喝藥的事,男人一直是瘦削的緊,還沒恢復(fù)過來。 他也沒什么食欲,見閩鈺兒吃完了,他終是放下了筷子,“外面在下雨,你就在這里轉(zhuǎn)一會兒,消消食。待會兒若是雨停了,才能出去,嗯?” 閩鈺兒乖覺地點頭,她四處顧了幾眼,忽然問:“江憺?zāi)兀棵限o呢?這兩個人怎么一個影子都不見。” 平素不是恨不得粘在齊叔晏身上的么? 齊叔晏慢聲道:“他們尚在路上,來不了。” “路上?什么路上?” “這你無需cao心。”男人回眸看了她一眼,眼底帶緩,勾了一個笑:“我去去就回。” “好。” 外面的雨卻是再也沒有停過。閩鈺兒等齊叔晏過來,等到了晚上,還不見動靜,她挑開簾子看對面,齊叔晏議事的地方始終亮著燭火,那火光不太亮,風(fēng)雨一吹還是連帶著在晃。 安安靜靜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整個營地都安安靜靜的。 閩鈺兒只好把簾子放下了,她回到桌上,燭下的燈花已經(jīng)堆了起來。她拿著剪子剪燭心,眼看都要剪到頭了,外面才響起了腳步聲。 齊叔晏終于來了么。 她歡欣鼓舞地跑過去,一掀開簾子,卻是撲面而來的酒氣。男人的身后是接天的雨,青黑色的披風(fēng)簡直要融進(jìn)夜雨里,他手下還端著一壺酒,男人挑起眸子,有些混濁,閩鈺兒看見酒倒愣了一下。 “齊叔晏,你怎么,又沾這個東西了?” 上次不是還說再也不沾了么? 男人“嗯”了一聲,他說:“鈺兒過來,陪我坐坐。” 齊叔晏繞過簾子,一個人端著酒,去了里間。他坐在墊上,黃花梨木矮桌上擺滿了幾個酒杯,“砰”的一聲,酒壺砸在桌上,閩鈺兒的跑過去看,就看見男人已經(jīng)頷下了首。 “齊叔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