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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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彈琴才是她的專長。 含玉聽完這么一出戲,回去的時候竟都不用人攙扶了,完全沒了早前的虛弱。 盛景意見含玉的精神氣完全不同了,也不急著跟過去寬慰,她繞著盛娘三人轉了幾圈,說道:“娘,不如以后你們多上臺演演《桃花扇》吧!” 盛娘刮刮她鼻子,說道:“說什么胡話,我們都多大的人了,還上臺不是招人笑話?” 盛景意說道:“娘你才三十出頭呢,二娘三娘才二十幾歲,年紀哪里大了。便是五六十歲,只要精力跟得上,那也是可以登臺的!二三十歲分明年輕得很,怎么就招人笑話了!” 盛娘撫著她的發頂,說道:“就你會說話。” 許是因為心態的變化,又許是因為老方的藥真的有用,含玉的嗓子第二天就好轉不少,不像昨天那樣咽口水都疼,聲音也沒那么嘶啞了。 她沒再練習李香君的唱詞,而是著手調整伴奏團隊,小姑娘們聽說計劃有變,也不難過,本來她們就有點緊張,怕自己發揮不好把事情搞砸了,現在只負責伴奏她們反而更安心。 有含玉這個琴藝堪稱“秦淮一絕”的琴師加入,伴奏團隊的實力提升了不是一星半點,磨合了一上午便讓參與其中的姑娘們覺得她們原來的配樂簡直不堪入耳! 這邊改得很順利,含玉便去尋盛娘三人商量花朝節的事,就剩這三天了,既然要換人唱,自然得早早敲定下來才能安心彩排。 盛娘三人聽了含玉的決定,對視一眼,都沒有反對。 花朝節這一步對整個關于《桃花扇》的計劃來說至關重要,要是這一步邁不出去,接下來的安排全部要擱置! 含玉現在這種情況,哪怕嗓子明天好轉了,狀態怕也達不到一鳴驚人的效果。事已至此,她們索性就厚著臉皮登臺一回,看看還有沒有人記得她們好了。 誰也沒規定已經不再見客的官伎不許上臺演出! 四人商量妥當,第一時間把這件事告知盛景意和其他姑娘,二樓的練習室很快又熱鬧起來。 第二天老方來給含玉復診,聽見練習室那邊的動靜頓時停下了腳步。他問引自己上樓的玲瓏:“我聽著怎么覺得像你們三當家在唱?”說著他的眼睛還忍不住往練習室那扇緊閉著的門上瞧。 玲瓏語氣平靜地說道:“三當家只是不見客了而已,又不是不開腔了。” 玲瓏對人的態度一向冷冷淡淡,老方沒聽出什么不對來,點點頭認可了玲瓏的解釋。他去給含玉把過脈,又檢查了一下含玉的咽喉,滿意地說道:“養得很好,別再過度用嗓就好,再喝兩劑藥明天就該好全了,上臺唱它一個時辰都不成問題。” 含玉含笑向老方道謝:“多謝方大夫。” 老方擺擺手,表示自己是拿錢出診,沒什么好謝的。他背起藥箱準備下樓,路過練習室時又聽見另一個人開腔了,這次他忍不住停下腳步,注視著那緊閉的門扉。 等屋里的人唱完一段,老方才邁步跟上等在前頭的玲瓏,口里說道:“你們二當家唱男人還挺適合的,她那火爆脾氣本來就跟個男的似的,還喜歡舞刀弄槍。” 當年楊二娘在臺上表演了一場劍舞,氣勢力壓全場,端的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不知曾讓多少人念念不忘! 反正老方至今沒忘。 玲瓏沒再接話,客客氣氣地送老方下樓。 第二日便是花朝節,這天一早千金樓里所有人都忙碌起來,不是在檢查花船的裝點情況就是在完成最后的彩排,氣氛從早上一直繃緊到傍晚。 當夜幕降臨大地,一艘艘燈火通明的花船紛紛離岸,開始了一年一度的花朝節巡游。 作者有話要說: 小意兒:來路不明的藥不能吃! 穆弟弟:不高興.jpg 注: 1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來自曹植的《洛神賦》 第35章 樓里姑娘們這次雖沒機會正式露臉,盛景意卻為她們準備了一點花絮,讓她們可以在花街巡游時演出一點小片段,算是不浪費她們這段時間的辛苦訓練。 值得一提的是,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寇承平那邊得到府衙的批復后便開足馬力印書,幾乎把全金陵的雕版師傅和印刷工都召集過來,以一般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完成了雕版與印刷工作,竟趕在花朝節前兩天讓《桃花扇》順利上架開賣! 這兩天,不少搶購了折扇的人都第一時間拿到了《桃花扇》,捧著書如癡如醉地讀了起來。 有些人見朋友看得入迷,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自己也去買了一本。 這本書的唱詞佳句不斷,很顯功底,讀來叫人驚嘆不已;其他戲詞又偏白話,鮮活又鮮明,看著看著書中那一個個人物仿佛都跳到了你面前來。 許多人啃多了短小老套、重復度超高的話本,突然出現這樣一個既有風花雪月又有家國天下的動人長篇故事,對他們來說無疑是久旱逢甘霖,讓他們恨不得翻來覆去地把它看個十遍八遍! 文人之間有圈子,紈绔子弟之中也有圈子,這兩個圈子一般又是最活躍、最愛聚頭的。 沒到花朝節,太平書坊印出的第一批《桃花扇》已經賣光了,到處都是討論《桃花扇》的聲音,上回含玉唱的那出預告也被人拿出來回味,說當時只覺得好聽,對著書終于能理解唱詞里的含義,更期待今天晚上的演出了! 當然,也有人說含玉的嗓子其實一般,要是換誰誰誰來唱肯定更加出彩,不過都被含玉的粉絲堵了回去。為了這個,這兩天那群公子哥兒沒少針鋒相對、打架斗毆! 入夜之后,秦淮河畔便熱鬧起來,有錢的都早早占據最佳位置,在花船巡游終點等著欣賞姑娘們的表演。 活力充沛的小年輕卻不愛坐著等,他們一般跑到河岸上蹲守自己支持的姑娘所在的花船,船開以后他們便跟著跑,那股積極勁頭要是用來讀書,說不準狀元都能給他們考上! 隨著花船陸續入場,小年輕們都歡騰起來,辨認起駛過來的花船,要么交頭接耳地討論著那些花船的裝飾與表演,要么熱血沸騰地跟著花船往前跑,整個秦淮河岸仿佛一下子變成燒開了的水,沸騰得不得了。 千金樓這種小花樓,入場順序自然不靠前,她們的船在后頭排了一會,小姑娘們都聽見了前面那些花船賺到的陣陣喝彩聲。 盛景意坐在船艙中好奇地看著沿岸的景色,此時船上和岸上都燈火通明,連氤氳的月光都被這人間燈火給擠走了,瞧著好不熱鬧。隨著前頭的花船一一駛入賽區,玲瓏叫姑娘們都做好準備,該她們上場了! 花船兩邊的過道都被改成臨時舞臺,上面裝飾有各種花燈,看起來燦亮如晝。 經過大半個月的籌備,千金樓的花船也被裝點得像模像樣,花船入場之后,姑娘們深吸一口氣,徐徐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展現起她們這些天排演一幕幕小片段來。 岸上的人隔得遠,聽不清她們的唱詞,可光是遠遠地看她們的動作與神態,甚至看她們投在船身上的曼妙身影,對觀眾而言便是一種難言的享受。 很快地,不少拿著折扇的小年輕先往千金樓花船所在的位置跑,接著便是不少搖擺不定、沒有選好支持誰的路人。 他們看著船上的人演出這書中一些小片段,都回想起書中的一幕幕劇情來,兩邊疊加的效果可不是單純的歌舞表演能比擬的,他們覺得那輕輕甩動的水袖簡直甩到了他們心里去! 不知誰起的頭,小年輕開始邊跑邊喊:“桃花扇!桃花扇!桃花扇!”那呼聲高得,一下子把其他聲音給蓋了過去,引得原本不曉得千金樓花船入場的人扎堆跑了過來,紛紛引頸往江心的花船上看去,簡直像一群邊跑邊伸脖子的鵝。 寇承平和徐昭明自然是不會去跟船跑的,他們派了批去蹲守千金樓的入場情況,必要時當個托幫千金樓聚攏人氣。 船還沒駛過來,寇承平便和徐昭明討論起來:“你說她們臨場換人靠譜嗎?今晚該不會得靠我自己砸錢捧場吧?” 既然是合作伙伴,演出陣容有了變動是不可能隱瞞寇承平兩人的,盛景意早叫立夏去給寇承平他們傳了個信。 這兩天寇承平都盯著賣書的事,只徐昭明過去看了彩排,所以寇承平心里不太踏實,生怕大好的局面被千金樓那邊出的狀況給毀了。但凡千金樓規模大點,哪怕只是多準備一個替補,都不會有這種情況出現! 徐昭明說道:“你別瞎擔心,肯定行的,你不相信她們也該相信我才是。” 他昨天去看了彩排,看完之后晚上做夢都還惦記著! 以前他聽的唱腔大多是十幾歲或者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嗓子,二十五六歲以上的人大多都不唱了,昨天乍然聽到盛景意三個娘唱的《守樓》和《寄扇》,他簡直都聽傻了,覺得自己以前錯過了好多。不知道給錢讓那些已經退役的花神們復出可不可行?嫩嗓子有嫩嗓子的好處,成熟嗓子也有成熟嗓子的妙處,他都想聽! 寇承平聽徐昭明這么說,心里總算踏實了一點。他正納悶派出去的小廝怎么還沒回來報信,雅間的門就被人敲響了,外面傳來小廝明顯喘著粗氣的叫喚聲:“少爺!” 寇承平沒好氣地說:“喊什么喊,滾進來。” 外面的小廝們推門而出,徐昭明和寇承平隨意地轉頭看去,一下子被小廝們的模樣驚住了:這幾個被派出去的小廝頭巾歪了,衣領敞開了,頭發還撞散了,瞧著就跟剛和人打過架似的! 寇承平吃驚地說:“怎么回事?你們和人打架了?”他的聲調陡然拔高,“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家伙敢打我們的人?!” 小廝們忙不迭地搖頭否認:“沒有沒有,我們沒和人打架!就是人太多了,我們擠了半天才擠出來,這才回來晚了!” 小廝們爭相給寇承平兩人描述起千金樓花船入場后的盛況:整個河岸的小年輕幾乎都擠到一塊了,喊“桃花扇”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差點沒把他們耳朵震聾!他們本來早早混進人群里準備當托,才剛開腔呢,聲音就被人蓋了過去,人家千金樓根本不需要他們幾個小嘍啰助威! 寇承平聽到這種盛況,哪會在意小廝們回來慢了,擺擺手讓他們出去把自己收拾收拾,轉頭一看,便看到徐昭明一臉得意地坐在那,臉上只差沒寫著“看到了吧我家盛姑娘厲害吧”。 寇承平也是看好千金樓的,不過瞧見徐昭明那嘚瑟樣就忍不住想和他唱反調:“可別捧得越高摔得越狠。”往年又不是沒有過高開低走的情況,沒到最后誰都別把結果想得太美好! 徐昭明才不介意寇承平張嘴在那叭叭叭。 他把窗戶推得更開,往河面那邊張望,想看看盛景意她們的花船什么時候駛過來。他們的位置很好,既能把臺上的表演看得清清楚楚,又方便在興起時派人下去砸錢,可以說是全場最佳位置之一。 寇承平見徐昭明那模樣,滿肚子話收了回去,看向旁邊停著的那首畫舫。他捅捅徐昭明,說道:“聽說隔壁那首畫舫是韓世兄雇的,還有好一陣才有人登臺,我們要不要過去和韓世兄打個招呼?” 徐昭明說道:“一會其他人就該回來了,要是撞上了我們難道喊他們一起去?” 今天這么適合聚眾玩耍的日子,他們自然邀了一批狐朋狗友一塊來,不過狐朋狗友湊熱鬧追花船去了,只留下他倆在這邊聊事情。 只他們兩個去和韓端打招呼還好,要是叫上一群狐朋狗友就不太適合了。 在徐昭明和寇承平心里,韓端和他們始終不是一類人。 另一艘畫舫上,韓端正在給昭康長公主煮茶。他小時候曾養在昭康長公主身邊,與昭康長公主最為親近,但凡有他在,昭康長公主喝的茶就不會由他人經手,全是他親手煮的。 秦淮河這種地方,一般女子是不會來的,不過昭康長公主不是一般人。她都六十歲了,身份又擺在那,想到哪去都沒避忌,別人避著她還差不多! 這幾日昭康長公主本想派人去把盛景意喊來聊聊天解解悶,卻被韓端勸下了,說是千金樓這幾天在籌備花神夜游會,正是最忙的時候。 昭康長公主也沒覺得非見那小姑娘不可,只是對這次秦淮盛會很感興趣,便讓孫子帶自己來湊湊熱鬧。聽說可以砸錢支持喜歡的小姑娘,她還準備了不少現銀來著! 韓端看著他越活越年輕、萬事俱備只等砸錢的祖母,眉頭突突直跳,感覺今晚他怕是要落個一擲千金的名聲。 他祖母正在興頭上,他也不好掃興,只能溫聲給他祖母介紹起今夜的節目來。 比起家中養的歌姬舞姬,外頭這個姑娘更加多才多藝,什么才藝都有,雜劇往年也是有人演過的。 由于雜劇耗時比較長,而每個人的演出時間是有限制的,所以得靠觀眾砸錢續時間。一般來說如果不是對自己和自己的土豪粉特別有信心,沒人敢輕易挑戰。 彈唱跳舞又直觀又簡單,大家也喜歡聽喜歡看,為什么非要去挑戰高難度?雜劇一般還要帶別的姑娘上臺一起演,一個不注意就被人搶了風頭,到時想哭都沒地方哭! 所以花神夜游會舉辦了這么多年,選擇到臺上演雜劇的人寥寥無幾。憑本事拿到的上臺名額,為什么要把屬于自己的舞臺分給別人? 也正是因為今年出了個難得一見的雜劇節目,群眾的期待值才會這么高。 今晚千金樓報的節目時長還挺驚人的,膽子特別大,野心也特別大,明顯是那個小姑娘的做事風格。要是真讓她們完整地演完了,不僅她們拿到的打賞數額會創下新記錄,后頭的節目也會被她們擠到子時之后去! 昭康長公主聽完,笑著說道:“你們玩的花樣可真不少,看來我往年倒是錯過了不少樂子。” 韓端淡淡地笑了笑,沒再多說什么,只把煮好的茶送到昭康長公主面前。 他們的朝廷是有錢的,他們的百姓也是有錢的,就是這些錢都用不到刀口上。 朝廷把大部分收入拿來議和,養著的兵跟沒養似的,既不怎么訓練,也不怎么挑選將才,吃空餉的情況屢見不鮮,看似擁有龐大的軍隊,實則一打就散。 南遷后的富戶豪強揣著錢心里不踏實,一個勁地買地,一個勁地撈錢,扎根南方經營幾十年后終于又緩過勁來,開始快快活活地找樂子。 至于地就那么多,田地被人占了的普通百姓怎么辦?那多簡單,自然是到別人的莊子上種地去,兒女的出路也不少,給人打下手當伙計當學徒不是挺好嗎?給人為奴為婢拿月錢不是挺安逸嗎?不愿意?不愿意也沒辦法,你還能造反不成? 小老百姓一向能自發尋找適合自己的生存之法,幾十年過去,他們漸漸習慣了現在的新生活。 像今夜這樣的熱鬧,穿梭其中的便有成千上百個負責跑腿打雜的小廝小吏、丫鬟仆婦,除此之外還有劃船的、趕車的、賣貨的。 熙熙攘攘,往來奔走。 韓端抬眸注視著不遠處裝點得富麗堂皇的戲臺。 誰都喜歡過快活日子,可若不北伐、不取回中原之地,這種快活日子又能持續多久?可惜很多人不想考慮這些,只想及時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