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桂南風雨（四）

    其實薛茹的傷很重，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樣輕，她是受過嚴格訓練的人，忍耐力要比一般人強。

    女人都比較怕疼，忍受能力也比較弱，在男人眼里女人永遠是弱者，所以看薛茹并沒有多痛苦的樣子，以為她傷已然好多了。戰場上打仗的軍人，哪個沒受過傷，戰場統計數字中的傷亡，是指那些受傷失去戰斗力的人，并不是身上帶傷的人。

    子彈擊中，刺刀劃傷，彈片擦傷，摔傷，哪個人沒有經歷過，所以每個人都有傷痛在身的經歷，忍痛能力是超過普通人的，所以劉遠山并沒在意，因為見薛茹一直很平靜，也就認為她的傷不那么嚴重。薛茹是女的，不是醫生，是看不到她傷得什么樣，對于她昏迷好幾天也就認為女孩子身體弱而已。

    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提議薛茹見見這些來求見她的當地名流紳士和各山寨的頭領，特別是廣西龍州周圍的壯家十三寨頭領白五爺。因為事情遠沒有表面看的那么簡單，如果這些問題處理不好，雪狐從桂南是站不住腳的。

    沉穩有頭腦的劉遠山明白，中共的影響力有多大，當年百色起義紅色革命席卷湘桂地區，這么多年發展雖然被國民黨軍隊剿滅大部分，但那只是明面上的軍事力量，如今又轉化成公開的抗日部隊，暗地里有不少苗寨、侗寨、彝寨、土家寨和共黨一條心的。壯民占的數量大，更是有不少他們的人，這一次賴昌文和李文秀兩個人發怒，血腥的清洗了龍州周圍，大肆剿滅山寨，沒少殺人，但明白的人還是能看出來，針對的是中共人員，那些游擊隊幾乎被清理一空，這才引來中共的不滿，在報紙上公開指責薛茹，弄得國民政府不得不通緝薛茹，把賴昌文和劉遠山免職，讓他們回重慶接受處理。

    劉遠山和賴昌文都沒有回去，也沒拿軍事委員會的命令當回事，新九軍已完全不聽話。白崇禧忙于昆侖關戰役無心管這些，也只是發出警告，卻沒有動用兵力。雪狐上下也沒人把免職令當回事，可劉遠山感到一股危機。

    同時對賴昌文和李文秀極為不滿，平時膽小怕事，有建議都不敢說的李文秀，這回表現的極為狠辣，讓人刮目相看。也許這段時間成為新九軍參謀長鍛煉的原因，已不像以前那樣膽小。這雖然是好事，但卻讓劉遠山隱隱有些不安，

    他和賴昌文平級都是師長，李文秀是新九軍參謀長，郭靜初不在，被撤去軍長職務，那就是在官面上，新九軍是李文秀說了算，薛茹只是暗中說了算，所以劉遠山無法指責兩個人。

    他希望小姐能盡快好起來親自接管雪狐軍隊，也能限制李文秀和賴昌文兩個人，唯一能和他們相提的只有肖勇、戴宗，可肖勇娶了法國女人，去了法國巴黎，再不是雪狐的人。因為他的出賣雪狼山寨蒙受了重大損失，戴宗正在越南帶領雪狐大隊整編越北地區軍力，對抗法國軍隊，這邊只有自己也起不到作用，所以今天才來找薛茹。

    其實形勢有多嚴重薛茹知道，這一次李文秀和賴昌文確實做過火了，這不是江南江北地區，打擊中共，起碼軍事委員會和蔣委員長是心里高興。但廣西是李、白兩個人的地盤，中央軍在這里并不穩定，再說民族矛盾和民族問題最難處理，中國是多民族國家，一旦讓民族矛盾激化，后果很難說，雪狐有可能被迫退出廣西。

    雖然自己動一下肩頭鉆心的痛，讓頭腦都有些發暈，眼前發黑，她還是告訴劉遠山讓這些求見的人去會議室等自己。咬牙起來的薛茹，一直沒有用女護士，她也不招女兵，自己本身就是女孩子，當然清楚在軍隊，特別是打仗時期，女人有多少問題和麻煩，她們都會留下一身病痛，因為生理問題不是人可以抗拒的。

    薛茹并沒有像其她女軍官那樣弄一些女兵出來，婦女不比男人差，但也分怎么回事，能因為這幾天來月經了，就不打仗嗎？能阻止男女戀愛嗎？男女在一，起互生情愫相親相愛是人類本性，如果有什么越軌的行為，讓他們離開軍隊生活下去嗎？那就是非戰斗減員。

    如果不管，等于摧殘女性身體，薛茹做不到無視別人的身體和生命，她畢竟來自一個現代社會，尊重人的基本權利。所以盡管李文秀、蕭明花提過好多次，薛茹還是不同意招收女兵。

    身份地位不到，普通的女孩子進入男人的世界“軍隊”又是生死不知明天的戰爭，可想處理不好麻煩多大。這可不是電影電視中描繪的那么好，經歷過戰爭的人才知道戰場有多殘酷。

    就是因為這些，雪狐軍隊中連衛生員和軍醫都是男的，除了喬麗娟、蕭明花和李文秀再沒有女孩。

    喬麗娟有范鐵柱，早晚得離開軍隊，兩個人都不適合當兵打仗，李文秀已是軍級參謀長，堂堂少將，當然沒問題，蕭明花有郝云飛和江中年，她本身又是練武的江湖人，所以也不要緊。

    薛茹身邊平時照顧她的也只有喬麗娟和蕭明花。如今喬麗娟死了，還是自殺。薛茹明白，她一個小女孩無親無故父母雙亡，是張沖把她養大，視作親生父親，卻死在政治運動中。讓她安慰的還有一個愛她，像丈夫又像哥哥的范鐵柱，如今鐵柱也不在了，失去了一切的喬麗娟體現出她軟弱性格的一面，竟然自殺隨鐵柱而去。

    薛茹沒能力保護身邊的人，讓她在重傷之余非常傷心。蕭明花不在，她一動身上劇痛讓她眼前發黑，想起一直沒能學會參謀作業，像自己丫鬟侍女一樣的喬麗娟，薛茹心頭的痛要比身上的痛還嚴重。

    她沒有叫別人進來，用一只手披上上衣，咬牙站直身子向外走。在門外值班護士是一個男的，薛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知道蕭明花告訴他不叫他不許進來。

    看到薛茹突然走出來大吃一驚：“小姐，黃醫生交待你不能動，小心傷口裂開?！彼f著話想扶薛茹的手伸出來，又停在了那里，不敢向前。這可不是一般人，是雪狐的司令，名震天下的雪狐薛茹。在這些普通士兵眼里，就是天。穿著很簡單，只是外面披了一件衣服，他哪敢動手，那可是女的。雖然醫生告訴他們，在醫生護士衛生員眼里只有病人，有傷員，沒有男女，可薛茹的身份太特殊，他還是不敢。

    想起第一次派來的時候，蕭明花那殺人的眼神和警告，沒敢過來攙扶。薛茹此時臉色蒼白，一只胳膊吊著，慢慢的移動，忍著肩頭傳來的劇痛，她必須出面安撫這些山寨頭領。

    不知道為什么日軍沒有向龍州進攻，想來以他們的頭腦和無恥，等著中國軍隊自己打起來吧？那一定不能讓他們如愿。當薛茹知道白無玉被抓起來，賴昌文、李文秀并沒有槍斃他，感到一絲放心，此人在龍州周圍有很大的影響力，殺他是能為警衛隊的兄弟，為鐵柱和韋東他們報仇，可薛茹不能不為大局考慮，第一個命令就是讓他們不能動白無玉，等薛茹處理。

    對那個護士說道：“我肩頭太痛，你過來扶我一下，沒事的?！?/br>
    看到薛茹這么說，護士連忙過來架住薛茹的一條胳膊，有了依靠不用那么使力氣站著走路，肩頭輕了一下，幾乎把全身靠在這個男護士身上，兩個人向外走，走得很慢?？吹剿麥喩斫┯?，短短幾步頭上就見汗了，薛茹輕輕地說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想當護士了？”

    薛茹這一問話，男護士轉移了注意力，有些緩解的說道：“報告小姐，我叫冷棄疾，自小多病家里人希望我學醫，可我還沒畢業鬼子就打來了，學校停課，我有不少學長和師兄都參加了軍隊，也有不少犧牲的。我也參軍了，到雪狐后登記時知道我是沒畢業的醫生，就讓我進了野戰醫院，黃院長讓我照顧你?！?/br>
    薛茹這么走了一會，肩頭的痛反倒輕了一些，再說也為了轉移注意力，從醫院病房到師部會議室也不近，走的又慢，聽他說的話笑笑說：“原來你是醫生啊！那當護士照顧我，不是大材小用，雪狐軍隊缺醫生?。　?/br>
    “小姐司令哪里話?！崩錀壖策@一說話也不那么緊張了，小姐司令這么平易近人，就說道：“其實我只是實習，還不是軍醫，原來學的也不是外科，是內科，黃院長太忙，否則他都要親自照顧你了。能照顧小姐司令當然不是大材小用，其實……”

    薛茹見他還是很健談的，也就轉頭問道：“只是什么？”她這一轉頭牽動傷口，哼了一聲身子一顫差點倒下。

    冷棄疾一下加大力量，幾乎把薛茹那嬌小的身體抱起來，一個男人把自己抱在懷里，讓薛茹剎那間想起了肖勇。嘴唇上仿佛還留著他的氣息和溫度，但他卻另娶別人。想到這些薛茹心里一痛，那可是自己的初戀和初吻，就這么短暫的沒有了。心里升起一股酸楚，讓她暫時忘記了肩頭的傷痛，也根本沒有聽到冷棄疾說的其實是什么，只是默默的點頭。

    冷棄疾不知道小姐想到了什么，蒼白的臉色變得那么傷感讓他的心里顫抖，他畢竟是二十幾歲的年輕，真的好想問問小姐為什么傷心，但張張嘴沒有問出來，兩個人都變得沉默起來。

    一直從七十七師野戰醫院走到離它不是太遠的師部會議室，兩個人再沒說話。對周圍那些既吃驚又羨慕的目光，薛茹沉浸在傷心中，沒有注意。冷棄疾只顧著緊張了，也沒有注意，所以對于以后出現的傳言也就誰也不知道。

    在冷棄疾的攙扶下薛茹坐到椅子上的時候，劉遠山才注意到小姐傷的這么重，臉色蒼白頭上是汗，看來是強忍著，連連說：“對不起小姐，我不知道。”

    薛茹輕輕搖搖頭說：“沒關系，我活動一下好多了，冷醫生你先出去等著吧！遠山，都有誰讓他們進來?！?/br>
    雖然擔心薛茹身體，但劉遠山知道事情緊急，也就連忙招呼等在其他房間的人進來。當這些人進來的時候，薛茹才看到，原來能有二十幾個人，大多數是花白胡子上年紀的人。

    為首的人薛茹認識，正是壯家十三僮洞頭領白五爺，他有七十來歲了，龍州地區就算是在左崇到南寧，也是名聲響亮。因為這個十三侗寨是所有壯族人的頭領，據說是族長，威望無人可比。一句話可以說在廣西的少數民族中比省政府都管用。

    薛茹還是當行營主任的時候，為了修諒山公路認識的他，雙方很有好感，其實千百年以來，雖然這些土司一直是朝廷冊封，也是當地最高領導者，可在漢人眼里他們終究是蠻夷，也是受歧視的。特別是民國建立后取消土司任命，設立省、縣和督察區，他們更是地位一落千丈，對中央政府也諸多不滿。

    薛茹為政期間，合理的一視同仁政策，對他們地區的照顧，雖然時間很短，卻贏得了這些人的尊重。特別是白五爺，更是把這個小女孩奉做神明，如果動手的不是賴昌文、李文秀，不是雪狐軍隊，龍州恐怕不會這樣平靜。

    但白五爺他們已忍無可忍，如果再見不到薛茹恐怕就會爆發。其他人說什么白五爺根本不想聽，認為一定是薛茹手下欺上瞞下，因為聽說薛小姐受了重傷，才堅持見到薛茹再說。情況緊急，劉遠山才不得不請薛茹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