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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尚公主在線閱讀 - 第212節

第212節

    臘月末,朝局向好的那一面發展。朝中支持言尚的聲音增多,在太子進宮向皇帝摘冠請罪時,這樁年底大案,基本快結束了。

    皇帝將太子拘在東宮中,讓他重新好好學一學為君之道。

    之后皇帝面見了言尚。

    兩個月的牢獄之災,在這一日結束。

    皇帝昏沉間,得到劉文吉提醒,說言二郎來了。皇帝打起精神,讓言二郎進內閣來。言尚在側向皇帝請安,皇帝抬眼看向他。

    覺得這個人,似乎瘦了很多。只是依然潔白秀美,溫潤沉靜。

    牢獄之災啊。

    皇帝淡聲:“這一次的案子,太子已經認錯,暫時交出了戶部。你的冤屈洗清了,想來不久,言二郎‘海內名臣’‘寧折不彎’之風,就能傳遍朝野了。”

    言尚拱手垂袖。

    皇帝問:“下一次再有這樣的事,還敢么?”

    言尚輕聲:“不過是微臣該做的事罷了。”

    皇帝盯他半晌,忽揶揄一笑。

    他說:“可惜你不能呆在長安了。再在長安待下去,你的性命就要不保,搖搖又得來朕這里哭了。”

    言尚默然,或者說近乎麻木。

    皇帝說:“你去南陽,當個縣令吧。”

    言尚抬頭,看著這位皇帝。

    南陽不算什么特殊的,特殊的是,南陽是秦王背后的母家勢力所在。

    皇帝要將言尚這個工具……用到不能用為止。

    第118章

    南陽郡屬于山南道, 南陽的最高官員是刺史, 而南陽刺史所在的治所在穰縣。

    如今皇帝說讓言尚去南陽當個縣令,指的其實是讓言尚去南陽此州郡的州治所穰縣當縣令。

    即是說,南陽刺史和穰縣縣令, 都會常年居于穰縣。隔著一條街, 一邊是縣令府衙, 一邊是刺史府衙。

    而作為南陽最強勢的世家姜氏,南陽刺史其實就是姜家出身。

    皇帝讓言尚這個縣令去和姜氏出身的刺史對著干的意思,昭然若揭。

    言尚輕輕嘆了口氣。

    感覺到了一絲累, 和那種莫名的寒意。

    皇帝不許他待在長安, 因待在長安, 在和太子鬧翻臉的情況下, 為了自保, 言尚很容易會選擇和秦王合作。但是皇帝顯然沒打算讓秦王好過, 言尚剛出獄, 皇帝就馬不停蹄地把言尚派出去, 斷秦王的根基去了。

    一個縣令當然正常情況下不能對一州刺史有任何影響。

    然而誰讓這個新任的縣令,是在長安鬧出這么一出戲的言尚呢。

    而言尚自己的生死,在皇帝眼中, 恐怕就無所謂了。活著很好, 扶他繼續上位;死了也罷, 換個人扶持而已。

    出了宮殿,言尚在前,劉文吉跟在后。

    劉文吉觀察著言尚, 言尚穿著偏舊的雪青色長袍,肢體修長舒展,瘦如玉竹。只看背影,都能看出他的好顏色,好氣質。然而這樣的人,每一次抬步,脊背都不可避免地輕輕僵一下。

    劉文吉再看言尚袖中落出的手,隱約看到對方手背上露出的一點結痂的疤痕。

    而再看對方顴骨瘦極,眉目間亦有些枯意。

    劉文吉心中想,牢獄之災不知道對言尚的精神有無打擊,但至少對他的身體造成了不可磨滅的損害。

    劉文吉心中一下子難受,因覺得言尚的牢獄之災,有他推一把的緣故。雖然之后他想方設法在皇帝面前為言尚說話……劉文吉聽到言尚輕聲:“多謝你。”

    只有他二人出殿,周圍最近的宮女都離言尚兩丈遠。言尚背對著劉文吉,這話卻只可能對劉文吉說的。

    劉文吉頓一下,他低著頭,掩飾自己的說話:“謝我什么?”

    言尚:“陛下讓我外放,你必然也出了份力。因如今長安對我來說不安全,反而南陽好一些。”

    劉文吉沒說話,低垂的面容上,眼中卻輕輕地浮起一絲笑。

    他當然幫言尚說話了。這種背后幫忙、被當事人洞察的感覺,他只在言尚身上一次又一次地看到。

    劉文吉低聲:“我也要謝你。”

    這下換言尚沒說話了。

    言尚目光越過宮殿前的白玉臺階,越過重檐斗拱。他知道劉文吉說的謝是為了張十一郎。張十一郎廢了劉文吉,言尚這一次讓張十一郎被刑部關押,之后數罪并罰,張十一郎也許會被流放。

    言尚確實幫了劉文吉,他接受了劉文吉的道謝。

    劉文吉看眼言尚側臉,低聲:“南陽富饒之地,去做縣令其實也不錯。而且你先前是從七品上的官職,南陽縣令卻是正七品上的官職。這算是升了官,也是好事。”

    言尚微微笑了一下。

    看似升官,實則貶官。就如暮晚搖以前告訴他的那樣,京官和地方官員之間的區別,大如天壑。

    想到暮晚搖,言尚烏濃的睫毛顫了顫,垂下了眼。

    他問:“羅修之死,是你害的么?”

    劉文吉一怔。

    然后面不改色:“不是。”

    言尚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探究什么,或許說他心里已經有了定論,現在沒能力做什么了。他只說:“好自為之。”

    劉文吉眸子一縮,聲音揚高中帶一絲太監獨有的尖銳刺耳:“奴才恭送言二郎——”

    在劉文吉眼中,只要將言尚送出長安,羅修的事情成了懸案,就會這么結束。

    但羅修其實對劉文吉早有提防。

    對一個為了上位、會下手殺死兩個人的太監,羅修并沒有覺得對方會對自己網開一面。

    大魏長安因為戶部的案子而鬧得人心不穩時,南蠻之地,烏蠻王蒙在石的帳中,迎來了一位千辛萬苦從大魏長安逃出來的南蠻人。

    這個逃出來的南蠻人是羅修的親隨,此時渾身泥污地跪在蒙在石的腳邊,飽含血淚和仇恨地訴說那個劉文吉為了掩飾過去,是如何追殺他們,自己是如何換裝,如驚弓之鳥般逃出長安……

    蒙在石若有所思:“是嘛。羅修受苦了。”

    他站在這個羅修的親隨前,心里想的卻是羅修死了也好,反正對自己沒損失。他親切地關心這個親隨,俯下身作出要扶對方起身的樣子。親隨低著頭感動時,不知蒙在石的手搭在他肩上,手指彈了彈,不緊不慢地擒向他的喉結。

    這是一個捏喉致死的的動作。

    但是蒙在石動作到一半,中途停頓,將親隨扶了起來,語氣沉痛地嘆氣。

    而同一時間,氈簾被從外掀開,頓頓頓的大地震動從遠而近,火氣騰騰的南蠻王阿勒王聲如雷霆:“羅修死了?大魏竟然把我們的使臣害死了?大魏是不把我們南蠻放在眼中么?!”

    蒙在石便不動聲色地退開,攤手表示了一下遺憾,任由氣勢雄偉的阿勒王一把掐住那個臉色發白的親隨,輕輕一捏就把親隨提到了他面前。阿勒王開始用南蠻語言大罵大魏的jian詐,罵大魏的別有用心。

    蒙在石唇角噙著笑,觀察著這位年輕的阿勒王。對方三十多歲,正是壯年時候,他身胖腰寬,走來如同一座小山,發上抹著油梳成鞭子,穿著貂皮大裘。正是南蠻王者的打扮。

    蒙在石離開大魏投奔南蠻王,一方面發展烏蠻自身的文化,一方面用自己從大魏那里借來的小國討好阿勒王,幫阿勒王南征北戰,征服整片南蠻。如今烏蠻王蒙在石,成為了南蠻王身邊最得力的肱骨之臣。

    有人勸阿勒王說烏蠻王狼子野心,不能盡信。阿勒王一開始也懷疑,但蒙在石除了不肯讓烏蠻陷入戰局,他自己和屬下在戰斗中舍生忘死,還有一次在戰場上救了中箭的阿勒王……從此后阿勒王就極為信服蒙在石了。

    此時蒙在石聽阿勒王罵了許久,大有立刻和大魏下戰書、雙方開戰的意思,蒙在石摸了下自己懷里的地圖。正是那個親隨剛才給自己的——畢竟羅修派人去南蠻送地圖,一直沒有消息,當然也會產生懷疑,會做其他準備。

    這一次的親隨逃出,身上就帶了當日羅修和劉文吉交易的長安地形圖。

    只是可惜,羅修從劉文吉那里換來的長安情報,因為南蠻沒有文字的原因,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

    蒙在石對盛怒中的阿勒王說:“大王,如今我們不適合和大魏開戰。”

    阿勒王冷靜了下,說:“對,我們應先統一南蠻……但是如此放過大魏,讓人不爽!”

    蒙在石隨口道:“派一些小兵,不斷地去sao擾sao擾大魏的邊關吧。大王再以南蠻王的身份,向大魏發一封國書,譴責他們的行為。告訴大魏,如果不交出殺害羅修的兇手,南蠻就要對大魏開戰。”

    阿勒王沉吟道:“不,我們既然知道大魏中是誰和羅修聯系,以后應該能夠運用。殺了可惜了。”

    蒙在石心想這個胖子居然還有腦子,可惜了。

    蒙在石便笑:“那就只發國書譴責吧。”

    阿勒王同意了,畢竟南蠻現在確實抽不出太多的手對付大魏。

    蒙在石出了帳篷,慢悠悠地從懷里掏出那個親隨方才給的長安地圖。他低頭看了半晌,發現和自己記憶中的長安地形圖無差別。蒙在石嘖嘖兩聲,將地形圖重新收好。

    以后說不定有用處。

    他待在南蠻王身邊,當然不是為了效力這個人……而是為了尋找時機,取而代之。

    大魏長安這一年的元日,過得氣氛低迷。

    因皇帝又病了,沒有來參加盛宴。太子被關在東宮中,也沒有主持筵席。春風滿面的人是秦王,秦王主持這一年的宮宴,只是在和大臣們交談中,所有人都能從秦王這里,看出一二分的憂慮。

    暮晚搖見皇帝不來,干脆自己也稱病,不來參加宮宴。

    只有晉王依然和往年一樣,老老實實。

    這一年的宮宴人數降了一半,大臣們也稀稀拉拉。因戶部全部覆滅,巨大的官位缺口出現。多年制考考不上的待詔官們撿了一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這幾個月正拼命活動,想方設法往戶部擠,要補戶部的缺口。

    官員大調動。

    為了應對出現這么多的官位缺口,新春的科考,要擴大一倍錄用。而且這一次的登第,不用再待詔,直接就會當官。這對天下文人們,當然是個好消息。

    更敏感些的人,則直接能從中看出,擴大了一倍的科考,代表的可能是寒門的崛起。

    恐怕戶部鬧出這么一出,世家理虧,讓寒門上位,才是皇帝的真正目的。

    這一年的戶部官位調整,出身寒門的官員大放異彩的機會,比之前多了很多。而在丹陽公主開始支持這些官員后,這些官員形成一股,和朝中那些世家出身的,隱隱形成對峙之態。

    只是尚且弱小,不足為慮。

    但來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