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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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崩潰掀褥子:“你到底還要干什么?” 少年身骨修長,只著中衣、長發散落,他背對著帳子,小心坐在床沿上,正要穿衣。聽到身后女郎帶點兒啞的怒聲,他詫異回頭,看到暮晚搖竟然坐了起來,控訴地瞪著他。 言尚微愕,然后輕聲:“我……我回去啊。總不能天亮后,讓人看到我從殿下的府邸出去吧?” 在暮晚搖繼續發火前,他傾身來。暮晚搖以為他要親她,結果他只是湊過來,將被她打掉的被子抱起來,重新給她裹住身子。 他垂著睫毛,柔聲:“殿下不要亂踢被子,著涼了就不好了。” 暮晚搖心里的火一下子被他澆滅了,她有點兒郁悶——人家這么好,她發火好無理取鬧。 暮晚搖:“可是我一晚上都沒睡好,你這么早又要起來。” 言尚愧疚:“對不起,我以后不這樣了。我走了后,殿下可以再睡一會兒……總是今天應該沒什么事。” 暮晚搖瞥他:“你也回去補覺么?” 她這般可愛,言尚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我還要忙公務呢。” 暮晚搖認真地看著他:“晝夜不停,沒有一刻放松,你會把你自己累死的。” 言尚笑一下,將她哄著靠著床,他去拿昨夜被他疊得整整齊齊、擺在床邊矮幾上的衣物,窸窸窣窣地開始穿戴。暮晚搖靜靜地擁著被褥看他,見他很快從秀色可餐的美少年,變成了一個玉質金相的端正君子,不禁咂舌。 暮晚搖心生歡喜。要不是體力不支,她真想湊過去親他,扒下他這正兒八經的衣衫,讓他重新躺回床上。 系好腰帶,最后在矮幾上的,剩一塊玉佩。 言尚手摸到玉佩時,指節略微遲疑了一下,回頭看向床帳。 暮晚搖被他弄得都不困了,正在津津有味地托腮看他穿衣服。他拿著玉佩回頭看她,暮晚搖挑一下眉。 她感興趣地看著他手中的玉佩:“怎么了?這玉佩看著材質不錯。好像經常見你戴。” 她只是隨口一說,實際上她根本沒關心過他每天戴什么玉佩。只是看言尚的神色,暮晚搖一頓,知道自己估計猜對了。 言尚指腹摩挲玉佩,他撩袍坐在床沿上,回頭看她,溫聲:“這玉佩,是我去年離家時,我阿父給的。我阿父說這是我們家的祖傳定情信物。我阿父說,我若是喜歡了誰,在長安要與誰家女郎定親,就可以將玉佩贈給那女郎。” 暮晚搖一僵。 心里恐懼地想:婚姻!又是婚姻! 她有點兒驚懼地看著言尚手中的玉佩,再抬頭看一眼言尚。她全身僵硬,心想他這架勢,不會要把玉佩給她吧? 沒必要吧?只是睡了一晚,他就要娶她了? 言尚看到了暮晚搖那個恐慌的眼神,心中羞澀和歡喜、扭捏和期待,瞬間退后。 他靜了一會兒,心隱隱泛寒發冷。 好在這個過程極短,言尚幾個呼吸就收回了自己的情緒,將玉佩重新戴回腰下,沒說要送她。暮晚搖松口氣,抬眼看他,又有點兒愧疚。 她張口想說什么,言尚已溫和笑:“我先走了。” 他起身要走時,暮晚搖扯住他衣袖,讓他回頭。她可憐巴巴地仰臉:“言二哥哥,我們之間沒有問題,對不對?你以后還會理我,對不對?” 言尚低頭看她,靜了一下,說:“當然。” 但是他又低聲:“可是搖搖,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我也會有放棄的時候……你懂么?” 這個時候再裝糊涂,言尚恐怕真的要失望了。暮晚搖不想才睡了他第二天,就被他放棄兩人之間的關系。 她連忙點頭:“我會、會努力的。不會讓你白白等的……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哥哥你再等我一段時間,好不好?” 言尚微笑,這一次他俯下身低頭,撩起她額前發,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代表他的態度。 言尚走后,暮晚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思考著一些事,就聽門被敲兩下,言尚聲音在外。 她驚愕,心想他怎么又回來了? 言尚推門進來,手中端著一個碗,碗上冒著熱氣。暮晚搖以為他是端粥給她,可是這粥的味道……是不是太難聞了點兒? 暮晚搖遲疑:“你……自己熬的粥?” 聞起來這么難聞的粥,如果是言尚親自熬的,她要為此忍耐著喝下去么? 言尚看她臉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笑一下,說:“你的侍女們給我的,不是我熬的。她們說你恐怕不肯喝,正猶豫嘀咕著,我路過時,正好聽到了她們在說什么。既然如此,我干脆就端來給你了。” 他也有點踟躕。 垂睫看她:“你……會生我氣么?” 暮晚搖迷惘:“你端粥給我,這么好心,我為什么要生你的氣?拿過來吧。” 言尚坐在床邊,低著頭半晌,卻不將手中的碗遞過去。好一會兒,他抬眼,低聲:“不是粥。” 暮晚搖:“嗯?” 言尚輕聲:“是避子湯。” 暮晚搖大腦轟地一空,呆呆看著他。 他什么也不知道,便只是蹙著眉看她,為她擔心,也為自己的孟浪后悔:“昨夜、昨夜……對不起。你應該喝這個的,對不對?你的侍女們為什么說你不愿意喝?” 暮晚搖安靜了一下,露出笑。他太聰敏,她不能讓他從她的表情看出端倪,不想被他嫌棄。 她淡聲:“沒有不愿意喝。只是和往日那般隨意發火而已。” 她向言尚笑:“拿來,我喝。” 言尚看她半晌,終是沒有看出什么來,將手中味道難聞的藥碗遞了過去。暮晚搖豪爽無比,一飲而盡,見他仍低頭觀察她,她對他挑了挑眉。 暮晚搖揶揄:“你再用這種深情款款的眼神看我,我就忍不住要親你了。 “我要是忍不住親你,你現在就別想走了。” 言尚頓時被她鬧了個大紅臉,慌張地收了藥碗,倉促起身,都不敢離她太近了。他尷尬地向她道別,說回頭再看看她,便急匆匆出門了。 這一次言尚是真的走了。 門一關上,暮晚搖就趴在床沿上開始吐。她扣著嗓子眼,將方才灌下的避子湯全都吐了出來。 黑色的藥汁淋淋漓漓,在床前灑了一地污水。暮晚搖奄奄一息地趴在床頭大吐,胃酸都要被吐出來了。 是身體實在排斥,是心理實在難以接受……她對所有有關孩子的話題都排斥、抗拒,以至于一碗可有可無的避子湯,都能被她全然吐出來,一滴不剩。 暮晚搖趴在床沿,喘著氣,氣餒地閉上眼睛。 這樣的她,怎么嫁人,怎么考慮婚姻? 她什么都給不了言尚……只會拖累他吧。 可是明知道會拖累他,她卻這樣任性,舍不得放手。 她寧可就這樣拖著、拖著……他為什么非要成親不可呢? 樂游原上的演兵和文斗有了結果后,皇帝的壽辰圓滿結束,眾人回到了長安。 給皇帝祝完壽,各國使臣們陸陸續續開始準備返回本國,大魏朝廷開始忙這些事。 太子近日意氣風發。 最近不管哪樁事,最后得利的都是他。不管是暮晚搖主持文斗的成功,還是演兵中得到中樞認可的楊嗣、言尚……都是他這一邊的。回到朝堂上,太子敏銳感覺到自己的話語權比昔日加大了很多。 那些老狐貍一樣的臣子們,慢慢地都在傾向他。 這如何不讓人振奮? 然而樂極生悲,總有人不讓他痛快。 晚上,太子在東宮見過各位大臣后,宮女說楊三郎一直在外等候。 剛將最后一本折子看完,太子凈手后,用巾子擦著手,偏了偏臉:“難為他今日這般有耐心,等了這么久。行,讓他進來吧。” 很快,一身玄色武袍的少年郎就大咧咧地解下腰間刀劍,脫履進殿。 太子正坐著笑看他,卻目色忽而一凝,因楊嗣一撩袍,竟然筆挺地給他跪了下來。 太子:“……” 楊嗣一跪他,他就本能覺得楊嗣又闖了什么禍。 太子手肘搭在案上,深吸了幾口氣,調整自己的心情,靜聲:“說罷。是又打了誰,還是又殺了誰,還是被你阿父揍了一頓,再或者跟誰結仇了,需要孤從旁當說客?” 楊嗣抬目:“都沒有。我最近什么都沒做。” 太子“嗯”一聲:“我猜你也應該什么也沒做。演兵之事剛剛結束,你哪有那么好的精力,這么快就給我闖禍……那你跪我,是為了何事啊?” 楊嗣答:“我要去邊關從軍。” 太子眉心一跳:“……!” 楊嗣沒在意太子的沉臉,繼續說:“演兵之前,我和素臣拜訪了長安城中許多老將。他們的教誨,讓我意識到我大魏的兵力實在太弱。而演兵上那幾日的決斗,我和素臣研究敵我雙方,整理了許多兵力資料,相信殿下已經看過了。 “我在演兵中所作所為,殿下也知道。演兵讓我意識到,我不應該待在長安渾噩度日,我的天下應該在邊關,在戰場。請殿下同意我離開長安,去邊關從軍!” 太子當即:“胡鬧!” 他聲音嚴厲,重重一拍案,將外頭的宮人嚇得連忙退開,不敢靠近此殿。 楊嗣卻不以為然,仍道:“沒有胡鬧。我此次鐵了心要離開長安去邊關打仗,我只是希望殿下同意。” 太子咬牙,剛想暴怒,卻想起這個少年油鹽不進。他越是強硬,楊嗣越是抵觸。 太子便盡量語重心長地勸:“我當日好不容易將你從隴西邊軍調回長安,你現在告訴我你又要去?你想過你父母么,想過我么?戰場那般情形,刀劍不長眼,你堂堂一個楊家三郎,非要去那種地方……你圖什么?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便是不想我,讓你家人如何是好? “三郎,你父親這一脈,膝下可就你這么一個獨子!你忍心么!” 楊嗣抬頭,淡聲:“好男兒志在四方,豈能貪生怕死?我之前因為不忍心回來了一次,而今我已然想清楚,我還是要離開的。現在就是我應該離開的時候……長安紙醉金迷,到處太平風光。這是個好地方,可是不適合我。 “我沒什么對不起我阿父阿母的。他們應當為我自豪,若是不能為我自豪……就當沒我也罷。我不可能為了別人,永遠去做我不喜歡的事。我可以強迫自己一時,我不能勉強自己一世!” 太子:“放肆!” 他站起來,厲聲:“當日讓你回長安,是讓你迎娶六妹。好,你不愿意。我暫時放下此事。之后六妹也爭氣,婚事變得不那么急切了……但我始終將你們兩個看作一對。我現在是明白了,你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你不是喜歡暮晚搖么?不是一直同情她的遭遇么?你留在長安,不是想保護她么?你現在不保護她了?你現在放棄她了?” 楊嗣下巴揚一下:“她有了比我更適合的人保護她,我確實放了心,確實可以心無旁騖地離開,不用擔心她被你們欺負了。言二郎遠比我擅長此事,比我得搖搖喜歡。這天下事,就應該誰擅長,誰就去做!不擅長的人,就去找自己擅長的,不要互相勉強!” 太子咬牙切齒,被他氣笑:“原來竟是我一直在勉強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