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聽只是翰林院，先松了口氣。翰林院遠不如吏部重要，保住吏部，丟一個翰林院，在秦王這里可以接受。

    他只是好奇：“翰林院那些人不過寫寫詩做做賦，你要他們干什么？”

    暮晚搖垂下的眼眸向上翹起一道金波，嫵媚動人：“自然是讓他們寫詩作賦啊。”

    坐于秦王身旁，垂目看著侍女們倒茶，暮晚搖聲如黃鸝：“正是要翰林院主持天下文人，寫寫詩做做賦。只是大而空泛的詩賦沒意思，我想給文人們定個題目。”

    她偏頭看向秦王，調(diào)皮又天真一般地仰著臉，黑眼珠曜石一般爛爛奪目：“不如將題目定位‘和親’，如何？”

    秦王眼眸頓縮。

    剎那間，他緩聲：“你要借這些文人墨客的筆，為你自己陳情。你要這些文人墨客，用百姓聲音來壓朝廷中那些反對你的臣子。因為你知道，文人墨客，尤其是不涉國事的、懷才不遇的人，最為同情和親公主。

    “自古以來，和親公主都是被同情的，被借人寓事的。

    “若我所料不差，你還要選出一篇寫的最好的，給人加官授官，讓詩賦傳遍天下。而百姓們同情你的聲音多了，再加上南方李氏為首的世家支持……這場仗，你便勝了。”

    暮晚搖彎眸。

    秦王看向韋樹，厲喝：“韋巨源，你好歹一個朝廷命官，便甘愿如此為他人做嫁衣？你不怕本王給你治罪么？”

    韋樹看向秦王，淡聲：“殿下要治臣什么罪？”

    秦王半晌說不出來，只色厲內(nèi)荏：“那本王也能卡住你的官位，讓你升不上去?；蛘邔€錯，貶你的官！”

    韋樹道：“那我便回洛陽老家去隱居。”

    秦王被噎?。骸啊?/br>
    想罵臟話。

    這就是世家大族的底氣！

    不當官，就回家休息。而休息上幾年，就重新可以出來……哪怕秦王自己就背靠幾大世家，此時也覺得這些大世家子弟太過犯規(guī)，實在是討厭！

    出了秦王府邸，談判已成，暮晚搖長舒口氣。

    她看向韋樹，韋樹對她微微笑了一下。暮晚搖心中感動，知道他不愛說話，如此助自己，已是他的態(tài)度了。

    暮晚搖便也不多說，在韋樹肩上拍了兩下，邀請他改日到府上吃茶。

    韋樹說：“沒什么，不只我會助殿下，我相信言二哥若是在我這樣的位置上，也會助殿下?！?/br>
    提起言尚，暮晚搖心中就郁郁。

    從南山回來后，他就在第一晚安慰了她一番，將她哄了又哄。之后他這人就跟失蹤了似的，整日早出晚歸，也不知在忙什么。

    暮晚搖甚至虛弱地病了兩日，都只見言尚派人來問她，他自己都不來。

    太生氣了！

    生氣中，又帶著一絲不安——

    他是不是那晚只是安慰她，其實他還是瞧不起她了？

    如今韋樹提起言尚，暮晚搖就面露不悅，沒好氣道：“不要跟我提他了。整日不來見我，他很有道理么？”

    韋樹看她，輕聲：“二哥在中書省，中書省是朝廷中樞，必然是最忙的。言二哥若是忙得厲害，顧不上殿下，殿下當體貼才是?！?/br>
    暮晚搖瞥他，正要懷疑韋樹怎么這么向著言尚，就見少年紅著臉躲開了她的目光。

    暮晚搖知他面皮薄，只好無奈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御史臺忙你的公務(wù)吧，我自己去親自看看言尚在忙什么?！?/br>
    暮晚搖送韋樹回御史臺的時候，順路就去了中書省。中書省那邊紙頁翻飛，各種文書亂飛、各類官員進出報告，確實是十分繁忙。

    他們派人迎了公主，來領(lǐng)路的官員滿頭大汗，聽到暮晚搖的疑問，面色怪異：“言素臣？他今日不是代表中書省，去和烏蠻王談判了？”

    暮晚搖聽到“烏蠻王”，心臟停跳一下，才淡聲：“和烏蠻王談什么？”

    官員面色更古怪：“……不是談殿下你的事嗎？素臣不是與殿下是鄰居么，竟然沒有告訴殿下一聲？”

    另一個官員從旁經(jīng)過，多嘴說了一句：“原本應(yīng)該殿下親自去和烏蠻王談。但言素臣說殿下正病著，不方便?？吹钕氯缃駱幼?，是病好了？”

    暮晚搖怔然，敷衍了他們兩句，就出了中書省，坐上馬車后吩咐車夫：“……去使館見烏蠻王。”

    丹陽公主氣勢之強，使得使館的人不敢阻攔。

    鴻臚寺的官員跟著丹陽公主，說要告知烏蠻王一聲，才能讓殿下進院子。暮晚搖冷哼一聲，她身后跟著的衛(wèi)士攔住那阻攔她的鴻臚寺，而暮晚搖提起裙裾，自然無比地踩過門檻，進入了烏蠻王居住的院落。

    一徑向里闖入。

    但凡有人想喊想警告的，都被公主的人阻攔。

    鴻臚寺的官員不禁苦笑，想這位公主都敢射殺烏蠻王了，這點兒小事算什么。

    而烏蠻王這里，同樣是上次的書舍，同樣是言尚在書舍中見到披衣而坐、等著他的蒙在石。

    看到言尚這次是單獨來的，沒有帶其他官員，蒙在石嘖嘖，百無聊賴地想，看來言尚是打算來屈服他的。

    蒙在石武功極高，他人坐在這里，耳朵一動，就聽到了外頭院子里亂糟糟的聲音。

    蒙在石偏了下臉，若有所思地看到一個纖纖人影，站在了窗下。光華很弱，那人站的位置也極偏，卻瞞不過蒙在石這個習(xí)武之人。

    而抬目，瞥一眼立在庭中的言尚，看言尚無知無覺的樣子，蒙在石諷笑：言尚當然不知道，暮晚搖就在窗外偷聽他們對話啊。

    好。

    那就讓暮晚搖看看言尚的真面目。

    讓暮晚搖知道……天下男人，言尚也不比他強在哪里！

    蒙在石懶洋洋：“上次說的事，讓你放棄官位，放棄尚公主，我就同意放棄丹陽公主。這事，我看郎君的架勢，是打算來拒絕的？”

    言尚望著他，語氣溫和：“確實是來拒絕的?！?/br>
    蒙在石看到窗外的纖弱影子晃了晃，他唇角笑意加深。正要說一聲“好”，聽言尚下一句：“大王既然和大魏已經(jīng)生了罅隙，就不要談什么公主和不和親的事了。一個公主，在兩國之間根本算不了什么。”

    蒙在石：“你有何建議？”

    言尚微笑：“我建議，大王直接與大魏開戰(zhàn)吧。”

    蒙在石：“……？”

    窗外本已傷心得要走的暮晚搖：“……？”

    什么鬼話？

    半晌，蒙在石陰冷的：“你瘋了？你這番話，你們大魏官員都知道么？鼓動兩國開戰(zhàn)，你能負責么？”

    言尚道：“我本就是來負責此事的。大王放心，今日你我的對話，都是得到中書省……就是我大魏朝廷最重要的部門的認可。我大魏認為，兩國之事不可兒戲，雖然公主得罪了貴國，但到底是我國公主，不容爾等這般冒犯。”

    蒙在石冷聲：“兩國交戰(zhàn)，非是兒戲。你以為你們大魏耗的起？你們可一直打不過我們。”

    言尚半步不讓，淡聲：“打不過也要打。只要大王同意，中樞立刻會下旨備戰(zhàn)，大王即刻就應(yīng)該離開大魏，免得在此遇到什么不平事。既是敵我之分，大王在我大魏出了什么事，我便也不會負責了。”

    蒙在石：“你們公主剛差點殺了我！”

    言尚眉目清寒，一字一句：“既然如此，更該開戰(zhàn)！我國公主冒犯大王的生命，貴國卻冒犯我國公主的尊嚴……矛盾不可和解，只有一戰(zhàn)，方能理論清楚。”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但片刻之后，蒙在石便靜默不語，冷冷看著言尚。

    原本的漫不經(jīng)心，現(xiàn)在完全收回。呼吸變得沉重，全身肌rou繃起。蒙在石身上籠上一股陰森寒氣，看著言尚的目光，兇悍十足。

    言尚講了很多話，一副大義凜然、國有氣節(jié)的模樣。

    然后他垂目，看著坐在案后的蒙在石面無表情的樣子，言尚頓一下，態(tài)度緩了。

    言尚微微一笑，道：“怎么，烏蠻不愿意了？”

    言尚笑容清淺。

    他彬彬有禮、客客氣氣道：“不必這般看著我，你沒本事與我玩這個的。

    “想要什么不如早早開誠布公。玩這些套路，你卻是玩不過我的……烏蠻王。”

    而門外偷聽的暮晚搖，已是聽得心潮澎湃——

    郎君慧而敏。

    讓她芳心大亂。

    第87章

    書舍中很久沒人說話,蒙在石的呼吸聲略重。

    站在窗外的暮晚搖聽得有點擔心，怕蒙在石被言尚刺激得動手……蒙在石自然不蠢,然而論謀略算計，蒙在石也確實比不過。

    暮晚搖忍不住跟著言尚的話思考了一下：是的。蒙在石想迎娶她的愿望，并沒有那么強烈。

    真的強烈得不行的感情,不會像蒙在石那樣——南山刺殺之后，他居然就走了,沒有當場趁著那么多將士在的時候,跟暮晚搖對峙。

    他給了雙方一個緩沖期。

    這緩沖期不可能是因為蒙在石怯懦,只可能是蒙在石并不愿和大魏的關(guān)系鬧僵。即便有秦王相助，蒙在石卻一直想得很清楚——身為烏蠻王,他在大魏不可能有真正的助力。

    這般一想,暮晚搖有些放心下來，覺得自己不用和親的可能性更高了。

    而公主思考之時，書舍中的烏蠻王，終于再次開口了：“言二,不知你對我烏蠻和南蠻的關(guān)系,了解有多少？”

    言尚目色一松。

    知道自己詐對了——蒙在石確實不想和大魏開戰(zhàn)。

    他禮貌道：“先前了解得不多,現(xiàn)在多了很多了解。我知道南蠻五部已經(jīng)成為四部,南蠻王征戰(zhàn)四方,遲早也會統(tǒng)一烏蠻?！?/br>
    這些都是他從那些幫他去烏蠻搜集信息的胡人口中了解的。不得不說，深入烏蠻，這幫胡人了解的情況，比大魏的官員要多得多。

    言尚停頓一下,看蒙在石面無異色，他才繼續(xù)說道：“這也是我反對烏蠻王找大魏公主和親的一個原因。烏蠻與大魏有盟約，天下皆知。試問日后南蠻與烏蠻之間，我大魏公主若是去了烏蠻，該如何自處？是希望南蠻統(tǒng)一還是反對南蠻統(tǒng)一？

    “而大王你又該如何自處？是支持南蠻統(tǒng)一還是繼續(xù)親近大魏？

    “臣說句實話，大王勿怪。大王的天然立場，在南蠻。然而大王雄心壯志，我知大王必然不滿足于此，才會堅持和大魏結(jié)盟。而我大魏的心思嘛……大王當也清楚。由此可見，烏蠻和大魏的結(jié)盟已然如此，沒必要更深一步，自然也沒必要非要公主和親了?！?/br>
    蒙在石唇角笑意加深，他眼睛輕輕向上一挑，頗有些銳意和欽佩感：“大魏的心思，是希望烏蠻可以統(tǒng)一南蠻四部。所以大魏才扶持烏蠻，我自然知道。若是照言二郎這般分析，我該如何在大魏和南蠻之間自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