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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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怔忡,睜開眼看向他。 他已經閉上了眼,頭抵著她的肩,身子大半重量壓在了她身上。暮晚搖當然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她張臂摟住他,順著廊柱滑坐下去,將已經醉暈的言尚抱在懷中。 她眼中的淚,斷斷續續地掉下,收不回來一般。 離開烏蠻的時候她就告訴自己再不要哭了,再不要掉眼淚了。那多軟弱,那多可悲。 ……可是真的忍不住。 雪漫天飛揚。 女郎靠著廊柱而坐,將情郎抱在懷里,哽咽不能言—— 她是做對了什么,才遇到這樣的人,得到這么好的人生? 第79章 言尚醉了也不知多久, 就被暮晚搖硬是不停地灌醒酒湯給叫了起來。 他迷迷糊糊間, 正躺在自己府邸寢舍的床上。暮晚搖坐在床畔邊摟著他, 扶他坐起。他仍是頭痛欲裂,閉目皺眉, 勉強睜開眼時, 只看到紗帳仍低垂,外面天光還正暗著。 言尚撐住自己的頭。 暮晚搖:“頭很痛么?再喝一點醒酒湯, 應該能好受點。” 言尚沒說話, 就著她的手被她逼著喝遞到唇邊的湯。紗帳落著,暮晚搖垂眸看他, 見他散著發, 只著中衣靠在她肩上,平日玉白的面容此時看著憔悴蒼白,他的眼尾、臉頰仍如火燒一般泛紅。 神智依然不清,他的眉頭一直皺著,大約頭一直在疼。 偏是性情好,再怎么難受, 他也不表現出來, 不跟人亂發火,只強自忍著。 美少年這般受罪,虛弱中透著自憐感,是往日沒有的,有驚鴻一瞥般的極艷美感。 暮晚搖也不忍心將他半途喊醒,畢竟上一次他醉酒時, 是足足睡到了中午才起來。但是暮晚搖心狠,她必須忽略他的虛弱,將他喊起來。 又喝了一碗醒酒湯,言尚好像意識清醒了點兒,但是他難受得都快吐了。他也覺得自己此時很不堪,至少暮晚搖俯看他、觀察他,就讓他很不自在。但他已經沒有精力去cao心這個。 忍著被醒酒湯弄出的嘔吐欲,言尚長發擦過暮晚搖的脖頸,聲音含混的:“天還未亮么……” 暮晚搖狠心道:“是,天還未亮,但你必須起來。你去洗漱一下,稍微吃點兒就得出門。今日是元日朝會,不只朝官,京官,所有地方官都要參與元日朝會。 “你才為官第一年,當然不能在今日出錯。你的官服我已讓你的仆從備下了,今日朝會是一年難得穿官服的一日。你萬萬不能出錯。 “哪怕頭再疼,你也得忍過去。” 言尚閉著眼,歇了一會兒,道:“我知道?!?/br> 他手肘撐著床板,便扶著床柱要站起來。吃酒余勁讓他手有點抖,他身子晃了一下,暮晚搖連忙扶他。言尚對她感激地笑了一下,便喚云書,要出去洗漱。 暮晚搖看他清瘦單薄的背影,看他一徑手揉著額頭,眼尾的紅一直不退……暮晚搖又有點心軟,遲疑道:“不如你別去了,告病假吧?!?/br> 言尚道:“第一年為官,怎能在此等大事上犯錯?殿下不要擔心,我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了。” 暮晚搖暗自后悔:“昨夜就不該讓你胡來?!?/br> 言尚已經打開了門,熹微的光從外照入,他怔立了一會兒,回頭看屋舍內兀自低頭后悔的娘子。 言尚道:“要怪也是我禁不住誘惑,怎能怪殿下?” 暮晚搖沒辦法,已經把人喊起來了,憑言尚那對自己近乎可怕的要求,他是一定會撐著去朝會,還會一點錯不犯的。言尚出去洗漱了,暮晚搖在屋中站了一會兒,這會兒她顧不上擔心自己的事,只一徑祈禱今日的元日朝會時間不要太長。 同時她暗自驚疑,想言尚這沾酒必醉的體質,未免也太過分了。 他是天生就這樣? 暮晚搖思量之時,屋門被敲,有侍女來通報。侍女說了幾句話,暮晚搖露出吃驚又有所思的神色。她道:“我出去看看?!?/br> 暮晚搖走下臺階,與正在府邸門口下馬車、戴著幕離的劉家小娘子碰上面。 侍女扶著劉若竹下車,劉若竹正仰頭看言二郎府門是什么樣子,就看到丹陽公主從言二郎的府中出來。 劉若竹訝了一下,便屈膝請安。雪白幕離一徑到腳,與素色裙擺相纏。劉若竹行禮時,清晨微風吹來幕離一角,露出她文秀清麗的面容,正是世間最出色的、古畫中才能看到的小淑女的模樣。 暮晚搖盯著劉若竹,知道這人是言尚老師的孫女,不好得罪。但她現在對任何女郎來找言尚都分外敏感,便問:“劉娘子來尋言尚么?是劉相公讓娘子來的?” 劉若竹心中奇怪丹陽公主怎么從言二郎這里出來,有一個隱隱約約的想法讓她心中猛跳,卻也不敢多想。 劉若竹乖巧回答:“因昨日傍晚言二哥匆匆辭別,說有其他人要見。言二哥那般匆忙,我有點擔心,今日便早早來探望一下。而且、而且……現在‘火城煌煌’,相公出行,滿城光明。我想言二哥沒有見過,怕他錯過了一年難得的這般光景,便想喊言二哥一同去看。” 大魏每年元日,曉漏之前,全長安所有坊門提前大開,宰相、三司使、大金吾,被百官擁馬圍炬,游走全城,為民驅疾。 火光方布象城,明耀萬里。常年居于宮城辦公的宰相難得在百姓前露面一次,百姓爭相圍觀,這是一年中尋常百姓唯一能見到“百官之首”的機會。 即劉若竹口中所說的“火城”。 劉若竹這么一說,暮晚搖才想起來“火城”的傳統。言尚現在有劉相公這個老師,說不定可以跟在劉相公身后,親自看一番宰相之威、火城之耀。 但是暮晚搖只是心動了一下,想到言尚現在的狀態……她拒絕道:“他生了病,身體不適,恐怕不能隨你去看什么‘火城’了?!?/br> 劉若竹當即關心言二郎生了什么病,暮晚搖敷衍幾句,只說不會錯過朝會便是。 暮晚搖全程冷淡,說話也是幾個字幾個字地吐。她寒著一張臉,隱隱透出不耐煩的樣子,隨時都打算翻臉發火,不過是不想讓言尚得罪他老師,才勉強忍著。 好在劉若竹溫柔,見公主面色不佳,確定言尚不會錯過朝會后,劉若竹就不多問了。 這時小廝云書從府中出來,在公主身后小聲:“殿下,二郎聽聞有人來訪,問是誰?!?/br> 暮晚搖:“……” 她站在府門口,不太愿意讓劉若竹進去。 之前的趙五娘趙靈妃,其實暮晚搖不是很擔心。 因為趙靈妃活潑跳脫,活蹦亂跳,而言尚內斂至極,低調至極。趙靈妃并不太符合言尚對女性的審美。趙靈妃天天纏著言尚,恐怕不會讓言尚開心,而是讓言尚避之唯恐不及。 但是劉若竹不一樣。 暮晚搖隱隱覺得真按照言尚自己的審美,劉若竹這般氣質涵養,應該會和言尚十分投緣,得言尚的喜歡。言尚喜歡志趣相投的人,她不是,但是劉若竹是。 這般危險的女郎站在府門口,暮晚搖實在擺不出好臉色。 而劉若竹察言觀色,看公主神色不虞,半天都說不出一個“請進”的話,便含笑道:“我已經將話帶到了,知道言二哥昨日倉促離開后如今尚好,我便放心了。請殿下幫我跟言二哥說一聲我來過便是,我要去觀‘火城’,便不打擾殿下了?!?/br> 暮晚搖望向她,道:“劉相公平時教言尚辛苦了,正好劉娘子在這里,一事不煩二主。夏容,備份厚重謝師禮,讓劉娘子帶回給劉相公。” 暮晚搖對詫異的劉若竹頷首,眉角眼梢都帶了些微微笑意,說道:“劉娘子,你不知,言尚剛剛做官,還租了我府上隔壁住。他現在正是窮困之事,他送給劉相公的謝師禮,必然不足以表達他的心意。而我自然要幫他將這份禮辦好。 “劉娘子心善,就不要將實情告訴你爺爺了。就說是言尚送的便是?!?/br> 劉若竹猶豫著點了頭,看暮晚搖眉目舒展,忍不住問:“殿下、殿下……為何要幫言二哥送謝師禮???” 暮晚搖側過肩,已打算回府了,她目若流水,看向階下女郎。 暮晚搖眸波流轉,勾魂攝魄,便是同是女郎的劉若竹,都被她的姝色所驚艷。 聽丹陽公主漫不經心:“你隨便找個理由說服自己便是?!?/br> 留劉若竹還在巷中站著,暮晚搖已經回了自己的府邸。她看夏容領著侍女端著賀禮出去,心中隱隱有些雀躍,拍拍臉給自己鼓勵。 雖然她一開始被劉若竹的涵養比了下去,但是她后來表現得又高貴又大方,又隨意又不敷衍,氣勢穩穩壓對方一頭……她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 這局,她沒有輸! 沒有配不上言尚! 言尚錯過了曉漏之前的“火城”之禮,好在還是在朝會上沒有出錯。 一年到頭,言尚真的第一次看到所有大魏官員都穿官服、一同上朝的樣子。站在含元殿外、中書省之列,被冬日冷風吹著,言尚忍著頭痛,目光余光看到各色官服。 除了少數幾位官員如自己老師一般能夠穿紫袍,鑲金玉帶,其下官員按照品階,紅色、綠色、青色,分外整齊,跟隨宰相一同向上方的皇帝行大禮。 昨晚剛剛大典,今日元日朝會,繼續慶賀新年。那些外國使臣也參與。 不過外國使臣此時都在含元殿外,和地方官吏一同伸長脖子叩見天子。此時能站在含元殿的,都是平日上朝的那些五品以上的官員。坐在皇座上的皇帝神情懨懨,顯然昨晚的大典抽去了他的精力,今日的元日朝會他有些提不上精神。 之后,是劉相公作為百官首,拜讀賀表,帶領百官向皇帝叩拜。 言尚頭痛之時,也感受到天地闃寂,只聽到自己老師宏亮高昂的聲音從含元殿中傳出。他跟隨所有官員一道,在司儀的帶領下,一會兒跪,一會兒拜,一會兒趨步。 旌旗獵獵,吹得官袍皺在人身。 言尚看向含元殿,勉強定神聽著老師的聲音。 周圍和他同品階、不能入含元殿的其他官員羨慕地抬頭,看著含元殿,心想自己此生若是能入含元殿上朝,便畢生無憾了。而言尚則是聽著老師話中的內容,除卻千篇一律的賀詞外,還引用圣人的道理,勸告文武百官。 “孔子作春秋,亂臣賊子懼?!?/br> 君臣之道,民生之道。 千余字的賀表中都有寫到。 然而言尚看周圍百官的神情,心中輕輕一嘆,心想又有幾人認真聽過這賀表中的內容呢。 ……這賀表,是言尚寫的。 不過這是中書省自己內部的事,也不足向外宣揚便是。 參加了半日朝會,又欣賞歌舞,言尚原本還想在朝會散后,請教昨晚大典發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實在是撐不住了,怕自己露出丑態,只好散朝后就離開,倉促之際只來得及跟劉相公告了罪。 一日未曾用膳,回到府上,言尚便是吐了一通,盡是酸水。 但是吐出來才好受些。 他勉強地逼著自己洗漱后,就歪在榻上,喘著氣閉目,想先歇一陣子。模模糊糊中,大約是終于好受了些,斷斷續續睡了過去。 又不知過了幾多時辰,好像感覺到有手搭在自己額頭上,冰冰涼涼的。 他睜開眼,看到暮晚搖正俯身看他。她一手搭在他額上,一只肩向旁側開,正在問醫者病情。 言尚睜開眼,她就感覺到了,回頭來看他,眼中憂色褪去,幾分驚喜:“你醒了?云書說你回來便吐了,一日未曾進食,你現在可好受些?” 言尚面紅羞赧,向暮晚搖告罪,又說自己好了,已經沒事了。暮晚搖不信,非逼著侍醫給言尚看脈,聽到侍醫猶猶豫豫地說“郎君之前應當只是醉酒而已”,暮晚搖才不甘愿地放人走了。 而再讓仆從端粥來,暮晚搖看著言尚吃了粥,看他青白的臉色有了血色,她才放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