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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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天地間的雪:“我是第一次看到雪。” 暮晚搖:“啊?” 然后言尚側頭看她,暮晚搖才反應過來。是了,此人來自嶺南,那里常年炎熱溫暖,哪里有雪。他確實是來到長安,第一次看到雪。 暮晚搖低頭笑,心想那他很淡定啊。 言尚看著她低頭笑,他目中也帶了笑意。坐在城樓上,看著長安寥落燈火,看著千萬房舍,言尚手一點點伸出,握住暮晚搖的手。 暮晚搖冰涼的手被人拉住。 她顫了一下,看向他。 他道:“殿下愿與我相好么?” 暮晚搖面頰染霞,她眼睛彎了一下。深夜大雪中,凝視他的眼睛,她露出笑。 既羞澀,又緊張。既害怕,又歡喜。 她受了蠱惑一般,輕聲:“愿意的?!?/br> 他俯身來,親吻她。 雪如星河交映,在二人身后徘徊淋漓。 蜿蜒不絕的城池,千萬年不改的燈火。螻蟻觀天,宇宙照地,飛雪漫天。 這長安風光,盡在眼前。 第67章 少年俠氣, 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 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閑呼鷹嗾犬, 白羽摘雕弓。狡xue俄空。樂匆匆。 ——《六州歌頭·少年俠氣》 十月中旬, 制考結果出來,各位待詔官通過者, 即刻為官。 言尚的開局分外不錯。 吏部給他安排的官位是中書省主事。這個官位, 乃是從八品下。在本朝,初初為官的士人,哪怕是狀元, 一開始都得老老實實從九品芝麻官做起。言尚一上來就是從八品的官,不可謂不讓人羨慕。 更讓人羨慕的,是這個從八品的官位,從屬于中書省。中書省乃是朝廷中樞,一開始當官就從這個起點開始,難說日后沒有為相的機會。 何況長安士人皆知,劉相公剛收了言尚為自己的小弟子。有劉相公這個當朝相公做老師,那劉相公執宰數十年,他門下的學生弟子眾多, 其資源都會傾向言尚。 如此,當真羨煞眾人。 長安中急著追著和言二郎結交的人, 比之前多了何止百倍。一時間, 丹陽公主府所在的巷子車馬絡繹不絕,門庭若市。這些人還偏偏是來拜訪隔壁的言二郎,不是來拜訪丹陽公主。 據說丹陽公主還為此發了很大一通氣, 罵著讓言二郎搬家。 然而丹陽公主暮晚搖最近也是春風得意。 她曾推舉過的言二郎雖然沒有和她成秦晉之好,但言二郎入了中書省,太子沉默了兩日后,便也作出高興的樣子派人來賀喜。 因為之前暮晚搖和太子私下的交易,如今太子正在幫著,將年底大典宮宴的cao辦權交給暮晚搖。 為此,晉王的生母嫻妃,都有些不樂意。 但嫻妃這么多年宮中權務從來沒爭過貴妃,而今貴妃正在因為兒子朝堂的事被牽連得焦頭爛額,嫻妃左右踟躕之后,還是試圖和暮晚搖爭上一爭……雖然嫻妃自己都覺得爭不過。 畢竟暮晚搖有太子保駕護航。 暮晚搖高興的是還不止在此。 言尚官路亨通,她自己的事進展順利。但除此之外,其實長安最近最津津樂道的人,并不是言尚,而是來自洛陽韋氏的韋七郎,韋樹。 言尚初入朝,也不過是一個中書省主事的打雜職務。 然而韋樹也通過了博學宏詞科的考試,并且成績優異十分。韋樹在朝廷的開局,乃是監察御史。 言尚的中書省主事只是從八品的官,韋樹的監察御史卻直接是正八品上的官。 不止如此,監察御史隸屬于御史臺,這個官位最有趣的地方在于,雖然只是八品官,卻可監察所有為官者。是以,監察御史這個官,一度被人傳為“小相公”。 說它是個品級小一些的宰相,也十分合理。 韋樹如今堪堪十五歲,這么小的年齡就成了監察御史,朝野間如何不驚奇,如何不想來結交? 只是這樣的開局,卻也是幾人歡喜幾人愁。 “什么?”韋樹的大兄韋楷一介秘書丞,回到自家府邸,聽到家中妻說起韋七郎,說對方如今當了監察御史。 韋楷口中的茶直接噴了出來。 他妻子嗔道:“郎君!你這么驚訝做什么?” 韋楷又氣又笑,拿過帕子擦自己衣襟上背濺到的茶漬,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中樞給七郎安排做監察御史了?” 他妻子道:“是呀。郎君,七郎如今可是很有本事的。我們是不是也該去送送禮,和七郎的關系和緩一下?。俊?/br> 韋楷瞥妻子一眼,呵道:“你以為這個官被稱為小相公,就真的很好么?” 他若有所思:“這可是一個得罪所有人的官位啊。” 看著風光,但是一個小小八品官,從上到下所有官員都可勘察,這是好事么?官小權卻大,實在有些為難人。 而這種官,分明是給世家留著用的。且不是一般世家,是那種地位極高的世家子弟,才有勇氣出任這樣的官。 因得罪滿朝官員,非大世家,不能護。 韋楷道:“中樞這是將韋家架在火上烤啊……會不會是陛下親自批的?” 他妻子不懂政治,自然不能給出意見。 韋楷略有些煩躁,皺著眉。韋家要給韋樹安排一條和旁人不一樣的路,所以一開始韋楷就沒打算和自己的這個七弟在朝上互相扶持。甚至曲江宴時,他還刻意去和韋樹將關系鬧得更僵。 然而如今中樞直接把韋樹架在火上,分明是不想韋樹好過,也是在試探韋家到底和韋樹的關系如何。 韋楷沉吟片刻,決定給洛陽的家主去封信,說明此間情況。長安并不信任洛陽韋氏,韋家還需蟄伏。至于韋樹這時候的難題,就看韋樹自己能不能應付了。 到底從小也不喜歡那個外室養的七郎,韋楷打算去寫信時,想起此事,仍有一絲幸災樂禍。 他笑道:“老皇帝真是個妙人啊。讓我那個不擅言辭的七弟去和人言說,四處得罪人……這不是為難七郎嘛。” 朝廷這一手,玩得實在精妙。 外人看著鮮花著錦,韋樹自己卻不是很開心。 好在有暮晚搖幫他。 暮晚搖一知道這個小可憐兒剛入朝,就被架上了監察御史這個火坑,就開始心疼韋樹了。換做旁人也罷,怎么能讓一個不喜歡和人說話、結交的少年去當這個必須和人說話、結交的官呢? 且這個官監察眾大臣,也太得罪人了。得罪的人多了,日后說不定都升不上去。 這種官位,交給言尚這種八面玲瓏的人最好。 怎么能交給韋樹呢? 朝廷對韋巨源的惡意,實在大得讓暮晚搖心疼。 于是,暮晚搖為了幫韋樹,特意在府上設了宴,邀請韋樹來,邀請在朝上那些和自己一個戰線的大臣們來。 倒也不是說讓他們如何照顧韋樹,這些大臣畢竟也聽太子的,和韋樹走的根本不是一條路。但是在力所能及范圍內,對韋樹睜只眼閉只眼,總是可以的吧? 韋樹就不太高興地來參加這個宴,由暮晚搖帶著他認人去了。 戶部侍郎是戶部尚書以下最大的官了,而如今戶部尚書不管事,一直在等著何時能辭官,戶部侍郎如今便是戶部的一把手。更好的是,比起其他人來說,戶部侍郎是真正從丹陽公主府上走出去的。 這位戶部侍郎,以前是做過暮晚搖的幕僚的。 暮晚搖領著韋樹來,戶部侍郎看眼那個安靜淡漠的小少年,便笑著向公主保證:“殿下且放心,至少在我戶部,我能保證眾臣不找巨源的麻煩。巨源小小年紀,卻擔如此大任,前途不可限量啊?!?/br> 暮晚搖笑一下。 這個官做得好,自然是前途不可限量;但若是做不好,就一輩子可能折在這里了。 劉文吉的父親以前不就當過御史么?現在卻被貶到嶺南,自己的兒子還……算了,不想也罷。 院中筵席熱鬧,暮晚搖只是一開始陪了一下,戶部侍郎將一直漠著張臉的韋樹領走后,暮晚搖就回到了自己的寢舍中休憩。 她給自己倒杯茶,對屏風后的那人說:“所以說,你老師等人太過可惡。為了制衡洛陽韋氏,就將巨源扔去做監察御史。聽著多風光,但也不看看巨源的性情,是能當得了那種官的么? “偏偏這個官是能夠入朝后朝廷給出的最好品級!外人還說不了什么不好。你老師那種老狐貍,實在太過分了。” 以題字裝飾的屏風后,隱約能看到一個人影。 那人在窸窸窣窣地換衣,就一直聽暮晚搖喋喋不休地抱怨、外加憐惜韋樹了。 暮晚搖道:“這種得罪人的官不應該給巨源,應該給你這種人才是。你能應付的事,巨源卻應付不了。你可以得罪人后又把人心攏過來,巨源得罪人后大約就老死不相往來了??梢娔憷蠋熎蚰悖涯阕o在他自己的地盤,卻把巨源扔出去吸引外人的目光。 “巨源就是給你擋了箭。” 好一會兒,暮晚搖不抱怨了,才聽到屏風后的人無奈說道:“怎能如此說呢?監察御史被稱為‘小相公’,確實是當朝狀元才該有的風光。巨源是性情安靜一些……但這也是一種鍛煉。入朝為官,怎能怕與人說話呢?這也是老師給的歷練啊。” 這把清潤醇和的聲音,自然來自言尚。 他口中的老師,自然是劉相公了。 暮晚搖托腮扭頭,眼睛瞇著看那屏風。見人影落拓,他慢條斯理,竟然還沒穿好衣服。 言尚再頓了一頓,說道:“何況如何這得罪人的官就應該我去做?殿下憐惜巨源,便覺得、覺得……我活該么?我得罪人,你就覺得無所謂了么?” 暮晚搖揚眉,認真看著屏風,似笑非笑:“怎么,難道言二郎在吃醋么?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巨源不適合這個官。” 言尚緩緩說道:“我自然會找機會與巨源多說說的。監察御史這個官……確實難為了他?!?/br> 暮晚搖欣然:“是,你就該教教他,怎么和人相處。怎么把人賣了,還要人歡喜給你數錢……哎我越說越覺得你才應該……算了,說了你又不高興,我不說了?!?/br> 屏風后安靜。 暮晚搖卻等得不耐煩了,她手敲著案幾:“你到底換沒換好衣服?一件官袍你要換幾年才能穿好么?你要是不會穿,跟我說一聲,我進去幫你也罷?!?/br> 言尚連忙:“快好了、快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