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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侍君在線閱讀 - 第82節

第82節

    大概話說得有點重,皇后嘴角抽搭了兩下,終于忍不住“嗚”地一聲掉了兩滴淚:“重獲君心,我是不想了……他對我……真不知到底是什么樣的深仇大恨!”

    太后看自己的侄女,又憐又氣:“既然知道,你還打算再把他推遠一點?男人喜歡漂亮的,這是天性。他喜歡穎嬪,你順著他點呀。”

    “可他……他是我丈夫。”皇后捂著臉,露出的皮膚紅彤彤的,淚水從掌根溢出來,“我想好好待他,也想他好好待我。以色侍人,終不久遠,他難道不懂?”

    太后憐憫又好笑,男人的天性她已經說給這傻丫頭了,皇后缺些美貌,總要用其他去彌補,結果一錯再錯——一國之君,是她想努力看管著就能看得住的么?

    正想說點什么,突然從槅扇窗戶里看見邱德山小跑著過來,太后說:“眼淚擦擦,在奴才面前,還是得有主子的貴重。”

    皇后急忙抽手鐲上的絹子把淚痕拭去。

    少頃邱德山在憩亭門外低聲說:“太后,軍機處那里回話兒了!”

    “進來。”太后說話穩穩的,等邱德山進門后,她又四處認真掃視觀望了一遍,才問,“軍機處怎么回話的?”

    邱德山說:“也算不上大事。太后不是也知道陳如惠的事嘛,他的遺孀入京告狀,刑部久審無果,近來只能提了陳如惠的兩個長隨訊問,也沒問出什么,不是臨封印了嗎?刑部就把人監押了。事兒就出在今天,監押在刑部的這兩個人不知吃了什么,上吐下瀉,就剩一口氣了。”

    太后一臉狐疑,最后笑道:“又不是夏季,難道還有時疫?”

    但她過了一會兒收了笑容,看著皇后說:“看得出,皇帝挺想給陳如惠翻案的。如今是一箭雙雕的好機會,你做你的賢后,順帶掰掉吳唐和吳側福晉一群人,禮邸也能老實一點——我也覺著他這一陣張狂得要上天了!”

    臉不至于撕破,但借皇帝的手教訓一下禮親王,他臣不臣的模樣,總有一天太后也要壓不住他了。

    太后的心思,昝寧沒有、也不需要費勁地猜。

    此刻,他乘著肩輦回到了養心殿,密召了刑部值班的員外郎和主事。賜了茶之后笑道:“雷霆震怒總得有的,你們莫怕。若下處分,也只是暫時。查清楚今日送飯的人的行蹤,叫步軍統領衙門拿下密審。連成串兒了,就一個也逃不掉!”

    隨后,養心殿伺候的宮女太監都聽見皇帝在西暖閣砸碎了御用的瓷具,對著刑部兩個部屬小官一陣咆哮,罵得兩個人灰頭土臉跪叩出來。

    打掃西暖閣的太監戰戰兢兢收拾到碎瓷片,昝寧道:“渴了,茶房有人么?”

    皇帝脾氣不好的時候,最宜李夕月前往。

    而她端著茶一進門,就被捉了個正著:“夕月,我要得手了!”

    李夕月端著茶碗,猝不及防地被攬腰一場深吻。

    李夕月拒絕都來不及,只能接受。

    她心里覺得自己也真是太容易對他的示愛心軟,原來一直想找個機會告訴他:自己只是包衣人家出身,不配他的厚愛,只是這話要么不敢說,要么像現在這樣,心軟得說不出口。

    耳熱心跳過后,她小心瞥了一眼右手中的茶碗——白荼的訓練真是有效,饒是這樣,茶水居然也沒潑!

    第100章

    李夕月這頭在瞥茶水, 昝寧伸手把茶碗接過放在一邊,又把她的臉扳正:“專心點好不好?”

    “可是剛剛是萬歲爺要的茶。”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很是高興和激動,“他們終于對陳家的長隨下手了, 顯見的是心懷鬼胎。可兩個長隨根本不在刑部大牢,而是被我好好地監押在大理寺呢。往天牢給他們送餐的人早就被我派的人給盯上了, 他們敢動手就是把線索送到我鼻子底下了!”

    他忍不住用深吻來慶祝。

    而后又說:“夕月, 這僅是小勝, 借著這場東風,皇后必然要打擊穎嬪,狗咬狗, 一嘴毛, 你看好吧!”

    李夕月看看他,心里突然有些緊張,問:“皇后……打擊穎嬪, 可您想……干嘛呀?”

    “廢后。”他收了歡笑,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

    屋子里一瞬間默然下來。

    墻角的大自鳴鐘“滴答滴答”地走著字兒, 突然“當當當”猛地敲響了, 巨大的動靜在寧靜的暖閣里回響,嚇得李夕月都一哆嗦。

    “這個……”她好一會兒才說, “您可別嚇奴才。這從來就不是小事兒!何況,還有太后。”

    昝寧點點頭:“我不急, 慢慢來。事緩則圓,你也別急。”

    “奴才急什么呀?”李夕月嘟囔著, 心怦然跳了一下, 感覺這隱晦的表達讓她不敢相信。但更多涌上來的是緊張和擔憂,磕磕巴巴說:“奴才可不愿意萬歲爺心急了,鬧出難以收拾的事兒來!”

    昝寧擰擰她的臉:“你嚇得這樣干嗎呀?我知道不容易, 但這是我必須做的事,不管是三年、五年,還是十年、八年,我總得做到才行。”

    他又搖搖頭,不勝其苦似的:“你不曉得,所娶非人是多么痛苦的事,每次看到她那張臉,我就想到從永和宮井里撈起來的驪珠。被水淹泡之后的死人臉,腫得毫無人形、毫無人色,我那段日子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嚇醒后會翻腸倒胃地吐,直到苦膽汁都吐出來。”

    他看著李夕月:“但……我和驪珠,與和你是不一樣的。這感覺,你懂么?”

    李夕月倒是一點醋沒喝,反而鄭重地點點頭:“我懂。”

    在身邊陪伴了那么久的人突然暴卒,死相可怖,他卻無能去救。這樣的傷心和歉疚,即便非關愛意,也足夠在心底留下永久的陰影。

    “你懂什么呢?說說看。”他又問這樣難以回答的問題。

    李夕月很認真地說:“懂你是個重情義的人。懂你心里的難過與仇恨。”

    她的“不過”還沒說出來,昝寧已經把她緊緊抱在懷里:“不錯,李夕月,你是我的知音。”

    李夕月的“不過”被吞回了肚子里,但她想:他忍了三年,說明這不是一個莽撞沖動的少年,他只不過為自己的目標在步步為營而已。她何必說拖后腿的話打擊他的自信?

    在他懷抱里,側耳貼著他胸口一只繡得精絕的正龍,聽見“怦怦”有力的心跳聲。李夕月忍不住偷偷扶著他的腰。

    “要小心。”

    “為了你,我也會小心。”他吻她的頭頂,心里柔柔的。

    ——他還不知道這懷里的小丫頭醞釀了多久要拒絕他。

    而這小丫頭呢,拒絕的話又說不出口了,心里怨自己的優柔寡斷,可又遏制不住內里對他的喜歡和柔情。

    年前已經封印,打算在家好好休整的刑部與大理寺的官員,突然被從溫暖的屋子里被拉出來,為皇帝所特召。

    養心殿的這一波叫起,避過值班的軍機處大臣,卻叫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幾乎全班大臣,陣勢驚人,西暖閣中跪得密密麻麻,聽皇帝的聲音仿佛在殿中回旋:

    “在朕心里,這就是急案!朕不管什么封印不封印,亦不管什么過年不過年,兩個有嫌疑的人都快要被滅口了,等你們休息到正月之后,只怕要拷問尸體了吧?”

    他背著身子,一手摁著案桌,但卻轉過頭,凌厲的目光掃視過一個一個人,冷笑連連:“不僅要審,而且,朕要親鞫。”

    親鞫就是皇帝親審,這是極其罕見的,除了大案要案,很少有皇帝親歷刑堂。

    刑部尚書驚詫地抬眼,嚅囁道:“這個……皇上,兩個長隨均是下民,草芥一樣的身份,如何值當皇上鞫問?”

    不說清楚,倒像皇帝不信任刑部的全堂一樣,將來刑部的堂官們,如何立足在朝野中?

    昝寧親政這些年,自然也曉得里頭隱含的話意,他溫語道:“朕要親鞫,不是信不過你們兩部,只是其中情弊極多,牽扯極廣,若不親鞫,不僅是很難問出實情的問題,可能刑部將來難以措辭,難以上報,也就難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他看了看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兩位,溫語道:“你們不用多想,朕不是信不過你們,辦案煩難,一貫如此,這件案子遷延了這么久,你們的苦衷朕也了然,所以干脆不讓你們為難。備好刑具,朕親審陳如惠這件案子。”

    刑部尚書便不做聲了。

    他與禮親王親厚,估摸著皇帝也知道,硬是嘵嘵置辯,反而惹得皇帝不快,甚至會把事情推向反面;皇帝要親鞫,就讓他親鞫好了。自己只消匯報給禮親王,義務也就盡到了;若是禮親王能耐大,打消了皇帝的念頭,或者從中作梗讓皇帝親鞫也問不出什么來,則更妙不過。

    大理寺卿卻是皇帝的私人,而且素來與刑部尚書不和,此刻更不做聲。而兩員長隨的暗中保護,以及皇帝親鞫所需的一切,他們卻很熱心地準備了起來。

    這一波人退出紫禁城去不過一個時辰,昝寧便看見禮親王從府里特意趕過來求見的綠頭牌擺在銀盤里。

    他冷冷地一笑,揮手道:“年前事忙,讓禮親王回去吧。”

    但他在東暖閣看了一會兒書,禮親王的牌子第二次執拗地遞了進來。

    昝寧“啪”地把書往案桌上一拍,對伺候在暖閣外的小太監道:“今兒難得是個暖陽天,去御花園放放朕的海東青!”

    他換了身輕便衣裳,親自架著自己的鷹,帶著李貴、李夕月等一眾人,浩浩蕩蕩地來到御花園里放鷹。

    海青剛剛吃飽了牛rou,其實沒有興致捕獵,但是猛禽喜歡在敞闊的地方活動,到了御花園,它四下望了望,等皇帝給它解開鎖鏈,一抬胳膊,它就振翅飛了起來,很快在云天中只能看見小小的黑點,而它所到之處,京里人愛養的一群群鴿子,霎時就飛得一只不剩。

    什么都不做,就看鷹,看它在天空中盤旋,那傲然的神俊,那出塵的風姿,就讓昝寧看得嘴角噙笑。

    “這里還嫌小些。”他吩咐說,“明兒安排上虞處備車馬,到海子邊放鷹去!”

    皇帝要玩,只要合乎規矩,旁邊人都要湊趣。李貴立刻張羅起來,緊趕著命人到上虞處、粘桿處、奉宸院安排出行,搞得轟轟烈烈的。

    眼見日頭偏西,昝寧才算勉強盡興,對李夕月說:“你替朕架鷹。”

    自己散著兩只手走在御花園,嗅嗅梅香,看看松柏,時不時還撫弄一下假山間老綠色的藤蘿,觀察上頭一串串暗紅色的小果子。

    “這個天兒,還有什么鳴蟲么?”他扭頭問李夕月。

    李夕月搖搖頭:“除了火炕屋子里特為豢養的蟈蟈、金蛉子,只怕其他蟲子都吃不消冷,躲在地下了呢。”

    “你那只蟈蟈,還能叫么?”

    “能啊!”李夕月架著皇帝的鷹,神氣活現的,“奴才帶給萬歲爺聽聽?”

    “好。”他顯得興致很高,看了看架在她胳膊上的鷹,小丫頭還有點小力氣,那么沉的禽鳥,她一直舉著,臉熱得紅是紅,白是白,額角碎碎的小頭發被細細的汗珠粘在皮膚上,那么尋常的一個糗態,他卻覺得別有樂趣。

    于是說:“明兒你還得去海子邊給朕架鷹。”

    李夕月笑起來:“好的!”

    能出去玩,有什么不好?

    昝寧便貪看她舒開的雙眉和頰邊的酒窩,直到李貴刻意地“咳嗽”了一聲,兩個人才撇開對視的眼神。

    回到養心殿,頓時覺得那地龍燒得嫌熱,李夕月端來的茶溫而偏涼,而李貴把暖閣里的窗戶都給打開了,順便朝外看了一圈,而后才說:“御花園里有給太后或其他小主子們摘梅花的奴才呢。”

    昝寧知道他的勸諫之意,點點頭說:“朕已經曉得了。”

    又問:“神武門那里著人看了沒?禮邸的福晉,有沒有來?”

    李貴搖頭說:“剛剛遣去問的人回話,還沒見禮邸有人來。”

    “禮邸再遞牌子了么?”

    “沒。”李貴說,“內奏事處回奏,和禮邸說皇上今日忙著呢,親王他很是不懌,但沒說什么,哼了一聲就離開了。”

    他瞅瞅里頭這兩位:得,沒要緊事,自己也該離開了。剛剛在御花園里這兩位就忍不住眉來眼去的,真是越來越難自制了哈!

    于是打了個千兒,笑道:“暫時沒什么消息,奴才告退一下,有事即刻來和萬歲爺回報。”

    他退步出去了,然后看見東暖閣的窗戶又一扇一扇關上了,簾子拉著,連個影子都不落。他吞笑了一聲,老人家了,什么沒聽過?什么沒見過?

    只是居然還不叫他記檔,實在是忍得住呀!

    李貴陪著皇帝放鷹,半天下來也腰酸背痛的,到了自己住的圍房里,喚了四個徒弟給他捶腿捏肩,捏得昏昏欲睡,還不忘了教導徒弟們:“伺候主子,察言觀色,還要根據自己的身份地步來說話辦事。你要是真得了萬歲爺的信任,該勸諫得勸諫,主子好才是奴才的好;但地步不到,胡亂說話,就得當心吃板子了……”

    正說著,門口聽見人敲門:“李總管!神武門那里有消息了!”

    李貴先還慵慵地半躺在靠椅上,一聽這話,“騰”地就坐直了,問:“禮邸的誰來了?”

    門口報信的小太監說:“總管神機妙算,果然不是福晉,而是一個側福晉,姓——”當差還不嫻熟,急急地打聽到了就過來回報,居然把側福晉的姓氏給忘了,頓時在那兒抓耳撓腮的。

    李貴冷笑一聲:“怎么又犯蠢?姓吳是不是?”

    “是!是!”小太監憨笑著撓頭,“總管一說,我就記起來了,真的是姓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