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而且,陪了一晚上都沒侍寢,太沒面子了! 穎貴人含著淚繼續呆坐在旁邊,咬著手絹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 想想遠在安徽的父母——誰在家不是千嬌萬寵的?進了宮就被棄若敝屣了,孤零零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日上三竿,皇帝才去煙波致爽的前殿接見大臣,處理政務。 穎貴人把自己打理好,去和皇后請安。 皇后本來就長得不美,此刻一臉嘲諷的假笑,看起來就更別扭了。她見面第一句話就是:“恭喜啊,穎貴人。” 穎貴人惶恐道:“皇后這話,奴才有點不明白。奴才按著規矩伺候萬歲爺,喜從何來?” 皇后沒說話,自然有幫她說的:“哎呀呀,齊佳meimei真是臉皮薄:今兒皇上都沒有早朝,這寵幸真是前所未有呢。” “可不是,詩歌里怎么說的?‘云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這楊妃的典故不是正合齊佳meimei?” 皇后假意怪罪:“瞧你們!楊妃那樣的亡國禍水是能拿穎貴人作比的么?” 于是先一個假意道歉:“哦喲,是我說得不合適,meimei見恕。我只是說,齊佳meimei生得美,皇上偏寵,以后我們還托著meimei多照應呢。” 穎貴人背脊冰冷,又無言以辯,只能垂著頭,慘白著一張臉,揉著自己的衣襟。 這三位難得有了個同仇敵愾的對象,這日變著法兒打壓穎貴人,嘲弄了一陣沒趣了,又開始冷落她,自己嘰嘰喳喳聊著行宮里好玩的事、好玩的地方,卻把她撇在一邊,她說任何一句話,都跟石沉大海似的無人搭理,宛若是空氣一般。 熬也得熬啊,穎貴人憋著一眶淚,又不敢真的哭。好容易盼到用膳的時候,后妃們的小廚房按例都要進奉幾道菜品給皇帝,于是各自散了,又很快聚集在皇帝開膳的東暖閣里,一個個去請安。 皇帝的旨意不用后妃們陪侍,于是大家只是進去走一遭,請個安,介紹一下菜色就出來了。 出來后又開始嘀嘀咕咕:“誒,你有沒有看到萬歲爺臉頰半邊有點紅?” “看到了!像是給打的?” “不能吧?誰吃了熊心豹子膽?” “太后又沒跟過來,誰敢和萬歲爺動手不成?” …… 然后目光一順兒往穎貴人看了看。 午膳后事情不多,皇帝和后宮幾位一起游湖。 明媚的秋空,陽光灑在湖面上如撒了萬點碎金,龍舟緩緩駛過,大家看到皇帝露出一點類似于陽光的笑意。 陽光下,他臉頰上微微的紅印也格外顯眼。 皇后故意一驚一乍的:“哎呀,皇上這臉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昝寧在船上微微晃了一下,問。 皇后納蘭氏說:“萬歲爺臉上有一道紅印,像是……像是……” 昝寧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這里?” 她的辮子真是粗!今天摸起來還有點火辣辣的。 他笑了一聲,說:“沒事,不慎刮到了。”然后有意無意看了穎貴人一眼。 穎貴人尚不知是怎么回事,其他幾個人惡意滿滿的目光已經投過去了,仿佛在問:怎么回事?侍個寢你要出多少花樣?! 皇帝想著禮親王討厭的嘴臉,頓時覺得解氣極了。 游湖完畢,一行人回到“煙波致爽”。 內奏事處和敬事房各有一名小太監捧著銀盤,里面整整齊齊碼著綠頭牌,一個是大臣備著“叫起兒”,一個是宮妃備著“臨幸”。 皇帝認認真真琢磨了大臣叫起的順序,然后在敬事房奉上的盤子里一舉就翻過穎貴人那塊丟在皇后、麗妃那兩塊上頭,邊翻還邊笑著:“大家都覺得行宮里可以自在,不過朕還是習于翻牌,事事規劃好了,臨了就不慌不躁了,對不對?” 穎貴人今天受了一天的白眼,再怎么著也明白不能再白招人恨了。 她哆嗦著嘴唇說:“皇……皇上,奴才今兒有點不舒服。” 昝寧立刻注目過去,很關心地問:“怎么了呢?” 穎貴人也不知編句什么謊,只能搖搖頭說:“奴才也不知道,就是不舒服。” 嘴快的誠嬪立刻笑道:“該不是有喜了吧?” 穎貴人白著臉搖搖頭:“jiejie說笑了。” 她自己當然清楚,上輪侍寢都過去兩個月了,昨晚上別說沒成事,就是成事了也不會今天就有孕在身——分明是擠兌,苦楚又沒法說。 昝寧面色微冷,還是盡量地和聲地說:“都別鬧了,不舒服,傳個御醫來瞧瞧吧。身子骨是自己的,總要自己注意著。既然不舒服,朕今晚上就不傳召你了,你好好休息。” 大家眼巴巴地盼著這個不行了,他再翻另一個的。 但昝寧看了看皇后和麗妃,又看了看貌雖順眼、嘴皮子討厭的誠嬪,連做戲的心情都沒有,直接揮退了兩個捧銀盤子的小太監。 今晚,他可以舒舒服服睡在松鶴齋了,想著那里“瞿瞿”叫的蛐蛐兒,還有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姑娘,心情都變得不錯了。 所以,接下來接見大臣時,他也是嘴角含笑的樣子。禮親王在其他人退下之后,板著臉想要勸諫:“皇上,今日早朝沒來,大家都有些擔心您。而且,剛剛臣等談及處置上折子的監察御史,皇上好像也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皇上,容臣勸諫,您是一國之君,這些大事上頭還是多多經心才是。” 昝寧面對著堂伯父一個人,表情仍舊是放松的:“議政王多慮了,朕沒有滿不在乎,只是現在出巡在外,未經都御史核實,立刻處分一個監察御史,反而叫人覺得太過急迫。” 他沉吟了一下一樣,微笑道:“看著似乎別有用意,叫那起子小人亂猜了不好吧?” 在禮親王皺眉之前,他倏忽轉換話題:“欸,伯父,穎貴人的父親還只是個守備?” 禮親王略一愣,然后表情就好看多了:“是呢,挺能干的一個人,但是尚未升遷。” “啊。”昝寧點點頭,“昨兒個穎貴人按摩的手法確實不錯。” 禮親王笑道:“可不,皇上今兒個可還頭疼了?” “真不疼了。”皇帝笑道,“朕年輕,伯父莫怪,呵呵……” 禮親王一臉“懂了”,也“呵呵”笑:“皇上也注意身子,齊佳氏那位守備也不想靠著姻戚升官,只求皇上有機會多栽培栽培。當然,若是穎貴人能生皇長子,那倒又不同了……” 昝寧心里說:做夢! 嘴上笑笑:“這還得看天意。” 客客氣氣等禮親王跪安了,昝寧心里打著他的算盤。 算盤打完,則是打算給自己放松一下:腦子開始想昨晚讓他輸掉兩盤的那些蛐蛐兒。 還有……想斗蛐蛐比他厲害得多的李夕月。 第46章 昝寧放松地回到松鶴齋, 對候在那兒的內奏事處小太監說:“捧今日的奏折匣子。” 叫了“奉茶”,然后把暖閣門一關,外頭的人自然知道皇帝這是處理政務呢, 不能靠近,也不能打擾, 都自覺地走遠了。 奉茶進來的李夕月一進門, 就見昝寧拿著蛐蛐兒竹筒在看, 且對她點點手:“你今兒又逮到了兩只這么大的啊!過來過來,今兒我挑這只蛐蛐兒。” 李夕月把茶碗擱下,瞟了一眼旁邊堆得高高的黃匣子, 說:“萬歲爺, 國政這么多,還忙著斗蛐蛐啊?” 昝寧說:“你怎么管那么寬呢?” 李夕月說:“奴才當然不敢管,但是奴才也擔心啊, 這蛐蛐兒是奴才帶著萬歲爺開始玩起來的,若是萬歲爺不好好處置政務, 將來太后或輔政大臣開始追起責來, 還不是奴才首當其沖倒霉?所以呢——”她努力想了句妥當的話:“奴才就像是小說里那種勸諫皇帝的伶官,就算是忠言逆耳要喪命, 也不能只管著把萬歲爺把邪路子上引。” 皇帝放下蟋蟀竹筒,饒有興味, 而半笑不笑地問:“哦喲,說得好像個樣子!說說看, 那個伶官勸諫皇帝什么?” 李夕月眨巴眼睛想了想:“奴才腦子笨, 記不真切了。不知道是哪個朝代哪個皇帝,反正是挺昏庸的,喜歡打獵。有一回打獵把農民好容易種出來的田給踩了, 一個縣令官就攔著那位萬歲爺的馬頭,不讓他再打獵了。皇帝氣壞了,想把攔著他的縣令官給殺了。那個叫什么的伶人就上前說:‘你這個縣令官好不懂事!你不知道咱們萬歲爺喜歡打獵嗎?為什么放縱農民種莊稼,以此來繳納朝廷的賦稅呢?難道不應該讓農民餓著肚子空出這塊地,讓咱們萬歲爺在這里縱馬打獵嗎?’那個誰皇帝一聽,只好笑笑,放過了那個誰縣令官。” 她這故事里雖然用“哪個”“那個誰”來替代的地方不少,但講得眉飛色舞、繪聲繪色的。 昝寧點點頭:“嗯,不錯,后唐莊宗的故事,你還記住了八成。” 李夕月說:“萬歲爺別笑話,奴才讀書少。” 昝寧說:“挺好,你放心,我豈是那類走邪路子的皇帝?我自然有我的用意。” 撩了撩衣擺適意地坐下來:“擺家伙什兒,今兒再來斗一斗。” 李夕月想,他既然如此篤定,自己不陪也不是,只能把丑話先往前頭說:“那行,但萬歲爺說的,您這是有自己個兒的用意,不是奴才帶壞的您。” 昝寧輕浮地伸手捏她的臉蛋,覺得那滑溜溜的rourou實在可愛得不行,不由笑起來,說:“今日博.彩,博點其他的。” “博什么?”李夕月警惕地問,“也得奴才給得起。” 皇帝氣呼呼地又掐她臉頰一把:“怎么會博你給不起的東西?我知道你的意思,橫豎你就是不信我么?說了不會強你,你當我真是個急色鬼?” 掐完,他也有點賭氣,怎么著,他不能做柳下惠? 他說:“今兒博時間。” “啥?” “時間。”他說得云淡風輕的,好像拿捏準了李夕月最想要的東西,“你贏一局,朕早放你回家一年;你輸一局,你多在宮里服侍一年。” 李夕月想了想,這賭局,贏了固然彩頭好得很,但是輸了也倒霉得很。 她在家有時候年節里和家人推個牌九,打個雙陸什么的,一般就賭點瓜子、糖,頂天也就是賭點零花錢。如今這么大的彩頭,她寧可不贏,也不想輸。 于是她搖搖頭:“這個奴才不愿意博。” 昝寧蠻不講理:“你說不愿意就不愿意啊?” 李夕月氣得目瞪口呆,皇帝也是要講道理的好嘛?! 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萬歲爺,沒這個道理,強買強賣尚且還要被市令捉到衙門里打板子呢,哪有強賭的?” 昝寧已經開始挑蟋蟀了,一只腳蹺在炕沿上,仍是云淡風輕的紈绔樣:“我不強迫你,你要實在不愿意,我就傳皇后過來陪著斗蛐蛐。” 這還是使壞啊!皇后那個端方的性子,自然不可能跟他斗蛐蛐兒;不僅不會跟他斗蛐蛐,而且肯定會勸諫,還會問責:“哪個無恥的宮人引著萬歲爺玩這些下三濫的東西?傳杖來活活打死!” 想著,李夕月就打哆嗦。 分明就是威脅,偏還說得像他怎么講道理一樣。 這些貴人啊,真是不把別人當人! 唯一可慶幸的,就是皇帝他水平比較次,她僥幸能贏的機會大,說不定還能早幾年出宮。 李夕月內心往好處一想,終于釋然了一些,見皇帝已經挑好了蛐蛐,只能咬咬后槽牙說:“好吧,奴才沒得選,奴才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而后自己發誓:下次再不陪他玩了!他不是個好人! 她這次斗蛐蛐,玩得一點意思都沒有,死死地盯著陶盆里那兩只小蟲,絲毫不敢懈怠,就怕這該死的蟲子一個不爭氣,她就得在宮里多服役一年——一年復一年的,她就要熬成老姑娘了啊!到時候亦武就更不一定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