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牧謫自然是不會干等著的,他再次將神識鋪出去,只是這次搜尋的卻不是疫鬼,而是修士和凡人。 果不其然。 牧謫猛地張開眼睛, 轉向南邊,道:“走?!?/br> 他說著已經飛快離開,九息連忙跟上去,道:“去干什么?。?!吃飯嗎?” 牧謫的聲音沒什么波動:“去救人?!?/br> 十三只疫鬼還未成,咸州城肯定還有其他人的凡人或修士被魔修捉到咸州來,為得就是將他們煉成疫鬼。 如果來得及將他們救下,那養疫鬼的陣法缺少十三只疫鬼,自然是無法啟動的。 但牧謫卻覺得這事依然有古怪。 自古以來書上記載的「養疫鬼」都是在凡人的城池里進行的,因為凡人手無縛雞之力,但凡疫鬼有些修為都能輕而易舉造成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比如酆都。 再比如當年未成的虞州城。 這一次,「養疫鬼」的法陣卻是在魔修的城池。 咸州全是魔修,更有甚至連化神境的魔尊都有兩位,就算煉出了疫鬼,也不可能輕而易舉將整個城池屠殺。 這陣法只有在凡世城池可用,放在有修士的城池,簡直能算得上是一個笑話。 可離更闌卻做了,且封筠和妖主也跟著他一起謀劃此事,牧謫覺得這背后肯定有更大的陰謀。 沈顧容對上離更闌,幾個境界的壓制不可能會輸,那疫鬼能被輕松處理,最難辦的就是不知在何處的法陣。 牧謫都開始懷疑,在咸州的陣法到底是不是「養疫鬼」的陣法了,那些已經被煉成的疫鬼也許只是用來迷惑他們的幌子。 細想之下,虞星河被引來酆都,與此同時他們的靈舫被妖修砸壞靈盤,誤打誤撞進入酆都…… 隨后跟著那黃鼬一起進了咸州。 或許,這一切只是離更闌的一個圈套罷了,為得便是將沈顧容引來咸州。 九息跟上他,看到他難看至極的臉色,小聲道:“你想到什么了?” 牧謫已經快步走進了關押修士和凡人的府宅,干凈利落地擊殺無數魔修看守,破開暗門進入了玄鐵打造的牢籠中。 那鐵牢中,果然有修士被關押在里面。 牧謫面如沉水地走過去,視線往里面一掃,突然愣住了。 牢籠中,妙輕風和宿芳意正在嘗試著畫陣法逃走,突然被踹開門嚇了一跳,滿臉驚駭地朝外看來。 這里沒什么光芒,兩人仔細辨認半天才認出來是牧謫。 牧謫:“……” 怎么又是她們兩個? 宿芳意看著他,眼淚突然緩緩滑了下來。 牧謫看在之前是宿芳意告知他道侶契的份上,沒有怎么排斥,正要拿著九息劍將牢籠破開,宿芳意突然沖了過來,兩只手死死抓住鐵質的欄桿,嘶聲道:“圣君……圣君來了嗎?” 牧謫蹙眉:“怎么?” “圣君不可來咸州!”宿芳意滿臉淚痕,哽咽著道,“我師尊……封、封筠想要利用咸州城無數魔修的性命,開啟陣法讓天道矯向正途。” 牧謫一愣,立刻上前,厲聲道:“你什么意思?!” 宿芳意道:“那陣法不是「養疫鬼」!這是陷阱,圣君不可來咸州!” 她哭得渾身發抖,妙輕風上前輕輕扶住她,臉色蒼白地對牧謫道:“芳意無意中撞破封筠城主和妖主商討此事,才被扔到了咸州來,說什么做成疫鬼,她……” 宿芳意瞳孔都在發抖,被親手將自己養大的師尊毫無情感地人來咸州送死,對她來說,打擊還是過重。 牧謫臉色陰沉,用九息劍將牢籠打開,斬斷兩人手腕上的鐐銬,沉聲道:“先別哭,告訴我那陣法到底是什么,什么叫做天道正途?” 狂風吹得小窗框框作響,連霧氣都順著窗欞縫隙一點點竄進來,縹緲白霧縈繞四周。 “天道正途?” 咸州城外,沈顧容冷然一笑,他微微俯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離更闌,無神的眸中倒映著那丑陋的臉龐。 “你來告訴我,什么叫做天道正途?” 離更闌冷冷道:“天道所注定的命數,便是正途?!?/br> 而命數顯在京世錄上,那京世錄便是正途。 沈顧容聞言冷笑了出聲:“你放……” 林下春:“咳。” 沈顧容:“……” 沈顧容強行將話憋了回去。 “你胡說?!?/br> 只是那氣勢明顯弱了下來,沈顧容沒好氣地瞪了林下春一眼,才繼續對離更闌道:“事在人為,而不是天道注定。你連正邪是非都分不清,將未來寄托在天定的命數上,難道不覺得可悲嗎?” 離更闌卻道:“三界事事皆有天道注定?!?/br> 他沾滿鮮血的五指死死抓著扶手,幾乎將那木質的扶手掰成粉末,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氣了。 他雙目赤紅,森然道。 “當年幽州滿城成千上萬之人,為何只有我一人被認成疫鬼附身?這是命數?!?/br> “幽州城外無數兇獸,而我當年只是個孩子,為何存活數日終于被路過的南殃所救?這是命數。” “我入道修魔,在幽州尋到疫毒,利用無意中得到的殘卷研究出了「養疫鬼」的法陣。這也是命數?!?/br> “凡事皆是天道注定的命數,軌輪轉動,誰也逃脫不了天道的桎梏?!?/br> 離更闌猙獰地道:“因果輪回歸于天道命數,守護京世錄之人是唯一能違背天道之人,所以當年你存活了下來,并未成為疫鬼?!?/br> 沈顧容冷冷注視著他,像是在看一個上跳下竄的小丑。 “如果沒有他!”離更闌嘶聲,“明明被天道垂愛,卻偏偏為了一個廢物違背天道,將我本來已注定的命數悉數改變,他該死!他活該受百年苦楚,他活該……” 沈顧容的瞳孔猛地一縮,潑天的怒火驟然席卷他的神識,險些將他燒得失去理智。 “活該?”他喃喃著重復著離更闌的話,“你說他活該?” 離更闌看到他的臉終于徹底變了,瘋狂又快意地笑出聲,口不擇言道:“是,他就是罪有應得,三界數千萬年來,哪個天選之人能有他那般失敗?竟然為了個凡人,不惜毀了自己!他之所以會慘死,皆是他咎由自取!” 林下春的臉色也終于有些變了,他嘗試著往前走了半步,想要勸一勸主人——雖然感覺根本沒有用。 “主人……” 沈顧容渾身都在發抖,他眸瞳猩紅,死死壓制住自己瀕臨爆發的怒氣,瞳孔全是遮都遮不住的殺意。 “過來?!鄙蝾櫲葺p輕抬起手,頭也不回地對林下春輕聲道。 林下春猶豫了一下:“主……” 沈顧容面無表情道:“我說最后一遍?!?/br> “過、來?!?/br> 林下春:“……” 林下春只好化為劍身,穩穩落在沈顧容手中。 沈顧容渾身都在抖,但握劍的手卻穩如磐石,他眸子沉沉地盯著離更闌,聲音沒有絲毫波動。 “既然你想困住我,如你所愿,我被困在這里了?!?/br> 沈顧容垂眸看了看露出嗜血寒光的林下春,手輕輕一轉,劍光微閃,照過兩人的眸子。 “既然你我都出不去,那索性繼續算一算當年的賬吧?!?/br> 劍刃,緩緩劃過離更闌的脖頸,帶出一道血痕。 一滴血緩緩從指縫流下,滴落在黏濕的地面上。 咸州城的地下牢籠,牧謫的下頜崩得死緊,五指收攏,尖利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血痕順著指縫一點點往下滴。 宿芳意已經收拾好了情緒,她抱著雙臂,訥訥道:“師尊……她是被人蠱惑了嗎?” 妄想將既定之事,利用陣法硬生生矯向“正途”。 人死不可復生,已發生過的事自然也是不能改變的。 他們口中所謂的正途,是真正的正途嗎? 宿芳意強忍住眼淚,哽咽地說:“那不是歪門邪道才會做的事嗎?” 妙輕風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卻想不出什么話來安撫她。 牧謫喉嚨都是血腥氣,他舌尖抵著上顎,來回默念了三遍清靜經,這才面前保持神智。 “你的意思是說,百年前,酆都……也就是回溏城被人布了「養疫鬼」的陣法……師尊是唯一被人救下而存活下來的人?!蹦林喴蛔肿终f得極其艱難,仿佛喉中含著血似的,“而現在,離更闌和封筠他們妄想將當年之事掰向正途,讓我師尊變回當年未成的疫鬼,對嗎?” 妙輕風點頭:“對?!?/br> 牧謫沉默許久,突然笑了一聲,眸中卻殊無笑意。 他喃喃道:“我知道了?!?/br> 牧謫之前的一切不愿意相信的猜想,悉數變為了現實。 沈顧容,便是沈奉雪。 沒有什么另外的世界,沒有什么奪舍。 沈顧容說:“我沒有家了?!?/br> 回溏城變成一座鬼城,他確實沒有家了。 之前哪怕從沈望蘭口中得知沈顧容或許就是沈奉雪時,牧謫依然不敢相信,只想等著所有事塵埃落定,讓沈顧容親口告訴他所有真相。 可現在,他毫無心理準備,卻不得不接受…… 接受當年沈奉雪……沈顧容對他的特殊對待,只是因為自己的前世是他的故人。 是那個被沈顧容惦記這么多年的先生。 這些年,沈顧容好像總會看著他的臉,心中卻在想著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