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對謝蘊昭說：“這是西北龍象寺的凈塵大師，乃龍象寺方丈親傳弟子，曾經(jīng)排名神游境《點星榜》前五，現(xiàn)今已是歸真有成。”

    “阿彌陀佛，佛門不講道家境界。貧僧僥幸證得菩提境，衛(wèi)施主過譽了。”凈塵大師一板一眼地說。

    他是個一看上去就知道這個人非常正經(jīng)的人。單論相貌，他也說得上年輕俊朗，額心卻有一道深刻的紋路，似是常年皺眉所致。

    “兩位施主特意前來，所為何事？”

    他又皺起了眉頭，簡直像在暗示“沒事趕緊滾”。

    衛(wèi)枕流視若無睹，仍自若地微笑，道：“我門中有一弟子在城里失蹤，目前得知她在愿力匯集之所。這扶風(fēng)城中就數(shù)浮屠塔愿力最為深厚，還請凈塵大師通融，讓我和師妹進塔一觀。”

    凈塵頓時色變。

    四周聽見對話的人也大驚失色。

    “師兄，不可！”

    “萬萬不可！”

    “這是褻瀆佛門！”

    “佛家圣地，怎能讓修士踏足！”

    然而奇怪的是，凈塵雖然也臉色不佳，卻并未急著駁斥。反而他露出了一種糾結(jié)猶豫的神色。

    衛(wèi)枕流觀察著他的神色，隨手布下一隔音陣法，繼續(xù)道：“這事聽說同沈佛心有關(guān)，凈塵大師果真不知情？如果有任何線索，還望告知我等。”

    凈塵發(fā)現(xiàn)了他的舉動，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佛心師弟……我不能斷言他與此事無關(guān)。”他一顆顆地捻動佛珠，似是借此平息情緒，“我們奉命前來扶風(fēng)城布道，但在修建浮屠塔時，師弟的理念與我有些不和……后來他就拂袖離去，不再管浮屠塔之事。”

    “我聽說他同九千家主走得極近，也曾問過他為何與凡世富商往來密切，他卻什么都不說。”凈塵嘆了一口氣，“但他自幼長在龍象寺，小時候還是我把他帶大的……四十年的時間，我總能說了解他不少。”

    “師弟他……應(yīng)當(dāng)是有什么計劃。我敢保證浮屠塔內(nèi)沒有你們要找的人，何況如果真是師弟所為，他也不會這么簡單就把人關(guān)在塔中。”

    衛(wèi)枕流頷首道：“話雖如此，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要進塔一觀。”

    凈塵皺了皺眉。

    他當(dāng)然并不情愿，因為佛門與道門雖然近千年來還算和睦，內(nèi)里卻仍舊小紛爭不斷。

    佛門是修士之中唯一會“修煉”愿力的存在。他們會度化惡念，將愿力中的善念剝離出來，再將之轉(zhuǎn)化為自己的力量。所以越是佛法精深、壽數(shù)悠長的佛修，就越積累了深厚的力量，也越能壓過同階層的修仙者。

    修仙者利用愿力穩(wěn)固心境，這些愿力最后還是會回歸天地；佛門利用愿力修煉自身，這些愿力最后都會消失。

    因此所謂“佛道之爭”，既是修行理念的大道之爭，也是修行資源之爭。

    可是佛心師弟……

    凈塵左思右想，最后還是板起臉。

    “我不能這么簡單地放你們進去。若二位施主有什么指教，還請讓貧僧見識一番。”

    他身上有刺眼的金色佛光閃動，從佛光中更是幻化出了隱約的菩薩相貌。

    四周信眾立刻激動起來，不停高呼“菩薩顯靈”，不斷叩首。

    其余和尚也齊齊念誦佛經(jīng)、敲響木魚；無數(shù)誦經(jīng)聲重疊在一起，指引愿力降臨到凈塵身上，讓他身上的佛光越來越盛。

    道門兩人抽出長劍。

    凈塵站在大光明中，好似真佛降臨。

    “若要進浮屠塔，先過貧僧這一關(guān)！”

    然后，他又忽然壓低了聲音：

    “如果最后證明真是師弟……還請二位將他交由龍象寺處置。”

    “他其實不是壞人……他曾為拯救西北一城百姓而獨自度化十萬惡鬼，不惜毀去容貌，他的的確確是有佛心的。”

    凈塵說完，忽然翻轉(zhuǎn)手掌，在其他人目光死角處往自己心口一拍，立即便噴出一口血來。

    衛(wèi)枕流和謝蘊昭齊齊一怔。

    凈塵卻已白著臉退到一旁，不顧師兄弟阻攔，便在塔身上拍開入口。

    “出家人不打逛語。二位——請！”

    謝蘊昭唇角動了動。

    擦身而過時，她終于忍不住低聲嘆了一口氣。

    “如果沈佛心他……辜負(fù)了你的期望怎么辦？”

    凈塵一板一眼地回答：“貧僧的師弟，罪孽貧僧一起擔(dān)，死不足惜！”

    衛(wèi)枕流投去一瞥，眼神平淡。

    “凈塵大師，真正在意你的人不會讓你擔(dān)責(zé)，讓你擔(dān)責(zé)的人往往并不在乎你的想法和生死。”他說，“還是更惜命一些的好。”

    作者有話要說：

    嗐，沒有人是完美的，師兄他就是這性格，也不是說會一直固步自封。

    這一卷的高/潮要展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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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4章 扶風(fēng)城的格局

    當(dāng)謝蘊昭和師兄逐一檢查愿力塔時, 其他同門還在戲臺上兢兢業(yè)業(yè)地演出。

    即便是陰天，也不會減少人們對表演的熱情。何況為了吸引觀眾，柳清靈絞盡腦汁, 保證《新梁祝》每天都有不同內(nèi)容的小劇場, 然后交錯著上演。

    本來就大受歡迎的節(jié)目, 隨著口碑的遠(yuǎn)播、瑤臺花會的臨近、游人的涌入……漸漸有了席卷全城之勢。

    甚至聽說有“聰明人”學(xué)了這《新梁祝》，跑到扶風(fēng)城以外的地方演出, 雖然和原版差了不少, 卻也因別出心裁而吸引了不少觀眾。

    一來二去, 他們竟真的有了競爭頭名的實力。

    原本是值得高興的好事，可今天的北斗修士都高興不起來。

    尤其是和佘小川關(guān)系良好的陳楚楚。

    她性格活潑外向, 與小川一直玩得來, 現(xiàn)在聽說小川失蹤, 背后似乎還有什么大陰謀，哪里放得下心？

    上午的《新梁祝》演完了, 下午還有一場。

    外頭掌聲雷動、喝彩連連, 還有人丟打賞到主演身邊。陳楚楚躲在幕后看著看著，目光就飄向了愿力塔。

    謝蘊昭他們傳信說，妖族的圖騰塔、佛門的浮屠塔中都一無所獲, 還剩個道門的八卦塔沒有檢查。

    正巧，他們演出的地方也離八卦塔很近。

    “……楚楚！”

    她醒過神，陡然發(fā)現(xiàn)燕微就在自己眼前。她穿著男裝、添了妝容，真像個唇紅齒白、冷峻優(yōu)雅的美男子。

    石無患站在不遠(yuǎn)處, 斜倚著欄桿，裙擺與發(fā)梢一同飄揚, 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也真好似個俊俏無雙的女郎。

    陳楚楚每每總喜歡調(diào)侃他們一番，現(xiàn)在卻懨懨的沒什么心情。

    但她還是努力笑出來, 說：“謝幕了？休息一下，下午還有……”

    “楚楚，你去八卦塔那里看看吧。”

    燕微拿折扇在她肩上輕輕一敲，唇邊有一朵淺淺的笑：“小川失蹤才是一等一的大事，為了我的好勝心而讓你們被絆在這里，我已經(jīng)十分抱歉。楚楚你既然不上臺，就也去探查情況吧。”

    “啊？可……”

    陳楚楚頓時心動，但看著手邊的琴，她又猶豫起來。她是《新梁祝》的伴奏，少了她怎么演？

    “我來。”

    柳清靈按住了七弦琴。她穿著銀藍(lán)色的華麗長裙，戴著點翠的首飾，是他們幾人里頭打扮得最華貴精致的一個，比何燕微更像個富貴人家大小姐。

    她略昂著下巴，有些頤指氣使道：“我早就想說了，你那琴彈得也就是將就，我十五歲時便彈得比你好了。快去快去，好不容易有個借口攬下伴奏，你莫攪了我的好事！”

    陳楚楚瞪她。

    瞪了片刻，卻又笑出來。

    “你真是不會說話！小心我記恨你。”

    她跳下舞臺，又朝他們揮了揮手。

    “那我就不矯情了，多謝你們！”

    她踏上飛行器，沖正東方的八卦塔而去。

    何燕微望著她的背影，一瞬間很想拿出自己的劍，也回到自己的劍修生涯中，去將那些藏在暗處的鬼祟敵人都斬殺殆盡。

    但是……再等一等，等她將對家族的執(zhí)念履行完畢。

    她按了按心口——這里跳動的是否依舊還是一顆一往無前的劍心？

    當(dāng)她因親人亡故而過分執(zhí)著于“上七家”的名聲時，她是否已經(jīng)陷入了某些迷障？

    烏云流轉(zhuǎn)，云層縫隙里透出一點日光的痕跡。

    天地間的氣息與鼎沸的人聲聯(lián)系，帶來了某種玄妙的感悟。

    何燕微閉上眼，握緊折扇扇柄，就好像她以往握住本命法劍的劍柄。

    “我是修士，是北斗的劍修。”她忽然說，“不忘塵緣，卻已斷塵緣。”

    她話說得有些不明不白，周圍的同門卻都聽明白了。

    顏師兄倚著大白鶴，笑道：“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不光是對家族的責(zé)任，還有大道的修行。恭喜你，何師妹，你心境桎梏松動，想來進階無我境后階已是指日可待。”

    “還要多謝諸位同門愿陪我鉆這牛角尖。”

    何燕微看著遠(yuǎn)處愿力塔的尖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