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
半晌,臥榻上的青年才睫毛一顫,緩緩睜眼。 他眼中有涌動不散的血色,定定地凝視著她。 “師妹……”他握緊她的手,苦笑一聲,“又讓你看見我這難堪的模樣了?!?/br> “你說什么啊?不是都說好了,你發作的時候會告訴我?”要不是因為他正經歷病痛,謝蘊昭氣得能使勁捶他。但看他乖乖蜷縮在踏上,長眉微蹙、面容蒼白,她又不好和他生氣。 他約莫看出來了她的糾結——或者說,他早就習慣了“利用”她的糾結,因而他竟微微一笑,也不顧額頭上的薄汗,就抓著她的手貼上自己的臉。 “師妹莫氣……好歹心疼我一些?!?/br> 他臉頰微熱,聲音低柔,沒了以往的溫雅有禮,卻也并非孩子氣的撒嬌,反而…… 謝蘊昭心里忽地怦怦跳幾下,耳朵有點燒了起來。 ……不行不行,她太禽獸了!師兄正發病,她為什么能這么禽獸? 她使勁搖搖頭,還不行,就再使勁搖搖頭。 “我哪里不心疼你了?”她都沒注意自己的聲音變得柔軟許多,神情也的的確確帶上了憐惜,又用手指輕輕梳理他柔順的黑發,“這樣會好一點么?” 青年眼眸半闔,任她梳發,又將她更拉近一些。 “好一些了。”他溫順地說。 謝蘊昭卻反而有點懷疑:“果真?你莫哄我。” “如何是哄你?自來師妹在我身邊,我便能擺脫病痛之擾。從第一次遇到師妹開始……便是這樣。” 他含笑說著,卻又手抵唇邊,咳嗽了幾聲,眉眼也忽地擰在一起,似乎經歷著突如其來的痛苦。 “唔……” “師兄?” 謝蘊昭一急,更傾身過去:“你如何了……嗯?!” 猝不及防間,她被人捉住手腕,一拉一帶,眼前天地瞬時翻覆,整個被人壓在了臥榻上。 他撐在上方,依舊含著笑,眼中的血色卻全然不見;連帶蒼白的面容、掛著薄汗的額頭,都恢復了正常。 除了長發散亂、衣襟微開,這神采奕奕的人哪里像個發病的人? 他笑吟吟地看著她,伸手在她額頭一點,又順著滑到鼻尖,再慢慢滑到唇上。 謝蘊昭茫然地看著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傻了么?”他低笑一聲,“長樂果真是個傻孩子?!?/br> 平時的師兄,白衣翠冠、裝飾齊整,正是翩翩如玉的佳公子。 現在勝寒府中的這個人,卻長發散落、衣衫不整,微笑似乎不變,手里的動作卻…… 只是簡單的手指滑動,由他慢條斯理做來,卻顯得很不對勁。 “師,師兄……”謝蘊昭居然結巴了一下,“你原來騙我?你根本沒有魔氣發作……” “噓?!?/br> 他的手指按了按她的嘴唇,又探進些許,像是一個噤聲的暗示,卻又像有別的什么意味。 接著,他埋頭吻了下來。 這個吻比以往任何一個都更綿長,像被放慢了無數倍,一點一滴的細節也都隨之放慢了無數倍。 “師……” “叫‘枕流’,或者‘長安哥哥’。” 他的氣息近在咫尺,聲音也微微沙啞,卻還是帶著笑意,又像隱忍的動情。 換作平時,她多半會拒絕。小時候的昵稱,長大了說出來真是顯得有些奇怪。若直接叫他的大名,也不習慣。 唯有在這時…… 唯有在這時。 她揪住他的衣襟,也說不清是想推開他還是想拉住他,只能說:“長安哥哥。” 他好像也沒想到會這么順利地得到這個回答,一時動作一頓。 再接著,就是忍耐的呼吸。 一個灼熱的輕吻落在她耳畔。 “這樣可以?” 溫潤清朗的聲音,變得低啞,帶著一絲魔性般的蠱惑。 輕吻落在她脖頸邊。 “……這樣也可以?” 謝蘊昭幾乎把自己縮了起來。她從未覺得臥榻是一種如此窄小的家具,只需要一個人在她上方輕輕一籠,就能讓世界變得密不透風。 師兄抬起頭,在咫尺之間凝視她。她簡直要有一種錯覺,以為他的眼里會有冰雪和血色一同融化,把周圍的世界都變成一片空曠和虛無。 他仍在微笑,但這個微笑變暗了,也變得安靜。 不是令人安心的安靜,而更像猛獸屏息凝神時的安靜。 她感到自己在被猛獸凝視。盡管無害,卻仍舊帶來莫名的戰栗。 他衣襟敞開,寬大的衣袍只松松掛在身上。 “長樂。師妹。”他又在她唇邊一吻,眼眸自始至終凝視著她,帶著讓人難明的笑意,“你問我……讓你想清楚什么?現在你明白了嗎?” “我想要的‘成親’,和長樂以為的‘成親’……是否有許多的不同?” 謝蘊昭很久沒這么緊張過了。 “你是說……” “不止是這樣……還有更多?!彼谒缴贤A?,眼眸半闔,柔軟的長發落在她皮膚上,“像這樣……還有這樣。還有更過分的事,我一直都在想?!?/br> 他在這么說,然而卻始終沒有更多的動作。 他只是拂開她臉旁的發絲,專注地看著她。 “師妹呢?”他啞聲問,“師妹看著我的時候,不想做些什么嗎?從來不想么?” 謝蘊昭幾乎要忘了緊張的滋味,現在卻又都全部想了起來。 她有些暈,但她在竭力思考。 理智其實已經搖搖欲墜,但她覺得自己有責任保持清醒,努力思考。 “我也,我也……”她克制不住臉紅了,聲音變得很小,“我也不是沒想過……” 她剛剛還在心里禽獸了一把呢…… 他怔了怔,審視般地瞇了瞇眼:“真的?我卻從未覺得師妹看我有任何……欲念?!?/br> “修,修仙者本來就欲念淡薄……” “哦?” 他干脆在邊上側身躺下,單手撐臉,另一手圈住她,淺笑道:“那為何我對師妹就欲念濃烈?” 救命啊來人啊這個師兄是假的他平時不是這個畫風啊——謝蘊昭在心中吶喊。 一個人慌亂到一定程度,說話可以咬舌頭,內心也會分裂成無數紛亂的念頭。 而且,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緊張還是別的什么。 “因為……”她憋了半天,“因為你是衣冠禽獸!” ……她大概是個傻子吧。謝蘊昭默默唾棄自己。 可師兄只是一怔,旋即大笑起來。 他很久沒有這般開心了,笑得四周空氣震動,也更加不像那個仙氣飄飄、溫雅守禮的仙門弟子。 反而……更像魔族。但他原本也確實是魔族。 笑夠了,他便捏了捏她的臉頰,俊麗眉眼笑意盈盈,又平添一絲引誘。 “師妹說得對。”他溫聲道,“在面對師妹時,我心中某些念頭的確和禽獸無異……說不準比禽獸更禽獸?!?/br> 他靠得更近了些,含著笑,低低問:“即便如此,師妹可也還心疼我?或者……愿意更心疼我一些?” 謝蘊昭想,她大約被沖昏了頭。 她現在什么都看不見,只看得見這一個人,心里亂七八糟的想法也一個個全是關于他,一會兒想“他可真好看啊師兄為什么這么好看”,一會兒想“要是搞個仙門選美大賽我一定忠實地選擇師兄”。 所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只占用了很少的空間,不需要任何精力,就像泉水一般自然而然地流淌而過。 因為她最主要的精力都要用來思考一件事。 “啊……你是說……” 謝蘊昭總算有些明白過來。她睜大眼:“你說讓我想清楚的,就是愿不愿意和你……” 他笑了笑,卻搖了搖頭。 “我知道,如果我有要求,師妹是不會拒絕我的?!彼纳袂楹鋈话矊幭聛?,變得更加溫柔,“我也知道師妹是喜愛我的?!?/br> “但是,這一份喜愛究竟和師妹對其他人有何區別?在師妹心中,我究竟是一個親人、兄長,還是你的心上人?我卻不能明了,也更怕你不明了?!?/br> 謝蘊昭不明白:“我?我當然很清楚……” 他親了親她的嘴唇。 “愛是嫉妒和獨占,是無法擺脫的欲念。如果師妹對我只有依戀而沒有欲念,便是只將我當作兄長?!彼f,“我固然可以不去考慮,因為只要師妹在我身邊,我便會極欣慰??扇裟銦o意,便遲早會為我的……那些念頭而感到苦惱。” “所以,我希望你真正想清楚,再做決定?!?/br> 勝寒府里少有陽光。沒有光,一切都顯得很暗。 但是…… 為什么這么暗的環境里,會養出他這樣溫柔的性格? 她聽見了勝寒府中流水的聲音,于是覺得自己的心也快跟著化開了。 “師兄,我有沒有告訴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