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
“就是很簡單的字面意思……” 少魔君仰起頭,看著云層重重的天空。 忽然,四面八方的海浪聲更加響亮起來。從層層疊疊的海浪之中,傳來隱隱的長嘯—— 一道虛無的金色龍影自海中躥起,在半空盤旋長嘯。緊接著,龍影俯沖,直直沖進少魔君體內。 掌門終于臉色大變。 “你怎會知道——!”他厲聲喝道,驚怒交集。 然而他剛剛抬起手,卻又頹然垂下。 少魔君立在山巔,周身氣勢外放。他的修為從神游境一路攀升:神游中階、神游后階;歸真初階,歸真中階…… 一路直到玄德境中階! 他在龍影之中微笑:“很少有人知道,須彌山不僅是曾經的道君居所,更是上古龍君隕落之處。龍君的龍珠沉睡在海底,其中隱藏著他的一半修為。很不幸,我似乎與龍君的龍珠異常契合……掌門師叔。” 掌門看著這一幕,驚怒的神色漸漸平復,眼神變得有些復雜,隱約又帶了些恍惚的懷念。 “呵……”他嗤笑一聲,“你以為我沒殺過玄德中階?” 少魔君的笑意沒有絲毫更改:“掌門師叔可以試試。” 掌門垂下眼。鴉羽般的睫毛蓋住了他的眼神,唯有唇角那一點似無奈似自嘲的微笑殘留著。 “唉,果然連這個也被你看出來了……真是有點討厭?!?/br> 他抬起眼,又恢復了悠然的、永遠帶著神秘的笑:“不過,金蓮缺少的可不是蓮心,而是……愿力珠” “枕流,想要反抗命運……你要走的路還很長呢?!?/br> 話音未散,人影已然消失。 蒼涼的須彌山頂,只剩劍修一人。勁風吹拂著他的白衣和銀發,直到他的外貌一點點恢復原狀。 又過了一會兒,有人御劍而來,匆匆落在山頂。 石無患剛才邁步,卻又立刻停下,只用一雙鳳眼狐疑地看著青年執劍的背影。 “衛師兄?”他謹慎道,“掌門……師父呢?” 衛枕流側過頭。 “誰知道?興許去哪兒玩去了?!彼唤浶氖掌鹌咝驱垳Y,“我要先走一步。” 石無患更覺奇怪。他心中有點隱約的失落,仿佛自己錯失了什么東西,仔細想卻又想不出。 他只能順著問:“衛師兄不等開船?” 他們來時是乘坐特質的樓船抵達須彌山的。否則虛海莫測,又有禁制存在,修士御劍很可能會迷路,被活活耗光靈力墜海身亡。 衛枕流回答他的…… 只有一縷遠去的劍光。 劍光往西,直直遁去。 石無患看了看西方,微微皺眉:“那是……平京的方向?” * 平京城像一鍋小火煮沸的水。 剛剛才是五月中旬,灼熱的氣浪就有了抬頭的趨勢。 哪怕昨夜剛席卷過一場狂風暴雨,今日云散天青,日光明澈清爽,卻仍有炎炎夏日氣息綴上了平京城的屋檐樓閣。 銅黃軍服的軍人宛如無數細流,分散在偌大的平京城中。每十人由一位赤紅披甲的軍官帶領,挨家挨戶地搜查要犯。 近幾十年來,平京城的居民們還是頭一次遇到這么興師動眾的事。 雖說昨夜許多人都聽見了外頭的異動,又聽官兵們呼喝“敵襲”,不安極了,可今早出門一看,發現自家什么都沒損失,鄰里也沒人傷亡,一顆習慣了安穩生活的心又落回了肚里,定了下來。 再面對兇神惡煞、沖進家里亂翻亂找的官兵,百姓們面上唯唯,心里卻犯了老大嘀咕;再看官兵們竟然硬要扒了他們的衣服,說驗查什么傷勢,人人心里就更加氣憤。 官老爺們甚至連女眷都不放過,非要看娘子們的香肩——這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發生了近百起官民斗毆的事件。 要不是有如王橫川這般的得力干將鎮著,再拉了鄉老從中調停,說不得今日的平京會頂著諸如“搜捕事變”的名頭栽入史冊。 但平頭百姓算好欺負,那些和世家沾親帶故的人哪里忍得了?禮字當頭,面子第一,動輒高呼“我要去告你們”,將無數官兵弄得焦頭爛額。 最后還是王橫川想了個辦法,不強脫人衣服了,就要居民們當著官兵的面,跑步、跳躍、打打拳,根據動作的流暢程度和強度來做出大致判斷。 平京城里彌漫的火氣才稍稍散去些許。 居民們互相低聲抱怨。有人說:“真晦氣,還封城了,也不說幾天能出去?” 旁人問:“你出去做什么?” 那人就答:“我家小女病倒多日,不見好轉,急得我和她阿母團團轉。聽聞城外來了個神機妙算的小神仙,測字卜命很準,對醫藥也頗有見解,我原想今日去拜訪——唉!” 旁人笑道:“有哪個神仙卜卦的本事比得了平京九郎?” “比不了,可九郎那般人物,哪里是我接觸得了的?”那人搖頭嘆氣,面帶愁容,“只能再去城里的老大夫那兒碰碰運氣了。” 官兵們可不會在意封城給居民們帶來的困擾。 他們只是忠實地執行著上級交待的命令,一家家地搜查過去。對有些人他們可以隨意呼喝,對有些人就要恭敬許多;這都是世間最淺顯易懂的道理。 而位于中京區靠北的蒼梧書院,無疑是他們需要恭敬一些的地方。這里從夫子到學子都流淌著尊貴的血脈,其中也不乏最來自上西京的貴人。 王玄更知道,書院中還有那一位在。 因而,他親自帶隊來這里搜查。 搜索的重點自然是培養修士的晴雪苑。 辰時三刻,王玄到達晴雪苑。 晴雪苑里滿是梨樹,盛夏里一片油綠。樹上結了些青澀的果子,長不大,只一顆顆落在地里,或被不挑嘴的鳥兒啄去。 華夫子站在晴雪苑門口,長長的雪白胡須拂在深藍色的衣襟口。他身后站著個風姿卓然、眉目清朗的少年郎,一看便是自幼得寵、順風順水的世家小少爺。 王玄瞥了一眼,認出那是沈家的沈越,有個大名鼎鼎的小叔叔沈佛心。 “華夫子,叨擾?!彼蜌獾卣f。 華夫子皺著眉,不大滿意地看看他和他身后的官軍,顯然很不喜歡士兵沖進書院的場面。但他也聽聞了一些消息,知道事態不容怠慢。 “進去吧?!崩先送祥L了臉,越發像個老壽星,就是沒個笑,“這是沈家的阿越,讓他帶領你們去搜查??上日f好,不得動粗。” 王玄笑道:“您放心?!?/br> 他也是年輕俊朗、有所成就的當權者,披一身銀色鑲紅邊的輕甲,姿態挺拔有力,不說親近,卻絕不會讓人厭惡。 華夫子多瞧他幾眼,暗自點頭,臉色也好些了。 沈越乖乖地站在邊上,等華夫子走遠,他便說:“王將軍,請隨我……” “不必?!蓖跣s一抬手,稍稍一揮,“沈小郎稍等,我等搜查完便會離去?!?/br> 一聲令下,眾人聽令,即刻分散苑中,好像敏捷的捕獵者般朝不同方向奔去。 沈越愣愣片刻,才發現原來王玄帶來的人都有修為,動作靈敏得出去,在苑里一捉一個準。 “王將軍,這……太失禮了!”少年猝不及防,“夫子分明說……” “沈小郎安心,我的人自有分寸?!蓖跣α诵?,目光投向某一處院落,“剩下兩處,由我親自察看?!?/br> 將軍大步流星。 少年快步跟上。 “王將軍!今晨山長下令停課半日,就是為了方便將軍查探,將軍大可不必這么心急。” 沈越有些不滿,看了看前方,又忍不住說:“那邊住的是王十一郎,他雙目有疾,絕無可能是昨夜鬧事的賊人。” 王玄腳步不停:“邊上呢?” “邊上是許云留,他……”沈越一想到某人那沒個正型的樣子,莫名噎了一下,卻還是堅定道,“他千里迢迢來求學,家人又在平京,也絕無可能是將軍要找的人?!?/br> 王玄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是嗎?!?/br> 他直直奔到許云留的院子門口,并不敲門,直接就將院門推開了。 許云留的院子很小,小到一目了然。王玄掃一眼院中,走進去推開房門。 細微的“嘎吱”一聲,光線幽暗的房間出現在他眼前。陽光從一側窗戶照進來,照出無數飛舞的塵埃。 床上空空蕩蕩,被子胡亂疊了,地上還有不起眼的鞋印。 房中無人,空空蕩蕩。 王玄看向沈越。 沈越心里也跳了跳,乃至屏住呼吸片刻。但即刻,他又釋然道:“云留定然在隔壁?!?/br> 這回輪到王玄心中一跳:“隔壁……?” “便是王十一郎住處。”沈越以為這王將軍方才沒仔細聽,仔細解釋道,“云留同王十一郎關頗為投緣,時常串門。王十一郎還總邀云留吃午飯?!?/br> 王玄沉默片刻,眼中掠過一抹郁色:“是嗎。” 他走出許云留的小院,來到王十一郎的院門前。 很奇怪地,他剛才分明隨意就推開許云留的門,現在到了王十一郎——這個他名義上的遠方親戚——門口,他卻站了片刻,微微垂首,仿佛整理什么復雜的思緒。 而后他退后半步,抬手叩門,姿態竟有十分的鄭重其事。 沈越在旁看著,心生疑慮。 王玄叩門后片刻,院中傳來一聲:“進來?!?/br> 語氣冷漠平淡。 銀甲將軍這才推開院門。 迎接他們的是一縷清風,和隨風而來的讀書聲。 “……我等與公之妻,比來久者十年。此神物所居,力能殺人,雖百夫cao兵,不能制也……” 依舊是冷漠平淡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書。好好一本瑰麗奇妙的傳奇話本,被他讀得除句讀之外再聽不出別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