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棋子落下的聲音。

    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梨樹。

    梨花已經(jīng)謝盡，油綠葉片綴滿枝頭。樹蔭下有一張棋盤，有一人坐在棋盤前，閑閑落下一子。

    謝蘊(yùn)昭心中一跳。

    她坐在墻頭，雙手不覺扣緊瓦片，凝神看去——

    自娛自樂的弈棋者身穿不新不舊的霧灰色大袖長袍，端正地坐在棋盤前。

    一根白玉簪綰起他的長發(fā)，玉簪質(zhì)地普通，除此之外別無裝飾。

    一根白綢布帶蒙住他的眼睛，垂落的兩端混在披散的黑發(fā)中。

    微風(fēng)拂過，將蒙眼的綢帶和長發(fā)都吹得起伏不定。他抬起頭，準(zhǔn)確無誤地“看”向謝蘊(yùn)昭的方向。

    雖然被蒙住了眼睛，但也能看出，那張臉十分平凡。

    他身周的氣息也十分平凡，呼吸重而亂，根本連武技也沒有。

    一個容貌平平的凡人而已。

    不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謝九郎。

    謝九郎也不是盲人。

    謝蘊(yùn)昭試探著揮揮手，沒說話。對方只“盯”著這邊，微微側(cè)了側(cè)頭，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誰？”他的聲音也有些沙啞，算不上好聽。

    謝蘊(yùn)昭松了口氣。

    明知對方看不見，她還是掛上滿臉笑容，招呼說：“你好啊鄰居，我是今天新來的人，長日漫漫太無聊，不然我們來聊聊天哩？”

    對方不為所動，冷冷問：“你是誰？”

    “我叫許云留哩。”

    謝蘊(yùn)昭跳下圍墻，拍拍手，很自來熟地走過去，往人家對面一坐，笑道：“你叫什么哩？”

    盲眼的弈棋者沒有說話，又落一子。

    啪。

    “郎君你看不見怎么下棋哩？”

    啪。

    “你也是有靈根來修仙的，對不對哩？”

    對方微微抬頭，面無表情：“你很煩。”

    “話不能這么說，我主要是無聊，想找人聊天哩。要么郎君你來和我聊天，要么你指點一下，介紹別人跟我聊天，我就不煩你了哩。”

    謝蘊(yùn)昭笑瞇瞇。開玩笑，抓到個活人，不套出幾句話怎么行？

    “你一個人下棋不覺得寂寞嘛，人生都寂寞如雪了干嘛還下棋哩，生命在于運(yùn)動所以先從聊天開始……”

    青年面朝她，一動不動。

    “所以哩……”

    “王離。”

    “……嗯？”

    “我的名字。”青年平靜地說，“我說完了，你能走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問師兄啊……師兄還要等幾章

    現(xiàn)在是謝家的重頭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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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王離

    “王離……”

    謝蘊(yùn)昭抬起頭。梨樹的葉片在陽光下交錯出清透的綠影, 如無數(shù)目光投來一瞥。

    梨。離。

    她重新看向盲眼青年，懷疑道：“你不會在驢我吧？”

    啪。

    棋子落下。

    “我不知足下是否有毛驢之姿。”

    謝蘊(yùn)昭：……

    青年沉靜地坐在桌邊，交替落下黑白棋子。雖然面目普通, 但他身姿端秀, 凜凜然如松柏之姿。

    棋盤是普通的松木棋盤, 邊緣已經(jīng)有了些剝脫。格線是刻出來的痕跡，大約是為了方便盲人摸清位置。但看王離毫不遲疑的手法, 就知道他對這張棋盤已經(jīng)十分熟悉。

    “王離……你是王家子哩。”

    青年頭也沒抬。

    “你一個人下棋好玩嘛？不如這樣, 我們聊聊天, 交流一下鄰居感情，然后我陪你下五子棋？”

    青年微微抬頭。假如他沒有以白綢蒙眼, 那興許會是極為冷淡的一眼, 但既然他眼睛被蒙住了, 謝蘊(yùn)昭就很自覺地把這表情腦補(bǔ)為“有點興趣”。

    “許云留。”他淡淡叫出這個名字，“你未免太閑。”

    謝蘊(yùn)昭揉了下頭。

    拒絕了。套話失敗, 沒關(guān)系, 咱換一個。

    “世家子好冷淡哩。好吧，那我去找別人玩哩。”

    她也沒有非纏著王離不可的理由，便站起身, 順手摘下了一片飄落在棋盤邊緣的梨樹樹葉，扔在地上。

    青年動作頓了頓，抬頭“望”著她的背影。定定“瞧”了片刻，他又重新低頭, 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波動。

    黑白棋子散布棋盤，如漫天星子, 一次看似不起眼的移動也許就是最終決定勝負(fù)的一手。

    最后一子……

    啪。

    大局既定。

    他不再看棋局，站起身來, 想返回屋中。

    ……砰！

    嘩啦啦啦！

    謝蘊(yùn)昭才剛剛伶俐地爬上另一個墻頭，不防背后一通雜亂的聲響。她一回頭，看見梨樹下棋盤傾倒、棋子落了滿地，而剛剛風(fēng)姿端秀的青年摔倒在地，身上沾了草葉泥土，頗為狼狽。

    不過他臉上還是毫無波動，似乎對這狀況習(xí)以為常，只自己爬起來，又摸索著去撿地上的棋子。

    “啊哩哩哩哩——摔得好慘哩。”謝蘊(yùn)昭把跨出去的腿收回來，重新跳回這邊的院子里，“你眼睛不方便，很應(yīng)該找個人照看你一下哩。”

    青年一言不發(fā)，仍舊摸索著地上的棋子。

    “好哩好哩，你坐好，我來撿就行。”謝蘊(yùn)昭抓著這人起來，把他按回凳子上，“你這個人怎么比我老家的驢還倔哩？怪不得會驢我，你自己就是驢的性子哩。”

    王離看著高大結(jié)實，其實身上被什么力氣，被她輕易就按回了原位。他動了動嘴角，但因為臉上橫著那么條白綢帶，也說不好那是不是一個驚訝的微表情。

    世家別苑中的小小院落十分安靜，風(fēng)吹過草葉尖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謝蘊(yùn)昭把棋盤搬回去，又一枚枚地將棋子收起來，全部堆在棋盤山。

    “我不會復(fù)盤哩，你自己重新下吧。”

    她滿意地看著面前的成果，揮手告別，又想起來王離看不見，就說：“好哩，我走了。”

    她才轉(zhuǎn)身，就聽一句：

    “下五子棋嗎？”

    謝蘊(yùn)昭有些意外地扭過頭。

    他還是安安靜靜、端端正正地坐在桌邊。面對雜亂的棋盤，身上還都是塵土和枝葉，他身上那種冷冷的、疏離的淡然，卻和此前一般無二。

    她摸摸鼻子，默默感嘆一句“世家子”，很干脆地坐了回去。

    “下哩下哩。”謝蘊(yùn)昭興高采烈地說。

    ……

    “你是那個了不起的王家的子弟嘛？”

    “旁支。”

    “那也很了不得哩。你們是不是都住上西京？”

    “既入書院，自然住在這里。否則如何靜心修煉？”他手捻白子，準(zhǔn)確地落在某個位置，“你輸了。”

    謝蘊(yùn)昭愣了愣，后知后覺：“咦，你怎么又贏哩？”

    “第八次。”

    這是他贏的第八局。

    兩人共下五子棋：八局。

    “……你不是說你沒下過？”謝蘊(yùn)昭悻悻地收著棋子，“肯定騙人哩，你沒下過怎么贏得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