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半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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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過頭來,大方得體地一笑:“你來了。” 父親坐在辦公桌后,手里玩著車鑰匙,見他來了,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厲聲呵斥他,而是讓他坐到唐宛旁邊。陸韌有些不習慣,但還是坐下了。 “我和你唐叔叔至少也是十幾年的友誼了,你和小宛談戀愛,不告訴我?” 陸韌愣了,看了看唐宛,又看了看父親,開口辯解:“我沒有。” 父親語氣嚴厲:“昨天你說要晚來的,可不就是小宛嗎?” 陸韌一時語塞。唐宛說:“昨天我的提琴表演延后了,沒來得及去,陸叔叔不要生氣。” “沒有沒有。正經事耽誤了,怎么會生氣呢?是在人民演奏廳吧?我上次我問你爸爸,他還說你在參加國際比賽,成績怎么樣?” “只拿了第八名,說出來我都不好意思。”唐宛笑了一笑,“昨天晚上就是重新整理了比賽的曲目。因為舞臺管理的問題延后了,才沒來得及去。” “哦,明白明白。”陸爸爸看起來十分高興。兒媳婦若是唐宛,他有什么不高興的呢?陸家只能勉強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但唐宛的父親卻當過市長。他們一家本來不是本地人,因為唐爸爸的工作才遷過來。陸家的房產和投資再多,到頭來也不過是在市長這樣的人物鼻子下扒些剩飯吃罷了。 這樣的家世配上這樣的模樣,唐宛可算是秀外慧中的第一人了。她比陸韌小上個兩叁歲,一張脂粉似的鵝蛋臉,本該是清冷那一卦的氣質美人,卻偏生得眉目嬌俏。唐家是書香門第,唐宛從小學琴,十幾歲被送到國外讀音樂學位,這幾年因為母親身體不好,幾番權衡下還是回本市繼續修碩士。去參加父親生日聚會的那天,陸韌是找過唐宛。他問她能不能冒充自己的女朋友陪他去一趟家庭聚會。他這樣說全不是因為不知好歹,因為唐宛親口跟他說過,她不在乎。 她和陸韌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在陸爸爸投資的一個公司的上市晚宴上。唐宛穿著件深色禮服,頭發高高梳起,像只黑天鵝。陸韌和她搭話,兩個人卻意外地談得來,聊了一夜。幾杯酒喝下肚,唐宛就告訴陸韌,自己算是活得明白的人,生在這樣的人家,能想到的東西都不缺,但偏偏是看來最平常的東西,自己永遠也別想。陸韌想著自己,感同身受。 他也明白唐宛指的是什么。像她這樣的人,婚姻是不可能自由的。她年紀尚小,唐爸爸的官位也坐得很穩,可萬一有天需要她來搭把手,說嫁就得嫁。 “這樣一想,我這樣的人倒是好處都占盡了。”陸韌苦笑,“我既不算個兒子,也不用做這些門面上的事。” 唐宛看著他,嘴上卻說:“要是有人也和我一樣,只是想做門面上的事就好了。”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屬于她那個年紀的冷漠,“私底下各玩各的,不是更好?” 陸韌只當她喝醉了,沒接話。那天想起來這句話,覺得倒不如請她來幫自己這個忙。陸韌沒想到的是,父親看唐宛比他更深一層:陸爸爸看她那張臉就像看一張通行證。他巴不得親自把兔崽子送到人家里去。 “小宛,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就不管了,既然有緣分,那么不如早點訂下來。這樣,明天晚上陸叔叔請客,到我們家新開的酒店去吃一頓,怎么樣?請的是米其林叁星的法國廚師,你們小姑娘喜歡!” 陸韌正要拒絕,唐宛卻答應了下來,她側過臉看他,還是那樣莞爾一笑。 他再想要開口推辭,父親卻厲聲說:“你留下來,我有些話要問你。” 陸韌便知道是昨天劃破的那張照片。他見唐宛要走,跟父親說自己還有話要對唐宛說,便追了上去。兩個人走出辦公室,他又小心翼翼地關上辦公室的門。 “唐小姐,其實這兩天我改變主意了。” 唐宛眼角眉梢仍帶著笑意,仿佛早已料到他要說什么,嘴上卻仍問:“哦?改變什么主意了?” “我有女朋友了。” 唐宛語氣輕松:“哦。原來是這樣。別想太多,我只是因為答應了你又沒去,心里覺得愧疚,今天才過來補救。” 陸韌點點頭:“好。明晚吃飯也麻煩唐小姐’有事耽誤’一次。” “也好。”唐宛整理鬢邊的頭發,她那雙杏眼溫柔似水,“不過這樣一來,陸叔叔怕是會不高興吧?” “沒事,早些說清楚更好。”陸韌轉身回去了。他怕扯上唐宛事情會變得更加復雜。盡管不一定要馬上帶曼殊到父母面前,少些牽扯總是好的。 唐宛見他又走進辦公室,心中一陣失落。她掏出手機,打開那張收到的照片,放大,再放大。照片中的這個女人比她更好嗎?唐宛不知道。短短兩天之間,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陸韌就已經愛上了別人?就是因為她沒有去俱樂部、沒有去聚會?婉拒和矜持難道不是戀愛中最正常不過的開頭嗎? 陸韌一回去,父親就開始劈頭蓋臉地罵他:“你趙阿姨現在氣得把家里砸得稀巴爛,你是叁歲的小孩子嗎?有什么氣非要撒在一張照片上?” 陸韌早已料到,面不改色:“不小心劃的。” 父親氣極了,將一個煙灰缸朝他扔過來,陸韌躲開了,那玩意兒卻重重地磕在沙發腳上,發出沉悶的一響。 陸韌習慣了父親的這幅脾氣,只是徑直站起身來:“沒什么事的話我先走了。” “站住!” “嗯?” “你和唐宛這事,是真是假?” 陸韌沒想到他看出來了,沉默了一會兒,答道:“是假的。我看上其他女孩了。” 父親嘆了口氣:“我倒希望這事是真的。”他又以一副慈父的樣子對陸韌說道,“要真攀得上唐家這門親戚,我們全家少奮斗二十年。” 陸韌不答話。他心里早就沒有了一家人的概念,何況他根本不喜歡唐宛。 “唐宛明晚不會來了。”陸韌說。 “什么?” “我叫她不要來。” 父親又嘆了口氣:“你叫她不來她就不會來?請神容易送神難。” 陸韌一時沒明白,但轉念又似乎懂了,心里一沉。 父親語氣又忽地沉重而鋒利起來:“她對你的意思我看出來了。要是因為得罪她而招來什么后果,不要說零用,投資公司的工作你也不必干了。” 陸爸爸揮揮手,一邊叫他自己回去,一邊拿起桌上電話吩咐下去今晚的安排。陸韌開門走了。他走進電梯里,從玻璃窗往下望。唐宛的車還停在門口。她來的時候是讓司機送的,不至于現在還沒走,只可能是在等他。 陸韌背過身去。早上和曼殊分別時燃起對未來的希望隨著升降梯緩緩沉下。 就算只分得半杯羹,也是要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