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花園派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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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別墅開花園派對的時候,女主人是至少要忙上兩天的。孩子多,所以燒烤的用具都要格外注意安全,請專人負(fù)責(zé)看管。酒莊的酒是提前預(yù)約好的,食材卻要當(dāng)天取。蛋糕要自己烤才有誠意,最好是果醬也是園里摘的。陸太太忙完了這一切,才領(lǐng)著兩個兒子到人群中去。最小的女兒女傭帶著,大合影的時候再讓抱出來就好。 陸韌小口喝著香檳站在花園一角。沒人來找他說話,他也就樂得清凈,靜靜地觀賞遠(yuǎn)處的人群。 “快跟大家自我介紹一下!”陸太太身前站著兩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是對雙胞胎。 “我叫陸恒。” “我叫陸垣。” 兩個小男孩默契極了,周圍的賓客都識趣地笑起來。 孩子們又異口同聲地說道:“我們的爸爸是民營企業(yè)家、藝術(shù)收藏家、慈善家。我們的mama是舞蹈家。我們以后要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才。” 賓客都被逗樂了,要他們再繼續(xù)說。 “前年,我們的meimei出生了。我們以后都要保護(hù)她,因為她是我們的小公主。” 陸太太感動得快流下淚來:“這兩個孩子真的好懂事,有時候我真怕他們成長得太快了。” 賓客紛紛附和,夸孩子可愛。 而遠(yuǎn)處的陸韌仿佛是個置身事外的陌生人,一言不發(fā)。越是看上去完美無瑕的家庭,越是在背后藏著故意隱瞞的污垢。而這一切,都是父親一手造成的。 “再這樣下去,好孩子也會養(yǎng)壞了。” 一個不過十七八歲的女孩朝陸韌走過來。賓客都穿禮服,只有她沒有。一身黑長靴、黑裙子、黑夾克,分明有一張少女的臉卻偏偏化了濃妝,那張小巧而上唇微微上翹的嘴一旦張開,說什么話都不留余地。 “什么時候回來的?”陸韌看向自己同父異母的meimei,她和上次見面相比又略高了一頭。 “前天。”陸臻仰頭將小酒杯里的香檳一飲而盡,“不回來就把我車收了。小氣。” 陸韌點點頭:“當(dāng)年對我也是用的這一招。” “嫂子呢?” “嗯?” 陸臻抬眼看了他一眼:“爸說你今年會帶個嫂子過來。我想看到底是誰倒了這么大的霉。” 陸韌并沒答話,只是苦笑了一下。 兩個人端著空酒杯,連傭人走過也不多看一眼。夜幕漸垂,院子里的燈零零散散地亮了起來。長椅圍繞的空地上是一堆五顏六色的孩子,他們的父母在一旁為他們一點點的成就而歡呼雀躍,傭人們端著盤子、提著紅酒瓶來來回回。陸太太就穿著華麗禮服坐在這些人的中間,得意洋洋,面色紅潤,像是沒有參與過任何的壞事,沒有做過任何愧對良心的勾當(dāng)。陸韌有時候不知道所有的阿姨中他最恨哪一個。是最開始的那一個,還是最后勝利的那一個?陸韌沒有答案。他有時候也恨陸臻,恨陸恒陸垣,但這種仇恨虛張聲勢,容易化掉。 他正想著,身邊的陸臻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 “爸。” 是陸爸爸。不知什么時候,他和他的朋友們從球場回來了,走到這兩個本不應(yīng)該在場的孩子的面前。他五十歲年紀(jì)上下,還穿著高爾夫球衣,戴只遮陽帽。他和陸韌看起來并不太像——陸韌太像他mama了。這也許是為什么阿姨們都不愿意陸韌留在家里的原因。 “你們兩個,站在這里像什么樣子。” 陸臻撇了撇嘴,不耐煩:“我過去干什么,全都是小孩,幼稚。” 陸爸爸又看向陸韌:“女朋友呢?” 陸韌面無表情:“一會兒來。” “什么脾氣這么大?過了門還得了?跟你媽一個德行。” 陸韌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我媽怎么了?” 陸爸爸明顯有些生氣:“你說不得了!不要以為二十幾歲了我就不敢打你!” 他作勢抬起手要打人,陸韌沒有躲的意思,臉上越發(fā)陰沉起來。 陸臻叫起來:“好好的說這些做什么!又要吵!” 陸爸爸才把手放下來,命令兩個人跟著他過去幫忙。陸臻跟了上去,看陸韌不走,便拽著他往前。一只香檳酒杯落到了旁邊的花叢里,是陸韌生氣扔的。 黃昏忽明忽暗,終于抵擋不住夜色,沉沉地掉下了地平線。沒有星星的天空是寶藍(lán)色的,再遠(yuǎn)一些,樹林中透出的光是附近山莊酒店的燈火。再遠(yuǎn)一些,沒有燈火也沒有星光,夜色凝聚一團(tuán),分辨不出是什么顏色。 唐宛又不會來了。 陸韌讀到了她的信息:“提琴表演延后了。抱歉。” 目光轉(zhuǎn)向花園中心。陸太太給自己的丈夫帶上了生日禮帽,那個男人喝醉了酒,紅通通的臉泛著油光,說話的聲音也粗了起來。兩個孩子捧著蛋糕遞到爸爸面前,男人裝模作樣地將蛋糕上的蠟燭吹滅了。 合影環(huán)節(jié),陸太太叫女傭上樓把女兒抱下來。陸韌像往年一樣,默默地端了杯紅酒走開了。別墅的某個角落里,還收藏著母親的一幅畫,他總是借這個機會去那個房間默默地待一會兒。 當(dāng)他走到門廊上的時候,從門里走出一個略顯單薄的女孩。棕色長發(fā)梳成馬尾,手里牽著個走不穩(wěn)路的小女孩。門廊上的燈把她的臉照得格外柔和,到不像是玫瑰了。她眉眼低垂,但又和昨天晚上那個嫵媚無力的樣子截然不同。 他注視她的時候,她也看見他了。那一刻她的眼神是驚慌多過驚喜,她害怕他認(rèn)出她來,便又很快低下頭,牽著小女孩往花園里走了。 “小蘇是我最近找的幼教,英國念書回來的,教過張總他們的小孩。”陸太太顯得很高興,畢竟曼殊這樣拿得出手又有經(jīng)驗的保姆很不好找。 賓客中有人附和:“張總的小孩我見過的!喲喲,從小就雙語,不得了的!” 曼殊大方地笑著把孩子帶到她母親面前。陸太太顯示出富有母愛的一面,把孩子抱起在懷里,又快步走到自己丈夫身旁坐下,兩個小男孩懂事地站在旁邊。 陸韌正在理清和曼殊的關(guān)系,冷不丁聽到陸太太在叫自己:“陸臻陸韌,你們兩個也過來照相啊!” 陸臻年紀(jì)小,雖然不情愿,但是長輩的話她還是聽。陸韌不愿趟這趟渾水,只遠(yuǎn)遠(yuǎn)擺了擺手。 陸爸爸見他不識趣,遠(yuǎn)遠(yuǎn)地便朝他叫:“還不聽你媽的話過來!” “她不是我媽。” 這句話雖然說的小聲,但在場賓客都聽到了。陸臻又跑過來拉他的袖子,陸韌不動,只聽見父親極生氣地在叫他。 他硬著頭皮過去了。那一圈賓客本來都其樂融融地站著,見他來了,仿佛為他開道似的散開。陸臻拉著他到父親身邊去,兩個人站在雙胞胎小男孩旁邊,本來是一家人,卻顯得無比突兀。 坐在丈夫旁邊的陸太太突然說:“陸韌陸臻,你們倆太高了,往右走。” 陸臻扯著他的袖子往右挪。 “再往右些。” 人群突然安靜了很多,不少人低聲議論起來。陸韌都聽到了。 “再往右些。” 陸韌開始憤怒,但他不好發(fā)作。他不是喜歡在人群中出丑的人。大家都知道陸太太什么意思,但沒人點明,也不敢多看這兩兄妹兩眼。 而他們的父親坐在那張花園扶手椅上,醉得絲毫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慈愛地抱著一個孩子,給另一個孩子喂蛋糕。 陸太太點點頭:“好了好了。我們準(zhǔn)備好了。”她又看向花園另一頭的攝影師,胡亂地在空中比劃了幾下,轉(zhuǎn)頭對陸韌說:“你們兩個,再往右一些。” 陸韌和陸臻已經(jīng)站到了人群的最右側(cè),再往右,怕是再大的相機也裝不下。陸臻面露難色,說道:“再往右就沒有人了。” 陸太太笑了:“哪里沒有人,你們兩個不是人嗎?” 春夜里的風(fēng)不帶一絲暖意。陸韌轉(zhuǎn)身離開,陸臻卻仍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不知不覺中接受了這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所有人都看著他,也沒有人制止。陸太太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抬手示意攝影師可以繼續(xù)。 咔嚓一聲,相機鏡頭里留下了這個不那么快樂的瞬間。坐在正中的陸太太格外開心,臉上浮現(xiàn)著勝利者的驕傲。中年男人沉浸在自己一手制造的幻想般的家庭里,旁邊的孩子百無聊賴。賓客強顏歡笑,或是表情里帶著些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鬧劇的不可置信。而陸臻呢,根本就沒在畫框里。 陸太太指著陸臻,高聲問道:“這個姑娘框進(jìn)去了沒有?” 攝影師搖搖頭:“人太多了,沒有。” 陸臻仍愣著站在原地,她忘記了自己平時最有氣勢的那一套姿勢:此時的她應(yīng)該雙手抱胸,雙腿岔開,最好是抬起下巴,做個驕傲的不良少女。可這個時候,當(dāng)所有人都看向她的時候,她像個罰站的小學(xué)生,雙手背在身后,臉上的表情既不是委屈也不是生氣,而是單純的一種難堪。 陸韌又倒回去把陸臻拉走了:“叫你不要聽她的。” 陸太太沒理,高興地拍拍手,宣布接下來的節(jié)目。人群又恢復(fù)了其樂融融的樣子。 報上、網(wǎng)絡(luò)上,這個家庭的孩子就只有叁個。陸太太下定了決心,以后也只能有這叁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