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藍!法藍!(加更章)
每夜他都睡不著,耳邊是響不完轟轟的炸彈聲,一閉上眼就是四肢橫飛,頭腳分家的士兵,永遠是血的底色,火辣辣的灼燒感,眼睛也看不見了,整個人浸在焰火里,鼻子里聞到的是自己皮膚燒焦的味道。 他睜開眼,望向無盡的黑暗,四周安靜到聽到什么小動物在角落里咔咔咬著泥土,他的心反而平靜了下來。 他撫摸自己的臉,皮rou虬曲盤結的一面,早失了痛覺,只有凹凸不平的傷疤——這終究不是一場夢。 他曾幾次恍惚中又回到當年的戰場上,孤立無援,敵火兇猛,他除了往前沖別無選擇,那一刻,他腦子是空白的……多少次,午夜自問,他到底為了什么? 他們都說人信什么,就會為什么而死。 那一刻,他信什么?他其實也不知道,是為了自由黨的解放事業嗎?還是為了多年積郁的抱負嗎?或許統統不是,只是一腔熱血的孤勇。 如今想來,落寞外還有深深的諷刺。 他以為他死了,死了倒也正好。 可是,他沒死,差一口口氣,確切說,他太幸運了,醒來的時候,胳膊腿還在,男人的物件也在,只是照鏡子時看見里面怎么映現一個怪物…… 怪物沒了半邊臉,血rou模糊,眼皮和嘴唇都沒了,眼睛只剩一個縫隙支撐,存一點視力,模模糊糊,隱約看見骷髏的線條。 魔鬼!魔鬼啊! 少年發出凄厲慘叫。 曾經俊朗英氣的少年怎么就變成一個干癟、焦枯的老頭? 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嚎出來的聲音黏重在空氣里,沉沉的像漏了氣的皮球滾到地上發出悶響,眼眶鼓出血來,是源源不斷的灼燒感。 “法藍!法藍!” 他獨處的寂靜和黑暗忽然有人來闖,伴著低低急促的敲門,從左到右,像錘擊的鼓,一聲聲,急催,呼喊—— “是你,是你!你開門!你在哪里?!” 他站起身來,在黑暗里試探性地走路,走到門口,旋住門把手,猛地拉開來。 九娣回頭,看見那張臉,就在黑暗里,突兀、慘白甚至還有點瘆人,但驚恐褪去,她認出少年的身高,體型……她幾乎是撲上前的,撞進他懷里,再緊緊抓住他的手,仰面看他,從那個假面里尋他唯一裸露的眼睛。 “法藍……” “你認錯人了,九娣女士?!彼浔匾话淹崎_她。 “我沒有,你就是法藍!” “你說的那個少?!呀浰懒恕撬形野涯莻€禮物送給你,要我有機會幫幫你。” “你撒謊!明明你就是少校,你就是法藍!” “九娣女士!請你回去,不要吵到別人休息?!?/br> “別人同我何干!我又管別人什么!” “法藍沒有死,他就站在我跟前?!?/br> 九娣堅持,上前一擁,搶一步進了屋,反手扣上門,同他一起跌進黑暗里。 他屋里的窗簾涂了遮光層,比黑暗還要黑暗。 九娣只憑直覺去觸碰他,袖管,衣領,可就是怎么抓也抓不住。 她哭了,嘴里是咸的,更是苦的。 可黑暗里,誰也看不見誰,她偏偏也咬著牙打著顫,不發一聲啜泣。 二人僵持,沉默。 他緩緩嘆道:“你走吧,你要找的人早就不存在了。” “你當我只看那張面皮來認識人?我能看到你,那就是你!即使咱倆就這么站著,我什么也看不見,也一樣認出你來!” 他苦笑:“你該去當神婆,做什么鞋子……” “你要不是法藍,你怎么知道我做鞋子?不要告訴我這些也都是法藍告訴你的!” “他確實告訴我很多你的事?!?/br> “為什么?他喜歡我?” 男人沉默,又換了冷淡語氣:“看來你這自戀的毛病還是沒改?!?/br> 九娣又破涕而笑起來:“從來沒改,也不想改,一廂情愿厚臉皮,又怎樣?” 她又上前一步,單單只憑直覺向前伸手,沒想果真觸碰到他,輕輕一擁,他沒躲,她也沒摔。 “你睡迷糊了腦筋不清楚?!彼蛦「蓾卣f。 “我沒有。” “你傻了瘋了?!?/br> “我沒有?!?/br> “那就是你病了。” “我沒有?!?/br> 他那張假面上也淌下淚來,可他也不想讓她發覺,在黑暗里,她也發覺不了。 “回去休息吧,九娣。”他還是推開她,“明天一早我就讓人送你回家,那個主席大人……說不定還要找你……” 九娣更不好受了,心跟著一牽牽地疼起來。 “我不走,外面都戒嚴了。” “你怎么來的我還能怎么給你送回去?!?/br> “那我也不走,我要留下來?!?/br> “你不想他嗎?” “誰?” “新派的那個席艋。” “我只想你。” 她再追過去,這次先扶住了他的肩,再握住他的手,牢牢地環住他,像終于得了勝利的小孩,竟竊竊笑起來:“來,我們跳舞吧,就在這里,跳那支你教我的舞蹈……” 她步子已起,腳底帶了一股風,拖著他輕滑輕轉,他始終沒有說話,卻也配合她的節拍亦步亦趨,九娣輕哼曲調,雖在黑暗里,二人卻還能自如舞動,氣息交迭,手掌相握,動作又小心翼翼,生怕碰到磕到,她笑起來,枕到他的胸膛上,聽他強有力的心跳。 “法藍……法藍……” 他這次再也沒有急著否認,而是將手放在她的腰際。 更┆多┇書┊網:woo18.vip (W o o 1 8 . v i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