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在湖面悠悠滑過。

    “大家好，我是婚禮的主持人曲婷婷。”

    曲婷婷穿著碎花連衣裙，上身套了件杏色格子西裝，毛呢料子軟，也沒有系扣，用她的話說做司儀最后的底線就是不能像房產(chǎn)中介。

    “今天天氣很好，轉(zhuǎn)暖及時，是個好日子，十分感謝各位百忙之中到場，為此新人為大家準(zhǔn)備了些小禮物。”

    音響還在我行我素放著小眾歌單，方清晨看向桌上的喜糖盒，拆開折紙四角，里面榛果、牛奶、酒心味巧克力和脆皮鯊鯊擠在一起，棒棒糖、奶糖和椰蓉球填滿邊角，紅盒下面壓著紅卡紙，拿起一看，竟然是十塊錢的刮刮樂。

    四周陸續(xù)傳來笑聲。

    曲婷婷跟著笑，“方大設(shè)計師說，喜糖就是要讓吃到的人覺得甜，她還想讓大家一同感受期待呢，我說那你想怎么傳達(dá)啊，她說可能最直接的就是對暴富的期待吧，你說她壞不壞。”

    “我和清樾認(rèn)識二十多年了，后來她和瀾姐談，我們也常出去玩，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體會過傳說中的松弛感哈，兩人背一個包，問去哪里玩，不知道，就逛逛，想玩什么玩什么，上次去奚鎮(zhèn)，她們花一下午捏了對瓷杯，燒出來還挺好看的。”

    魏明斐從攝像機(jī)后探出頭，“婷婷，那你捏的什么？”

    曲婷婷深沉，“打傘小花狗。”

    臺下爆笑。

    “我之前總勸她別太累，現(xiàn)在終于放松下來了，如果這就是愛情給人的底氣，那我覺得挺好的。來吧，有請今天我們最閃亮的主角——”

    江瀾正坐在藤椅上翻紅裕島旅游冊，這時酒店大廳的音樂跟著外場一起換了，她似有所感，抬眼望向清樾，就見女孩子逆著光，朝她伸出手。

    她沒有問，只是把旅游冊放回桌上，笑盈盈地搭著手站起來。

    如果有追拍視角，那一定是從推開酒店側(cè)門開始，經(jīng)過昨天那場雨，連磚縫都是干凈的，兩人攜手走來，奶黃色小徑旁粉玫瑰、洋桔梗、滿天星和雪柳一簇簇綻放，雅致的顏色搭配蕨類。路漸漸變寬，兩旁的花架編滿花藤，帷簾曼舞，半遮住原木長餐桌一角，餐單和婚紗照貼在小畫架上，擺在花海里。這條路的盡頭是兩棵茂盛的棕櫚，不規(guī)則背板立在中間，潑著寫意的彩墨，背后是濃郁的群山和湖泊。

    原來是這樣，丁悅有一瞬間的晃神，她的女兒不需要挽著父親的手，被交到另一個人手中。她此刻站在這里是要驕傲地告訴所有人，方清樾以成年人的身份，與另一個成年人自由相愛，不受干涉、不容置喙，如此堅定地走進(jìn)婚姻殿堂。

    大家起立鼓掌，路過江榛儀時這個搗蛋鬼還跟她們擊了個掌。

    曲婷婷在小路盡頭和她們擁抱，小花狗感慨一句，“果然，無論多少次，這種迎頭暴擊的感覺都十分清晰。”

    伴隨善意的笑聲，趕在發(fā)小瞪她前，曲婷婷雙手遞上誓詞卡，說：“好啦，終于等到這一刻，來站這邊，你們面對面，在紅裕島的湖邊，讓我，讓大家一同來聽你們的故事。”

    天空飛舞著風(fēng)箏，湖灘上被這場婚禮吸引的釣魚大爺轉(zhuǎn)過身鼓掌，也有來露營的家庭，三三兩兩停下腳步，看向鮮花草木包圍的這對愛人。

    “我先來吧。”方清樾解開絲帶，展開素色的紙卡，她并沒有直接讀，眼睛還在盯著自己的伴侶，手指攥緊話筒，“江瀾。”

    “嗯，我在。”

    方清樾這才舍得移開目光，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念道：“江瀾，我最愛的人。”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并不久，算起來正好521天，我很幸運在這樣一個有特殊含義，又很平淡的四月的一天——站在你面前。我曾經(jīng)想過很多次婚禮的樣子，可是……在遇見你前……其實已經(jīng)不再相信這種謊言。”

    她眼巴巴地念一句就抬頭，聲音都是發(fā)顫的：“但你永遠(yuǎn)都會告訴我——再向前一步，再去試一次。”

    “我們一起去海邊，去爬山，在寺里喝茶，去酒吧喝酒，我有好多好多事想和你一起。”這些話不知默讀多少遍，其實都會背了，“你相信我會被善待，會被信任，全世界幸運兒這么多，也一定會有我這么一個……這些說起來和童話一樣，好像正因為你看到我，捧起我，才會推動這世界的善意，從那天起向我傾斜。”

    “這次我自己設(shè)計婚禮，又把我們搞回了窮光蛋，但超級超級開心，我聯(lián)系多年沒見的班長，讓發(fā)小來主持婚禮，在你我家人的默許下修改儀式，原來只要我說了，就真的會有回聲。也正如剛才進(jìn)場，我向你伸出手，你想都沒想，立刻就回握了我。”

    “江瀾，是你打破了我身上的困局，江瀾……是你讓我成為我。”

    這句話太重了，好看的眼睛含著熱淚，簡直要把人燙傷，江瀾想說什么，最后還是輕輕揉了揉她的手肘，安靜等話說完。

    “很多人會在誓詞上回憶過去，為親友介紹可靠而讓人心動的伴侶，我不想這樣……我見過失意的你，肆意的你，而直到今天你還是鮮明的，輪動的，不斷追著時間變化的你。你之前問我，忙工作的時候我會不會覺得被忽略，會不會害怕以后，會不會感到疲倦。我沒有自信直到四十歲、八十歲都堅定地否決它，但無論你問我多少次，我都會回答我從不畏懼沖向我們的洪流，我會盡一切努力和你一起去面對。”

    “同樣的問題，我知道你也一定會說，這一路上，你的愛人值得所有有趣，所有無悔的真心。

    謝謝你……謝謝你，我愛你。”

    空谷回聲讓這段誓詞略顯空曠，從開頭到結(jié)語，字詞組成的表白如音陣，江瀾仿佛走在雨中，潮濕的，清涼的春意漫過腳踝，她恍惚對上小朋友炙熱的眼睛，想說話，又被酸澀的嗓子沖了一下，拿誓詞卡的手也在抖。

    清樾伸手握住她。

    江瀾摸到她的指尖，啞啞地說：“我……很久沒這么激動了，寶寶。”

    眸光與淚交映，但這個笑還是明艷艷的，她從不會因情真而退縮，接住誓言，也欣然承受這份真摯的重量。

    “你好呀，方清樾。”

    她一字一句念著，難得給人感覺很乖。

    “今年是我們認(rèn)識的第三年，說起來很短的，可能還不夠一對情侶完全了解對方，磨合性格的棱角。可那天回頭去看，又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走了這么遠(yuǎn)，是摯友，是愛人，是家人。去年剛降溫那會兒，兩個好奇的、倔強(qiáng)的、自由的靈魂擠在暖爐里看電視，突然福至心靈，說哎呀，我想結(jié)婚了。”

    “這封信從過完年回來寫，一直寫到昨天晚上，”她把誓詞稱為信，這也的確平和的像一封家信，“每次寫都在想，你在干什么呢？”

    “你在換掉餐桌上枯萎的花，在下班路上拍馬路邊涂鴉畫，在哼著歌做秋天第一杯奶茶。

    “你會在冰箱上寫手賬，會耐心照顧流浪貓，不厭其煩地一次次防疫、絕育、找收養(yǎng)。時間久了，寵物醫(yī)生愿意給你打一折；你喜歡做些小零食，關(guān)系好的鄰居過年會來串門；甚至只要說一聲，最棒多汁大rou包店的小夫妻都會給你留一份早飯（笑）——寶寶，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你向來可以和萍水相逢的人們建立長情的往來……

    “是你本身擁有光芒，而不是來自任何人的施舍。”

    這是她剛才最想說的話。

    去愛蒼涼的暮色，去愛生活本身，去愛具體的人。她和清樾之間不存在誰成全了誰，她只是一個疲憊的旅人，在路上幫另一個人拍下塵土。

    而那個人搖醒她，扶起她，拉著她走出極夜，終于翻過了這座荒山。

    “我是在這座城市漂了十多年的小鎮(zhèn)青年，從上學(xué)到工作，從一無所有到一無所有，不得不放棄一部分執(zhí)著，慢慢失去天真，沾染上戾氣和冷淡，這樣扒著縫隙爬上來，是你珍惜，尊重，滿懷愛意地?fù)肀Я宋摇?/br>
    “怎么會有你這種小傻瓜啊，寶寶……你是我最真摯可愛的愛人，最叛逆勇敢的同伴。”

    “我走了這么遠(yuǎn)，十八歲從家來，三十多歲終于到家去。打開門，花又開了幾朵，新書拆了封印了章，倒扣在書桌上，糖糖又睡熱了數(shù)位屏……你等我下班或者我等你下班，這就是我想過很久，被你實現(xiàn)的愿望。”

    她輕輕合上卡片，說道：“謝謝你，讓我心有歸所，美夢成真。”

    空氣仿佛被抽空了，風(fēng)從湖邊趕著波紋而來，沙沙聲成為靜謐而莊重的背景音。

    ……

    “方清樾，從今天開始江瀾將成為你的妻子，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年輕還是衰老，無論健康還是疾病，你愿意一生一世忠于她，尊重她，愛護(hù)她，陪伴她，一如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中所說，你愿意違背天性，忤逆本能，永遠(yuǎn)愛她嗎？”

    “我愿意。”

    “江瀾，從今天開始方清樾將成為你的妻子，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年輕還是衰老，無論健康還是疾病，你愿意一生一世忠于她，尊重她，愛護(hù)她，陪伴她，一如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中所說，你愿意違背天性，忤逆本能，永遠(yuǎn)愛她嗎？”

    “我愿意。”

    “在此我以證婚人的身份宣布，江瀾、方清樾結(jié)為合法妻妻，祝福二位互敬互愛，永結(jié)同心，鐘愛一生。”

    掌聲雷動，攝像機(jī)鏡頭里無名指緩緩戴上對戒，紙巾擦去眼淚，唇瓣親吻手背，她們擁抱，溫柔地接吻，鏡頭拉遠(yuǎn)，一片天藍(lán)柳綠，光彩熠熠。

    切過婚禮蛋糕，跳過first  dance，現(xiàn)在人人都有酒，曲婷婷高舉香檳杯，她笑道：“儀式到此完滿結(jié)束，再次感謝大家相聚，現(xiàn)在跟我一起舉起酒杯，我說‘新婚’，大家說‘快樂’好不好~”

    “好——”

    “新婚——”

    “快樂——！！”

    夕陽西下，小孩在灑滿金輝的草地上光腳跑，花架上的小吊燈亮起，燃起仙女棒，火花明亮，投進(jìn)彼此的眼睛里。

    “國內(nèi)現(xiàn)在婚假幾天啊？”魏明斐問。

    “濱水是十天。”何程往嘴里塞小蛋糕，想起明天又要上班，還是替江瀾的班，頓時小蛋糕都不香了，“而且瀾瀾她們用了雙休結(jié)婚，婚假明天才開始算，往后數(shù)兩星期呢。”

    狐朋狗友一邊碰杯，一邊發(fā)出陰暗的尖叫。

    ……

    天完全黑了，兩人收拾好行李箱，牽著手下樓。

    “場地明斐收拾，婚紗交給我媽，行李箱里沒重要東西的話也扔她車上得了，反正車大，還有什么事么。”曲婷婷跟著她們散步，“哦，還有方清晨那小屁孩，沒忘呢，我明天捎她走。”

    她們離開歡鬧的外場，走出酒店大門。

    “我還挺惆悵的，你們就這樣雙宿雙飛了，我還在做老彼得潘呢。”

    江瀾笑：“不還是一樣嗎，又不是結(jié)了婚就不是朋友了。”

    “也是。”

    “婷婷。”

    “干嘛……哎哎哎好rou麻。”

    曲婷婷被抱了下，她嘴上嫌棄，但還是拍了拍清樾的后背，“寶兒。”

    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對視，不約而同笑了。

    “你看，現(xiàn)在不就是你給我說過的，人生最期待的一頁了嘛，你們啊，”她左看右看，手搭在兩人牽著的手上，握緊，“人生如果有劇本，從此你們就是彼此劇目里最棒的女主角了。”

    “可要好好到劇終噢。”

    她是個很孩子氣的人，而這偶爾的鄭重就格外動人。

    江瀾揉揉她腦袋，“別光說我們，你也是……不想相親的話，就別相親了。”

    “那以后我就跟你們組團(tuán)養(yǎng)老。”

    “打傘小花狗嗎。”

    “方清樾！你的心不會痛嗎！”

    炸毛魚魚暴起，追著方清樾捶，兩人跑出好遠(yuǎn)，在前面大路口扶著膝蓋哈哈笑……

    林間景觀道上路燈朦朧，從交織的樹冠縫隙，能看到天上閃爍的星星。

    作話小尾巴：

    這章因為音畫轉(zhuǎn)文字太難了就一直卡，而且婷婷的詞最難寫了，為什么網(wǎng)上的主持詞只會讓人看了無語，什么帥氣的新郎迎面向我們走來了，新娘子美麗善良，感謝父母養(yǎng)育之恩巴拉巴拉，我看得大腦一片空白，又因為不知道怎么排順序硬著頭皮看。

    本來還寫了丁悅和齊晴的發(fā)言，后來覺得會嚴(yán)肅和偏離重點就刪掉了。

    謝謝采霓的同婚背景和她們這樣灑脫可愛的情侶，讓我有機(jī)會描述這一場夢中婚禮。

    祝大家情人節(jié)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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