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新一期《濱江早報》掛在問診臺的架子上，充當(dāng)今日的候診讀物。

    心臟中心的小吳路過順走一份，剛打開，她就一路跑回辦公室嚷嚷道：“各位！還記得昨天那個記者不，咱又上報了！”

    “這有啥。”旁邊湊過來個腦袋，“咱市心臟移植都不稀罕，一個夾層就這么大動靜，這記者專業(yè)水平不行。”

    “哪能這么說，你想想前天那陣勢。”小吳不樂意了，她把報紙當(dāng)圣旨抖一抖，“急診、臨產(chǎn)孕婦、夾層A型，咱心臟中心內(nèi)外出動，產(chǎn)科新生兒ICU聯(lián)合，從下午四點忙到半夜兩點，怎么就配不上一個版啦，看見這句沒——團隊都是叁十多歲的年輕醫(yī)生，多有明星醫(yī)生的范兒！這都是熱點，都是故事啊！”

    “小吳說得對，聽說大主任上報醫(yī)院開綠色通道，沒收錢直接開刀，小一百萬呢。”護士長也來說了幾句。

    “也是，那誰主刀啊？”

    “第一組韓思問，第二組江瀾，產(chǎn)科那邊姜明，技術(shù)好嘛，孕婦還不到叁十，要不是血管太差等不了，他們幾個妖孽還想保zigong。”

    “這種拆彈手術(shù)，母女平安就是最大的幸運了。”

    “誰說不是。”

    窗外天藍柳綠，信鴿繞著樓呼啦啦繞圈，不一會兒就沒入樓前的樹叢消失不見。大枇杷樹將綠枝伸到四樓，勉強蓋住介入科的空調(diào)外機，下面就是兒童病房，這個設(shè)計很巧妙——每年摘枇杷果給先心術(shù)后的患兒吃儼然成為一項傳統(tǒng)，老法子，潤肺祛痰兼哄小孩。

    濱大附醫(yī)東院有很多名字：濱江大學(xué)附屬第二醫(yī)院，濱水最大花園醫(yī)院，心血管專科第一。這位王者隱居在大片綠林深處，心臟中心大樓獨占后方，一左一右兩道廊橋通往外科樓和內(nèi)科樓，十幾層的建筑南北通透，陽光敞亮。樓下有假山庭院，林間布道落著鴿子和松鼠，市民常常開車來看風(fēng)景。

    小吳補完病例下夜班，整個心臟中心迎來早高峰，介入科樓層不高，她不擠電梯，就從消防通道下樓。樓梯間有股泡面味，家屬正在收過夜的地鋪，都是外地求醫(yī)，很是不容易，小吳嘆了一聲，再下兩層，就看見江瀾拖著膠絲袋子往上爬。

    這種一米多長的化肥袋真得不常見，她頓時大腦宕機，還以為自己看錯，就聽見江瀾在樓梯下面喊：“吳啊你別走！”

    這架勢怎么像抓妖怪，小吳一哆嗦，愣神的功夫江瀾叁步并兩步跑到她面前，跟變戲法似的分出個塑料袋，抓了把毛豆和小土豆塞她懷里，這姐們一貫風(fēng)風(fēng)火火，這會兒扎著馬尾，眼睛一彎笑吟吟，“幫我分點，求你了。”

    “……你這搞土特產(chǎn)批發(fā)呢？”

    “我也不想嘛，病號的父親送來，見我不收直接丟傳達室了。”

    “……哪個？”

    “上個星期被砍傷的倒霉小伙，我還喊你幫我壓紗布……”

    “停！”小吳拜拜手，一副朕懂了你不用說的表情，血濺急診的記憶過于深刻，想忘記都難，她一個優(yōu)雅精細的導(dǎo)管技工，一點都不想被抓去壓紗布。不過那小哥被砍七八刀還好好活下來了，和這一比，直面滿床紗布和一桶血倒也值得。

    當(dāng)然該說的還是要說的……

    “你下次再去急診聽班，尤其清創(chuàng)這塊。”小吳一臉誠懇，“提前拜拜神。”

    “好嘞。”

    江瀾額頭濕漉漉的，一笑卻很干凈。盡管毛豆淌著露，土豆沾著泥，和一方亂七八糟的樓梯口屬于同種糟糕，但她并不介意融身其中，接受這一大袋粗獷到尷尬的禮物。其實醫(yī)生也是很吃天分的職業(yè)，小吳想，要彎腰在乎這條小魚，這粒苦難，要讓人安心信任，發(fā)不起火生不起氣，可不都是課外必修么。

    實習(xí)生早早把桌椅和文件夾整理好，也拖過地擦完桌子。江瀾推門進來時正在通風(fēng)，免洗速消液的花香味和窗外晨風(fēng)裹在一起，輕盈又安穩(wěn)。撒豆仙子滿意地逛了一圈，和實習(xí)生瓜分掉值班剩下的幾根米花棒，再分完半袋子農(nóng)產(chǎn)品，泡上一杯茶，舒舒服服坐在旁邊聽同事侃大山。

    很顯然，《濱江早報》沒有在超脫死生的外科掀起討論熱潮，有人提幾嘴咱們窮rou絲快揭不開鍋了，上報紙有獎金嗎，答案是大主任請火鍋，黃喉毛肚管夠，才迎來幾條咸魚的社畜式拍掌。

    等江瀾打開電腦輸上工號，話題正說到娛樂版面。

    “柳葉醫(yī)生最新統(tǒng)計，醫(yī)生離異率一騎絕塵，其中外科獨領(lǐng)風(fēng)sao，我覺得說得挺對，你看咱科——”

    江瀾歪歪頭，“綠到心發(fā)慌？”

    實習(xí)生都在憋笑，說這話的小醫(yī)生卡了殼，想挽尊也沒挽住，噗呲一聲笑了。

    可不是，除了韓思問經(jīng)歷了兩把“當(dāng)然是選擇原諒她”強撐至今，在座一半的人綠和被綠，離婚辦得飛起，大主任每次都要感慨說你們怎么回事，時代病嗎？然后吹一下他和老婆快叁十年的老派愛情，明秀暗諷單身狗，最后美滋滋地以荷花公園的浪漫求婚結(jié)尾。

    多令人羨慕的舊時代婚姻。

    當(dāng)然，前幾年大主任還不是這個畫風(fēng)，他cao心這個cao心那個，一臉老父親的疼惜：你們啊，就是缺孩子，有了孩子就不會這么飄了。

    大人，時代不同了，我們還要打拼吃飯的啊。

    唉，你們。

    再說了，韓師兄就為閨女綁死了，這就好受了嗎。

    可是，世上總是有好人的啊，少爺們大小姐們，真心、真情，你們要去找哇。早晚被你們氣死，還好咱科里還有點喜事，哎，小江，新婚快樂嘛。

    辦公室漸漸人齊了，護士長過來問：“今天誰第一臺？”

    “韓師哥的，搭橋。”江瀾舉舉手，“他剛?cè)ゲ》苛恕！?/br>
    “噢，那王主任來嗎。”

    “不知道。”

    不停有人來去，一個個綠短袖把口罩帶子系腦袋上，被護士長追著下醫(yī)囑。江瀾在監(jiān)護室盯幾個病號的排尿，一排蒼白的床安安靜靜，跟死了一樣，尿袋一滴滴數(shù)，護士在小聲談?wù)摚曇粼诳占胖杏朴苹厥帲龅教旎ò寰徒德洌瑪U散著也聽不清在說什么。

    一雙洞洞鞋在她面前停住，江瀾打個哈欠，一點點往上看——護理模式經(jīng)過幾代改革，終于放過“美麗圣潔白衣天使”這個人設(shè)，紙片一樣的護士帽變成卡通頭巾，衣服也往舒適休閑上變化，由白到粉再到其他，大概為了讓病人睜開眼就覺得在家吧。

    姑娘記完數(shù)據(jù)，在她旁邊坐下來，因為懷孕動作很小心，“瀾瀾。”

    亮窗在兩人右手邊燒著，鴿子飛過更像一股煙。

    江瀾看著锃亮的地面。

    “財產(chǎn)凍結(jié)結(jié)束了吧。”

    “嗯，張嘉琪再有能耐也扣不到一年。”

    “一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都是同期入職的老友，監(jiān)護室的工作苦，再清麗的人呆久了也帶點灰色，還有行業(yè)積攢來的氣勢，“她這次服從財產(chǎn)分割了？”

    “不算，調(diào)停很多次，要回來半個房子吧。”

    “那就搬回來，判都判了她沒必要再咬著你不放，就別住釘子房了，還離這么遠。這附近的小區(qū)不錯，就算貸款你也趕緊安排一下，免得錢放手里白白貶值。”

    “嗯好。”

    姑娘本來都打定主意再勸一通，這下瞪大眼睛。江瀾這個人吧，她有自己的運行軌道，不會聽到建議再做考慮，她說決定去做，往往就是已經(jīng)在做了。

    就像當(dāng)年帶著傷來上班，勸和勸離的都有，誰知道人家已經(jīng)報完警驗完傷。協(xié)議離婚期間對方繼續(xù)暴力，立刻走訴訟，調(diào)出家暴記錄申請?zhí)剞k。在所有人都覺得張嘉琪這個富二代會直接咬財產(chǎn)拖離婚的時候，江瀾放棄財產(chǎn)分割，離婚當(dāng)堂判決生效。

    她走了太長太久的彎路，財產(chǎn)凍結(jié)身無分文，差點流落街頭，幾次上法庭，經(jīng)歷無數(shù)威脅和潑臟水，掛著人身保護令東躲西藏——但她決定的事情，始終很有力量地朝一個方向迸發(fā)。

    “挺好的，那我就不問了。”老友打趣她，“就等你哪天通知我搬新家跨火盆，最好再帶個女朋友？”

    “噗，承你吉言。”

    臨走時還順走一袋熊字餅干，江瀾晃晃盒子心滿意足。

    ……

    水流落到指尖，順著滑到掌心，再到手腕。

    江瀾想著主動脈夾層，小臉憋紫的女嬰，淋濕的泊油路，黑洞洞的夜，鏡頭一晃是這個明媚到過分的清晨，早報、毛豆、居高不下的離婚率。

    老友微微鼓起的小腹。

    最后閃回去年初春。

    細節(jié)很難一一記清，只覺得那個時節(jié)的衣服很有安全感——抗打抗摔，而且人兜在里面還有很大空間，不會磨痛傷口，也不會讓人看見。

    王主任，我來請假。

    唉，你去吧，想好怎么辦沒有？

    嗯，訴訟，上法庭。

    作話小尾巴：

    鏘鏘鏘謎底揭開~

    評論里最接近的答案是盧博學(xué)的護士，那位猜鋼管舞藝術(shù)家的sbsaq同學(xué)，請去墻角和清樾站一起hhhhh

    清樾：沒事，去跳脫衣舞也沒關(guān)系。

    瀾瀾：？？？寶寶——你問我啊，不要胡亂接受一些奇怪的東西——（轉(zhuǎn)念一想）不過，脫衣舞也不是不可以……

    清樾：……？

    ps：用了一些專業(yè)名詞，解釋起來有些累贅?biāo)浴脱b逼不細說了（有錯誤也請原諒我QAQ）。

    架空文……既然同婚合法那離婚法律應(yīng)該健全點吧，這里是私設(shè)，并沒有參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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