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我坐在了警察局冰涼的審訊椅上。

    這里的光線明亮的刺眼，對面坐著兩個民警，背后站著把我送來的西裝男人，旁邊還有一個衣著優(yōu)雅精致的女人，看上去只有30來歲的長相，視線冰冷又有點不耐煩，手里夾著一根細(xì)長的女士香煙，沒點燃，煙嘴焦灼地敲在手背上。

    “也不用緊張。”對面的人率先開口了，“就是做個筆錄?！?/br>
    我點了點頭，故意低下頭讓長發(fā)遮擋，那個女人帶了點輕蔑的審視目光，她是受害者的家屬，是我不敢面對的人。

    “案發(fā)的時候你在哪？”

    “車……”我咽了咽喉嚨，艱澀道，“樓下。”

    “哪里的樓下？”

    不停輸入的鍵盤噼里啪啦做響，聲音不算很大，只是這個密閉的空間太安靜了。

    “小區(qū)樓下。”

    “你在樓下干嘛？”

    我攥緊了拳頭，“等……人?！?/br>
    “你跟受害者什么關(guān)系？”

    “室友?！?/br>
    “荒謬?！迸赃叺呐送蝗淮驍嗟?，聲音平穩(wěn)克制，卻夾雜了明顯的不屑和慍怒，“小源怎么會和你這種人同居?！?/br>
    是啊，我臟透了，衣服上還有自己的嘔吐物，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酸臭味。

    “你能敘述一下案發(fā)經(jīng)過嗎？”

    “什么案發(fā)經(jīng)過？”我垂著眼皺起一邊的眉毛，“我看到她的時候就已經(jīng)那樣了。”

    我的腿神經(jīng)質(zhì)地細(xì)微哆嗦起來，我拿腕骨使勁往下壓，“或許是車禍，我不知道?！?/br>
    “你在哪里發(fā)現(xiàn)受害者的？”

    “……樓下。”

    我腦子混沌一片，哪里好像沒有顧慮到，顛顛倒倒的不周全。

    “是你等人的那個樓下嗎？”

    “嗯……”

    “既然在你眼前發(fā)生，怎么會沒看見肇事者？”

    我一下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著快速道：“不知道，你不要問我了?！?/br>
    兩個警察面面相覷了一下，隨即口氣陡然嚴(yán)肅凌厲道：“這位女同志，希望你最好能說實話，受害者的家屬就在旁邊坐著呢！我警告你，包庇罪犯也是要負(fù)法律責(zé)任的！”

    我搖頭，不知怎么的，根本不顧別人的目光，下意識就把手重新插進頭發(fā)里，渾身顫栗起來，真切地感受到這雙手正被另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掌緊緊覆住，握住了一個冰涼刺骨的桿狀物，狠狠一震，砸碎頭骨的力度。

    包庇罪犯，我在包庇罪犯？

    “你冷靜點。”一個紙杯推到我這邊的桌沿，好像盡可能在放緩語氣了，“就客觀陳訴一下你看到的，畢竟你是第一目擊證人。當(dāng)然了，我們會對你的個人信息嚴(yán)格保密，不用怕打擊報復(fù)?！?/br>
    “小姑娘，我們小源都那個樣子了，你還擔(dān)心你自己會不會被打擊報復(fù)？做人不可以這么自私的。”

    那個女人的語調(diào)很平很穩(wěn)，甚至都不尖酸刻薄，只是微微有些著急，很冷靜了，可是我還是覺得她正狠狠地往我身上扔冰渣子，又痛又凍。

    “沒看到就是沒看到！”我一下抬起頭，遏制不住地一揮手將手杯打飛出去，歇斯底里道，“為什么一定要逼問我！不知道！你抓我??！我就是不知道！”

    這時審訊間的門被敲了敲，我還在害怕的暴怒中，一下側(cè)過頭看向門口，瞬間眼眶有種被撕裂的疼痛。

    門口一個警察錯開身，讓背后那個高挑的女人進來，藍色的條紋襯衫，白色的破洞牛仔褲，還穿著那雙沾著點點血跡的板鞋，滿臉的憂慮走進來，看都沒看我一眼，徑直走到那個因為她而站起來的女人面前，“伯母您還好嗎？”

    “亦然來了？”那個女人頓時卸下了全身的冰甲，變得可親甚至脆弱起來，“怎么辦？醫(yī)生說小源她可能瞎了?！?/br>
    女人一下就哭了，哭都哭得那么精致，和我那個尖叫著逃走的暴發(fā)戶mama真的不一樣。

    她兩手都攀上段亦然伸出的小臂，指間夾著的香煙不停顫抖著。

    “我還沒敢告訴老爺子，我怕他血壓受不住，李家就剩我們孤兒寡母，亦然，你幫幫伯母。”

    “父親聽說之后已經(jīng)連夜交代過我了，小源又是我的同學(xué)摯友，伯母您放心?！?/br>
    說著沖站在我背后的兩個男人吩咐道：“你們先送夫人回去?！?/br>
    然后不留痕跡地掙開女人握著她小臂的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

    “醫(yī)院那邊我已經(jīng)派人守著了，知源小區(qū)的監(jiān)控錄像我也正讓人去調(diào)，這兒我來盯著，夜深了，伯母您先回去休息吧。”

    “亦然?！迸吮凰壿嬊逦陌才藕瓦^分鎮(zhèn)定的語氣安撫地止住了眼淚，好像覺得對比之下，自己更不該優(yōu)柔似的，點了點頭道，“一定要問個清楚，絕對不能讓傷害小源的兇手逍遙法外，她是那么善良的一個孩子。”

    段亦然沒搭腔，女人拿起凳子上避風(fēng)的外套，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回頭沖亦然道：“那我就先回去照顧老爺子了，辛苦你了?！?/br>
    段亦然拘謹(jǐn)又恭敬地微微鞠躬，“替我向伯父問安。”

    門關(guān)上了，一場戲完美地落幕。

    我看得渾身骨骼一陣陣的惡寒上涌，甚至胃里翻騰反酸，眼圈跟著濕潤起來。

    她怎么敢，敢這樣淡定從容地?zé)o視一切，好像四個小時前瘋了一樣地拿車撞李知源的兇手不是她一樣，好像她就敢篤定一切的罪責(zé)都不會波及到她身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