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我的孩兒……” 趙姬哭的梨花帶雨,整個人失了魂魄一般,聽了嬴政這話,臉上這才有了一絲震驚的表情。 “很驚訝?”嬴政冷笑道:“當年母后在父王病重的時候在他的藥劑中放朱砂,母后就這么恨他?恨不得他馬上就死?” 最后一句他幾乎是怒喊出來,多年隱藏在心中的不滿和憤懣同著這一聲一齊發泄出來。他知道,也許自此以后,他和趙姬再也回不到當年的母子情誼。 事已敗露,趙姬已然隱瞞不下去了,她伏在冰冷的地上,又是哭又是笑,情緒崩潰。 “母后可別再說一切都是為了寡人好,當年母后用這一句不知騙了寡人多少次,如今……寡人再也不想聽!” 嬴政兩眼泛著血絲,手在袖中攥的死緊,他在克制,如同當年克制不去質問她一樣,趙姬苦笑了一陣,才哭道:“母后何嘗那么狠心就要他死,若不是他,若不是他為了孟良人的事怪罪我,我何苦要害他!” 嬴政身子一僵,“孟良人也是你害的?” 趙姬伏在地上,發絲散亂,如同一個瘋子,“是,她同我爭,我說過,要讓你坐上太子之位,她卻屢次在大王面前以我的出身為借口,她如何就不該死?” 她狂笑了幾聲,突然眼神一寒,“是我陷害她,中毒那事也是我做的,她阻擋我,她就該死!” 嬴政心中掀起巨浪,憤怒、厭惡、悔恨的情緒層層交疊,最終卻無處發泄,若此刻在他面前的是別人,他怕早已揮劍過去,可是……那不是別人,那是撫養他長大的親生母親! 砰的一聲,杯碟碎落在地,嬴政胸口劇烈起伏,他幾乎是咬著牙說道:“為了這個位置,你自己做了那么一場戲,自己服下那至寒之藥害自己,虧我還真以為是孟良人要害你,母后,你好狠的心!” 他總算是明白了,難怪方才在殿中見她這種天氣還要那種東西御寒,想是因為那時服的那些藥物所致,如今誕下一子,更是怕寒。 從趙姬的口中,嬴政這才知曉了當年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當年趙姬為了奪取太子之位,不惜以自己身體為代價,陷害孟良人,成功逼迫孟良人走上了絕路。 事后不久,那事被秦王察覺,不禁找趙姬對峙,秦王悔恨,自覺對不起趙良人,便要釋放被自己關入祁休殿中的成蛟。趙姬自知此事已無回頭之路,怕對嬴政的太子之位不利,便與呂不韋里應外合,害秦王一病不起,又用少量朱砂在他藥劑中煎制,致使他最終送命。 這些事,從趙姬的口中說出來,似乎并沒有什么太多的悔恨之意,事到如今,她還一意孤行,認為自己的做法都是為他好,都是對的。 何其可笑! 嬴政深吸了一口氣,將她拽在自己衣袍的手掰開,冷冷道:“母后,這里清凈,也正好合適你,以后宮中之事,也不勞煩母后費心。” “大王非要如此決絕?” 趙姬哭道:“就算母后曾經做錯了事,好歹也是你母后,難道大王完全不顧母子情誼了嗎?” 這話聽著多可笑,嬴政轉身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母后,寡人若真不顧母子情誼,剛剛那個孽障,寡人早就容不下,當年寡人之所以沒質問母后為何害父王,也是想給母后一個機會,可是……寡人還是太高估了母后,自此以后,這大鄭宮,寡人便不再踏足!” 此話之決絕,讓趙姬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正要去追,嬴政早已甩袖離開,趙姬趴在石門處,望著他離開的身影,竟是一步都不曾回頭。 翌日,秦王嬴政在雍城正式行冠禮,蘄年宮層層重兵把守,戒備森嚴,正式祭完大秦先祖,嬴政在司禮官的安排下進行最后一項,執劍禮。 歷來大秦執劍之禮應當在除了君王的最高掌權人丞相的督促下完成,可是今日,大秦丞相呂不韋卻久未到場。 難不成這秦王的冠禮不能在今日完成?底下群臣紛紛腹誹。再看他們的王,似乎并不急切,如今的他已經二十有二,早到了親政的年紀,而這冠禮卻一拖再拖,如今好不容易到了這一天,怎么他卻沒有絲毫喜悅? 嬴政當然沒有他們想的那般鎮定,他的心中情緒翻涌,這一天,他等了許久,只是等自己親身到了這一步,一切表面情緒都被他深深掩埋。 忽有宮衛來報,蘄年宮外已被長信侯帶兵包圍,群臣大驚,料此要緊關頭竟出了如此岔子,各自議論紛紛。 最終無一不將眼神投向高高在上的秦王。嬴政似是早有料到,面上的表情毫不慌張,他踏著緩慢的步子站到高臺上,看嫪毐虎視眈眈的望著他,甚至放出狂言:“嬴政,你死期到了!” 他淡漠的瞥了一眼,“嫪毐,寡人待你不薄,你如今這番做法,可是再無回頭之路。” “哼!”嫪毐冷哼一聲,拿劍尖指著他,“你擄走我孩兒,還說待我不薄?” 他不提也罷,提到這事,嬴政的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他怎么也忘不了當時看到趙姬抱著那嬰孩一臉柔和的樣子。 王宮高墻之內,竟生出如此丑聞,他覺得眼前的人越發的扎眼。 兩人對峙許久,嫪毐忽然笑道:“嬴政,呂丞相早已歸降于我,你這冠禮怕是行不成了。” 嬴政不怒反笑,道:“嫪毐,你這長信侯離宮竟有這番之久,竟連呂相告老辭官都不曾知道,如今我大秦丞相之職早就交由昌平君。” 嫪毐臉色一變,似是有預感的回頭,之間后方氣勢洶洶涌來許多兵甲之士,而那帶頭之人,正是呂不韋和現任大秦丞相昌平君。 “呂不韋,你騙我!” 嫪毐氣極,自知如今已到騎虎難下的處境,便帶領數十個身手矯健的劍客,在叛變兵衛的掩護下率先沖入,意圖生擒嬴政。 嬴政不緊不慢揚手,只見宮衛將一褐色棉麻布袋在蘄年宮中央的大石柱之上懸掛起來,嬴政一手指了過去,道:“嫪毐,你可想清楚了,那里面是什么,你心中應該清楚。” 嫪毐動作一頓,仔細一聽,果然能聽到里面隱隱傳出嬰孩的啼哭之聲。 “嬴政,你好惡毒!” 嬴政面色不改,眼見嫪毐的叛軍勢力愈發潰散,忍不住笑道:“你若乖乖束手就擒,那那嬰孩便毫發無損,若是執意不悔,那你便同你的孽種一起去陰曹地府相聚!” 這話中透出的陰冷之氣,不僅是嫪毐,連在場的大臣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旁邊劍客見嫪毐失神,忙出聲提醒道:“別相信他,什么也看不見,誰知道那是從哪里來的嬰孩。” 嫪毐想想也是,隔著袋子,什么都不看見,說不定是嬴政拿來唬他的幌子。 正待要行動,忽聽一聲凄切的呼喊聲,抬眼望去,趙姬正被侍衛攔在幾米開外,她發絲凌亂,聲音凄凄:“大王,大王不要殺我的孩兒,我來勸服長信侯收兵,求大王饒了我的孩兒!” 原來這嬰孩竟是王太后和長信侯所生!群臣大驚,個個將眼神朝太后望去,嬴政臉色難看,冷聲道:“誰放太后過來的?帶回去!” 如此丑事公之于眾,還是用這樣的方式,嬴政覺得非常不舒服,那感覺,似有什么東西在他心尖割下的傷口。 “嬴政!” 嫪毐見趙姬瘋狂的往這邊沖過來,這才深信那石柱之上懸著的果真是他的孩兒,心下終是不忍,“嬴政,你好歹也是大秦之王,用這種卑劣手段來對付我,著實讓人不齒!” 嬴政忍住要將這人挫骨揚灰的念頭,冷哼一聲,道:“嫪毐,你死到臨頭,還有什么資格同寡人談條件?” 他早就料到此次來雍城必將有大事發生,便同呂不韋計劃好了一切,只要嫪毐起兵謀反,便以謀逆之罪將其誅殺。他忍了這么多年,這人早就成了他眼中之刺,如今他又攤上這玷污太后之罪,他定是不能饒他! “難道你不想知道多年之前那個小丫頭的下落?”嫪毐道:“今日我嫪毐也豁出去了,你我之間恩怨,我們自行解決,我告訴你那丫頭的下落,如何?” 嬴政愣了一下,邁步朝他那邊靠近,“你想如何解決?” “那簡單!我們兩人決勝負,揮退旁人,若我輸給你,也算我運氣不佳,若是你輸了,便放了我,還有……” 他眼神朝趙姬看過去。 簡直不知可謂!嬴政冷聲道:“好!” “大王……這……” 群臣大驚,不明白他為何會同意這等無理要求,明明只要下令,那逆賊便可被輕易拿下,何用如此大費周章? 兩人稟退其他人,啟囿臺上,執劍相向。 嫪毐笑道:“嬴政,你這劍法還是我所教,想要贏我,沒那么容易!” “是嗎?”嬴政倒也不驚,看著他如同在看一只即將掉入陷阱的老鼠,“勝負未分,一切都言之過早。” “好,那你便拿命來!” 嫪毐橫劍沖了過來,嬴政卻并不加以還擊,只淡定的擋下他狠狠使出的招數。他的劍法有多狠嬴政是知道的,他說的沒錯,他的劍法是他所教,可他卻忘了,嫪毐不僅教了他劍法,還對他暴露出了他自己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