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站住,你最近經(jīng)常跑出去,去哪里了?” 嬴政才跨入一素樸的院落里,就被里面坐著的趙姬喊住,他腳步一頓,不敢說自己受傷的事,忍住還有些疼痛的腳,掛著笑說道:“出去玩了。” 趙姬臉色一凜:“玩?去哪玩?你跑出去就是一整天,連書都不看了,你告訴娘親,你這跑出去一天是跑去哪里了?” “娘親,政兒只是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以后不會了。” 趙姬嘆了一聲,道:“政兒,你現(xiàn)在雖然身在趙國,可別忘了你始終是秦國人,這里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接觸太多,你只要知道,你要學(xué)好你該學(xué)的東西,回去才能有資本跟人爭。” “娘親,政兒不懂,為何要爭?” “你不爭,難道還想回秦國也任人魚rou不成?”趙姬微怒。 “可是……”嬴政低低說道:“我們回了秦國,父王會保護我們,我們?yōu)楹芜€要……” “住口。”趙姬咬咬牙,在他頭上敲了一記,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你父王能護你一時,能護你一世嗎?你不爭,如何能做秦國的王?總之,最近不許出去了!” “娘親……” “行了,你忘了在這里他們是怎么欺負(fù)你的了?在趙國,你只有恨,沒有別的,這里的人,都是你該恨的人!” 這個道理趙姬從小便教他,可年紀(jì)尚小的嬴政卻始終弄不明白為何要恨所有的趙國人,何況,今天救他的那個小姑娘是個好人。 “娘親……”他想解釋。 “政兒,娘親的話你也不聽了?” 嬴政仰起頭,眼中泛著紅,“既然娘親這么恨趙國人,為何還同他們談天論地,賞花飲酒?” 趙姬一愣,“政兒,你……” “我早就知道了!”嬴政眼中帶著氣憤,似是想到了不愉悅的事情,“那個男人,難道不是趙國人,你難道不恨他?” “政兒……” 嬴政打斷她欲解釋的話:“娘親口口聲聲說父王不會拋棄我們,卻在這里和你口口聲聲說的仇人牽扯不清,娘親怕是早就不愿回去了吧?” 啪! 趙姬的手打在了他臉上,“你竟然這樣跟娘親說話?” 嬴政捂著被他打到的臉頰,眼中露著不甘。 趙姬被他的眼神拉回了心神,伸手要去探探他的臉頰,卻被他不著痕跡的躲開。 “政兒,剛剛是娘親不對,娘親不該打你,但是……娘親并不是忘記要回秦國,你說的那個人,正是要來接我們的人。” “你騙我!”嬴政咬牙說道。 “娘親沒有騙你,那個人是呂相安排過來的人,他雖在為趙國人做事,卻是在暗中探察,娘親只想和你順利歸秦,好和你父王團聚。” 畢竟是母子,趙姬這番話帶著哽咽,嬴政雖然心中有氣,但還是忍不住開始妥協(xié):“真的嗎?” “當(dāng)然是真的,娘親幾時騙過你。” 嬴政低頭不語,許久之后才抬起頭說道:“那娘親不能干涉我要做的事情。” 趙姬一愣,眼中情緒波動,最終嘆了一口氣,道:“罷了,娘親以后不會事事管著你,但是你要記住,切不可輕信別人。” 嬴政想說什么,卻最終沒有開口,只點點頭,任那扇門隔起了母子之間的心思。 凌蘿作為一個事外人看著有些揪心,忽然面前再現(xiàn)那片桃林,細(xì)看的時候,嬴政又在這里遇到了先前那小姑娘,她看到嬴政的時忍不住指著他的臉問道:“你的臉怎么了?是被人打的嗎?” 嬴政搖頭,將一個大大的桃子擦干凈,重重咬下一口,“沒事。” “都紅了還沒事?” 小姑娘擔(dān)心的看了他一眼,忽而笑著拉起他:“你跟我來!” “去哪里?” “給你擦藥啊!我可認(rèn)得很多的藥草,保證你涂了之后臉上的紅印立馬就沒有了。” “你這么厲害?”嬴政驚訝,“能教教我嗎?” “當(dāng)然可以啊!”小姑娘興奮說道,卻忽然想到什么,臉色變得有些不太高興,“可惜我父親不許我經(jīng)常出來,我也是偶爾才偷偷跑出來的。” 這一番話激起了嬴政內(nèi)心的觸動,他眼神一黯,道:“我母親也不許我經(jīng)常出來。” 小姑娘一愣,“原來你也經(jīng)常被關(guān)起來嗎?” “你經(jīng)常被關(guān)起來?”嬴政再度驚訝。 小姑娘道:“對啊,我父親是醫(yī)師,他沒有徒弟,便將自己所學(xué)的東西都教給我,我平時便很少有時間出來。” “原來是這樣,你父親是誰?” 小姑娘笑道:“我父親是季時荌,我叫季綰綰,你叫什么?” 季綰綰?她就是季綰綰? 凌蘿怔住,她以為季綰綰和嬴政只有一面之緣,沒想到…… 兩人其實找到了共同的話題,一聊起來便沒了邊界,直到快黃昏時分,才不舍分別。 質(zhì)子府的院子很安靜,一向敞開的院門也緊緊閉著,嬴政在門口站立片刻,想是趙姬此刻定未歸來,便順著出來時爬過的墻翻了進去。 這一翻,卻恰巧翻到了趙姬的寢殿門外,只是一向不關(guān)門的趙姬,此刻竟是關(guān)著的,嬴政心中隱隱覺得有什么事情不對勁,飛快的將門推開,結(jié)果里面的畫面讓他驚住了。 趙姬此刻竟然半依偎在一個年輕男人的懷中哭的梨花帶雨,那一刻,他感覺心中有團火焰正在燃燒! 而屋中的兩人看到他,面上的表情皆是變了又變,趙姬快速從那男人懷中離開,伸手在臉頰邊拭了拭淚水,她起身朝嬴政走過去,伸手想拉他,卻被他一臉嫌棄的躲開。 “政兒,你……” “娘親忘了先前說過的話?”嬴政的聲音冷冷的,“你剛剛是在干什么?” “政兒,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位是嫪毐,是呂相派來接應(yīng)我們的人。” 嬴政冷冷瞥了那男人一眼,這才見那人半跪這行了個禮,“嫪毐見過政王子!” “你是秦國呂相的人?” 雖然面前的小孩子只有八九歲的年紀(jì),可言語中的氣勢卻同一般的尋常小孩子大不相同,那男人不由得怔了片刻,隨即答道:“回政王子,嫪毐確實是相府的人,受相爺?shù)膰谕星皝斫油踝雍头蛉藲w秦。” 嬴政盯著他看了片刻,眼前的男人只有二十出頭的年紀(jì),眉宇輪廓都生得頗為秀美,可正是這樣的面容,讓他更覺得懷疑,他很少見到趙姬哭泣,何況是露出那種無助的眼神,就算上次在王宮里,面對趙王和群臣的戲弄,她都不曾露出一次懼怕或是委屈,而剛剛,她竟然在這個男人面前露出那種神態(tài),讓人不生疑都難。 “你知道就好!”嬴政冷哼一聲,雖然不及他身軀高大,語氣卻是高傲,“既是受呂相之托,那便只做他交代的事,有些事若是越了規(guī)矩,怕是日后你擔(dān)當(dāng)不起!” 趙姬在一旁,聽著一向聽話懂事的兒子說出這樣威脅的話嗎,心中不知是喜還是悲。 那個叫嫪毐的男人一愣,眼中露出一絲異樣的神色,隨后便被他掩飾過去,只笑了一聲,道:“既然嫪毐的事情已經(jīng)交代完,那也不便多留,夫人和公子且在此等待嫪毐的消息,告辭!” 看著男人離開的背影,嬴政的目光朝趙姬看了過去,她目送那人離開,回過頭時同嬴政視線撞到一起,一時竟覺得有些倉促,本該直視自己兒子的視線,可她卻在看到他眼神中那不屑和埋怨時想要閃躲。 “政兒,我……” “我累了!” 嬴政沒有聽她解釋,將自己關(guān)在屋中。 這天之后,他變得比從前勤奮了許多,不再經(jīng)常跑出去,一有時間便將自己關(guān)起來研讀書典。 等春秋冬夏都變換了一季,少年的嬴政已愈發(fā)顯得成熟,這日他再度來到從前的桃林中,見到的卻是不太活潑的季綰綰。 看到他的那一刻,季綰綰便只是懨懨的看了他一眼,“阿政,你來了。” “你怎么了?”嬴政一愣,問道。 季綰綰抹了一把臉,道:“沒事,我還以為你不來了,那就沒人跟我說話了。” 嬴政想到那個前來接應(yīng)他回秦國的男人,想到自己以后就見不到她,不禁問道:“綰綰,我可能要離開了。” “離開?你要去哪里?” 嬴政將自己的事都跟她說了,季綰綰聽完,眼中流露出失落,嬴政見了,忙道:“你放心,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帶你一起走。” 季綰綰笑了笑,“算了,我父親在這里,我當(dāng)然也要在這里,這里才是我的家。” “我可以帶你和你的父親一起去秦國。” 季綰綰低頭,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帛給他,道:“以后我們就不能見面了,這個都是我最喜歡的,送給你。” 嬴政接過,將那布帛打開,卻發(fā)現(xiàn)里面都是些小玩具,他沉默了一陣,道:“我會留著的,以后你若是想去秦國,我就來接你。” 小姑娘連連點頭,臉上的笑容瞬間暈開。 ********* “政兒?政兒?” 等他回到住了多年的殘破院落,就聽見趙姬正焦急的在呼喚他。 “娘親,我在這里。” 嬴政的表情顯得有些失落,見趙姬過來,忙將那布帛偷偷塞入懷中。 “政兒,你去了哪里?” “就是出去轉(zhuǎn)了轉(zhuǎn)。” 趙姬沒再過問,只是拉住他的手,語氣激動道:“政兒,我們明日便要啟程回秦國了,你開不開心?” 嬴政沒想這么快便要回去,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開心。” 他有些悵然。對他來說,雖然他在趙國承受了很多人的冷眼,受過了不少人的欺負(fù),可歸秦對他來說,始終都是自己母親從小在他耳根子上說的事,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這里生活,而母親對他說的大秦風(fēng)光,始終都是她給自己畫出來的構(gòu)想。 他知道,只要回到了秦國,她定是要去同別人爭,同別人搶,他一直不愿朝著她給自己的路上去走,可是她總是苦苦相逼,他告訴自己她是為自己好,便從來不同她頂撞什么,他知道,她為了自己,承受了太多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