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山嵐[養成]_分節閱讀_21
對這個女人殷逸說不上有什么好感,他們滿打滿算只見過兩次面,兩次殷逸都稱不上愉快。畢竟以前總圍著自己轉的人,突然有一天滿心滿眼只剩下另一個人了,殷逸當時沒來由地從心底往外嫉妒,從心底往外厭惡那個女人。后來他才懂得其實這并非“沒來由”,但已經晚了。 很久以后,殷逸坐在搖椅上細細地品味往事的時候,思前想后只能怨“命”。他們生得不遲不早,偏偏是那個年代,那個連男女正常交往都視為洪水猛獸的年代,那個連結婚甚至都要組織同意的年代,那個根本完全不知道原來男人和男人之間,也是可以有愛情的年代。 不過,就算殷逸瞧著再不順眼,他心底也得承認,這個師嫂是個爽利勤快的好人。叢林性子粗,能找到這樣一個體貼溫柔的女人做媳婦,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但殷逸仍不愿意幫著叢林忙活,在某種方面來講,他是個小心眼的人,做不出這么大度的事。幸好叢林也不在意,殷逸能來他就領情了。 一晃一年多沒來,叢母的墳上已經長草,顯得有些荒涼。三個人合力除了草,又抬幾筐土,用鐵鍬培實。叢林干一陣就不行了,呼哧呼哧直喘粗氣。顧海平說:“師父,你歇歇吧。” 叢林上了執拗勁,不肯服老,到底咬著牙又抬一筐,走到半道就覺得腰疼,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忽覺肋下被人一扶,叢展軼一聲不吭地接過父親手里的土筐,躬身倒到墳頭上。 叢林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手叉在腰上,看著兒子用鐵鍬輕輕拍打墳上的土,偶爾彎腰細心地撿起大土塊,扔到一邊。后背結實的肌rou隨著動作一起一伏,蘊藏著屬于年輕人的力量和勃勃生機。 叢林長出一口氣,不知不覺間,兒子已經長得這么大了,活脫脫一個年輕了二十多歲的自己。他輕輕嘆息一聲,有些感慨年華的逝去,又有些驚訝于兒子的成熟。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老話說的總是不錯的。 叢展軼和顧海平把帶來的香爐、供品一樣一樣擺在墳前,一起跪下磕了三個頭。叢林和殷逸鞠了躬。叢展軼拿出紙錢一張一張放到燃著的火盆里,叢林靜靜地站在一旁。殷逸瞧出他們父子還有話要說,一拉顧海平,兩人一起回到不遠處的車里。 青煙裊裊而上,一摞摞紙錢轉眼間化為灰燼,不知是祭奠死去的人,還是安慰活著的人。 父子二人一個跪一個立,沉默了很長時間。叢林忽然開口道:“你mama去的太早了,沒過到現在的好光景。”他的聲音格外低沉,和平時的強勢大不相同,帶著幾分滄桑。 叢展軼本不想接口,但叢林提到的是母親,終究應道:“嗯。” “當初我就是在村里跟別人打擂臺時認識的你mama。”叢林慢慢地說,目光飄遠,好像在望著什么似的,唇邊泛著微笑。叢展軼從未見過父親有這種平和而溫暖的神情,一時間竟看出了神,只聽他道,“那是我拿到的唯一一次勝利,后來公社只讓耕地種田,這種事再沒有了。” 他回過頭,對上叢展軼的眼睛:“如果你能拿到武術冠軍,我想,你mama一定會很高興。” 叢展軼很長時間都沒有出聲,叢林也不再說話,只聽到山風呼呼地在耳邊吹過,像人的嗚咽,又像人的叮嚀。 叢展軼說:“好。” 父子兩人一同回到車上,殷逸不用問,他一瞧叢林的臉色,就知道事情成了。殷逸心里松一口氣,這是最好的結果,說不定還能改善他們父子的關系。他說:“走吧。嵐子還在家里等著呢。” 許山嵐這兩天過得別提多舒服了,不用練功不用上課還肥吃肥喝,都把他當小祖宗一樣供著。叢展軼怕他在家里悶,租了十來個電影錄像帶。許山嵐這邊看著電影,那邊吃著零食,躺累了睡一覺。美中不足的是,后背的傷結了痂,總覺得有點癢癢,忍不住要去抓一抓。 他正窩在床上啃醬雞爪,樓下保姆張姨喊:“嵐子,嵐子,有人來瞧你啦。” 許山嵐還以為是王鶴,慢吞吞地披上外衣,一步一步蹭著樓梯扶手挨下去,誰知廳里竟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許山嵐認出這位就是大師兄的“雇主”——唐老板,他偏偏裝作不認識,狐疑地瞅著她。 唐老板特地過來看望許山嵐的,更確切地說,是來看望叢展軼的。叢展軼跟她請了三天假,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事情,替班的司機嘴太碎,顯得頗為諂媚地圍著她轉,讓唐老板有些頭疼,因此特別懷念叢展軼在的日子。這個年輕人沉默得讓人心安,給唐老板一種別人無法給予的安全感。 唐老板忍受那個碎嘴子司機兩天,今天再也受不了了,想來想去買了一些東西,說是過來探望叢展軼生病的弟弟,其實就是想問問叢展軼明天能不能回去。唐老板是按著叢展軼應聘時寫的地址找過來的,剛一看到這棟二層小樓,著實吃了一驚,難道叢展軼竟會住在這里?她都住不起。一個住在這樣地方的人,怎么會去給小老板當司機?唐老板決定一會好好問問叢展軼。 沒想到叢展軼不在家,下來的竟是一個完全可以稱得上漂亮的男孩子。 唐老板不認識許山嵐,不知道這個少年曾經在等候哥哥時遠遠地見過她一眼。但唐老板間接地對許山嵐也算不錯,常常讓叢展軼帶一些別人送給她的土特產,她只不過料不到那些東西都被許山嵐扔掉了而已。 因此唐老板有點熱絡地微笑說:“你就是嵐子吧?你哥常跟我提到你。他……在嗎?” “不在。”許山嵐垂著眼瞼,慢吞吞地回答。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少年特有的柔軟和青澀。寬大的睡衣套在身上,褲腳拖了地,整個人看上去像只懶洋洋的幼貓。 唐老板依舊笑著,這個少年讓她想起自己遠在美國的兒子,好像年齡差不多大。她問:“你身體怎么樣了?好多了吧?” “哦。”許山嵐很地應了一聲,明顯是在敷衍。 由于受父母的影響太深,許山嵐對這個年齡的女人沒有一點好感。他從不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哪怕裝作感興趣而應付一下。只是漫不經心地低著頭,仿佛隨時都能躺下睡一覺。 不止現在,許山嵐以后也是如此,他用不著對周圍的人虛偽客套,或者說,他一輩子任性到底,而叢展軼,縱容了這種任性。 唐老板有點尷尬,她應該走的,但沒見到叢展軼,又覺得不甘心。兩人就這么對坐著,一個不肯說話,一個無話可說。 幸好只過了一會,外面響起汽車喇叭的聲音,張姨出來開院門,叢展軼他們終于回來了。 屋里的兩人不約而同松口氣,都有如釋重負的感覺。許山嵐跳起來奔出去一個一個打招呼:“師父,師叔,哥,海平哥。” 叢展軼摸著他的頭:“看了幾個電影?上藥沒?” 許山嵐對著客廳努努嘴,叢展軼這才注意到唐老板,忙上前道:“唐姐,你怎么過來了?” “聽說你弟弟病了,過來瞧瞧。”唐老板微笑。 “太不好意思,讓唐姐大老遠過來一趟。” 許山嵐見師兄和唐老板很聊得來,一撇嘴,跟著師父師叔一起上了樓,樓下只剩他們兩個。唐老板含蓄地說:“我瞧你幾天都沒上班,怕你弟弟有什么事。” “沒事。”叢展軼說,“他的病快好了,明天就能上學去。” “哦。”唐老板伸出手指抿了抿波浪式的長發,“那,那你……” “唐姐,我想跟你說件事。”叢展軼打斷她,“我恐怕不能再給你當司機了。” 唐老板從走進叢展軼家門起,就知道這個人絕對不可能跟著自己做很久,但萬萬沒想到竟是這么快。她急著問:“怎么?你嫌報酬低嗎?” “不,不是。唐姐從來沒有虧待過我,這我一直放在心上。”叢展軼說,“我想參加省里的武術比賽,需要從現在開始集中訓練,不能再做了。” “哦。”唐姐十分失望,可又覺得由衷的欣慰,“這是好事,你好好練,爭取拿個好成績。” 叢展軼笑了一下,這一笑中藏著幾分自負。唐姐這才看出來,叢展軼對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這種自信的微笑讓這個青年人顯得很有魅力。 唐老板忍不住說:“我沒開車。這樣吧,你今天再送送我,就當替我工作最后一天,怎么樣?” 叢展軼拿著車鑰匙站起身:“好,唐姐你說去哪里?” 其實唐老板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她只是覺得如此倉促地和這個青年人分開,讓她感到突然而失落,她想和叢展軼再多待一會。 叢展軼陪她一起去逛太原街的中興商場,買了一些東西,又到咖啡店喝了一杯咖啡。最后唐老板說:“去我家吧。” 晚上唐老板親自下廚,菜色很豐盛,她打開一瓶紅酒,邀請叢展軼入座:“今天只是朋友。”叢展軼猶豫一下,還是坐下了。唐老板從買來的兜兜袋袋里,挑出一個精致的領帶夾:“這是送你的禮物,你別嫌棄。” 叢展軼忙說:“這怎么好意思?唐姐,我……” 唐老板搖搖頭,執意把領帶夾塞到叢展軼的手里:“以后你會有出息的,到時候能用得著。”叢展軼沒有太過推辭,給唐老板敬了一杯紅酒,算是感謝。 那晚唐老板喝了不少,到后來眼前暈乎乎的,眼前一片朦朧而溫馨的光。她真的很想開口,讓叢展軼留下,但礙著彼此相差的十幾年,終究還是沒有那個膽量。她希望叢展軼能自己提出來,但青年眼中的沉穩和冷靜近乎可恨。 唐老板無聲地嘆息,微闔上眼睛。叢展軼把她扶到沙發里,輕手輕腳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又到廚房清理干凈。給唐老板倒了杯水,削了個蘋果,把車鑰匙擺在茶幾最明顯的位置上,這才禮貌地告辭。 唐老板默默地觀察著叢展軼的一舉一動,她有一種預感,以后再也不會遇到這樣人,能同時擁有年輕人的銳氣堅韌和成熟男士的溫柔體貼。她目送著叢展軼離開、關上房門,隨即把自己平攤在寬大的沙發上,忽然覺得空蕩蕩的房子里冷得刺骨。 那時她還沒有料到,自己跟叢展軼的緣分,還遠遠沒有結束。 25、去比賽吧4 ... 外面下雨了。啪嗒啪嗒,雨點打在玻璃上,不算響,卻連綿不絕。許山嵐抹去玻璃上的水氣,把臉緊貼上去往外瞧。外面漆黑一片,路燈在雨幕中昏黃不清。許山嵐頹喪地躺回床上,在被褥間滾來滾去,足踝上的銀鈴丁丁作響,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脆。 怎么還不回來啊,哥從來沒這么晚過。許山嵐有點生氣了,那是被關心的人突然忽視了的感覺,那個姓唐的女人真討厭。不管了先睡覺!許山嵐賭氣把被子拉高,整個人縮了進去。憋半天冒出來透口氣,睡不著,身邊少了一個人總像少了點什么似的,定不下來。他皺著小眉頭,哀怨地嘆息,繼續在被褥間滾來滾去。 房門一聲輕響,是叢展軼回來了,許山嵐連忙躲進被子裝睡覺。叢展軼走進來時小心翼翼,怕把許山嵐吵醒,但少年稍稍一動,腳腕上的鈴鐺就出賣了他。叢展軼了然地一笑,卻沒有立刻去揭穿許山嵐的小把戲,先到浴室里洗了澡——他是跑回來的,衣服都被雨水澆透了。 許山嵐靜靜地等了一陣,聽到身后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不一會就停了。叢展軼穿好睡衣,用干毛巾擦著頭,隨意地踱到床邊,一把拉下蒙在許山嵐身上的被子,問道:“還沒睡?” 許山嵐撅起嘴,把身子扭到另一邊不去看大師兄。叢展軼摸摸他的頭,笑問:“生氣了?” “才沒有。”許山嵐的臉埋在枕頭里,悶悶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