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_分節閱讀_169
此前,母親住院恢復期間,孟小北孟小京回家一趟,整理父母的東西。 大屋酒柜上,擺有孟建民一張黑白相,兩只香燭。孟建民年輕時英俊端正,雙眼極有神。經大姑提醒,頭七當晚,兩兄弟在他們大院門外,大馬路的路口處,燒了一盆紙錢,算是燒七。 孟小北從衣柜里給他mama收拾出一些衣物和日用品,準備帶去醫院。 聶卉一直安慰著男朋友。女孩安慰人的方式,大抵就是哭,掉眼淚,柔情攻勢。由這種方式來減輕另一方情緒上心靈上的痛苦,也不失為一種有效方法。 然而少棠不能也哭。少棠和孟小北兩人自始至終沒有互相說話,就埋頭收拾東西。 孟小京側身坐在他們家窗臺上,眼望遠處一片空曠開闊地帶,發呆片刻,轉過頭道:“孟小北,爸爸這么多年永遠還是更疼你。” 孟小京逆光的身形在窗前化作一叢剪影,眼睛黝黑,說:“爸爸就是沒有等我,沒理我,他最后心里最惦記的人是你。” 孟小北仿佛就是從那一年,經歷了這許多事,性格變內向穩重很多,說話口氣都變了,一下子長大。 他天生不是那種多愁善感自怨自艾的人,不會過度自躪苛責放逐人生。他不會認命,他從來都是遇挫折而更強,他可以活得很好。 孟小北往北京給祁亮打了個長途,在電話里說:“亮亮,沒事,我問問你怎樣,好好過日子,別再晃蕩。” 祁亮:“你干嘛啊,莫名其妙的,我日子過得好著呢!你真夠cao心的。” 孟小北說:“我家里出了點事。我爸我媽出車禍了,我爸爸不在了。” 祁亮在電話里半天沒說出話,需要一段時間反應,二十歲男孩,沒有“爸爸不在了”這樣的概念。 后來祁亮對孟小北說,掛斷電話之后,他立刻就給祁建東和他mama分別打了電話。祁建東當時特激動,電話里嗓門賊大,豪氣地談笑風生,以為他兒子主動找他和解、向他低頭了,父子恩怨從此一筆勾銷! 祁亮給蕭老師打電話,鼓了勇氣對蕭逸說:“就是想問問,你過得好么?以后還能叫你小逸逸嗎?” 蕭逸也詫異:“小亮你怎么啦?” 祁亮撅嘴小聲說:“我心里一直特想你,不好意思跟你說,怕你嘲笑我沒有人要了。” 大屋窗臺上有一排盆栽,夏天一個多星期沒澆水,集體打蔫兒,那盆文竹纖細的莖桿直接萎了快要枯死。孟小北趕忙拎了噴壺澆花。這都是他爸,養病期間平日里侍弄幾株花草。種的有吊蘭、君子蘭、文竹,皆是清雅氣質一類的植物。 回想住在這個家的兩年高中時光,孟建民當時確實病得很重,夜夜咳嗽。孟小北自己反省,他好像沒有幫他爸倒過一杯水。他mama總是不好意思指使他。雙方隔著一層,馬寶純每次都喊孟小京倒水倒痰盂。 大衣柜里有相冊,孟小北拿相冊出來看。這是那種裝黑白小照片的老式相冊,每一頁貼有幾幅照片,布局隨意,再以一層薄膜覆蓋上,黏住。孟小北挑中一張他們一家四口的老照片,揭下來揣在自己錢包里。那時還住在西溝,老的廠房宿舍大院里,孟小京很乖地讓mama抱著,而他自己像個小泥猴子,頑皮地騎在他爸后脖子上,威風霸道地占據他們家制高點,快活得眼睛瞇成兩道縫。 孟小北去小屋整理他留下的課本雜物,裝了兩大紙箱。 他在他書桌一角,發現兩張紅色存折。 存折都寫的他的名字,一張是他高中兩年掙到的微薄酬勞,另一張大約是大學幾年陸續掙到的錢,他自己都記不清,不太在乎錢。存折里是一筆一筆小收入匯起來的;孟小北每次上交稿費,孟建民立刻記賬,存到存折里。另付一個小記事本,記錄每一筆入賬的數目日期,可能是怕和家里別的錢弄混,特別細致。 孟建民當日臨出門前,在大兒子書桌前坐了挺久,然后在記事本空白頁上留了話。 【小北,這是你這幾年畫畫辛苦掙到的稿費,我們一直為你記賬存著。大學即將畢業,就都交給你自己保管……將來無論發生什么事,如果受了委屈,那方面發生變故,還是回家來。爸爸愛你。】 好像是少棠先掉淚了,站在屋子當中,眼眶慢慢殷紅,覺著自己已經夠愛兒子,或許可能還不夠深沉深刻,偶爾自私。 孟小北捏著兩張存折慢慢蹲下去,掏心扒肺的,抖得喘不上氣,被少棠從后面用力攥住肩膀。 十五年前少棠與這家人相識,他夜里去爬孟建民家窗臺,想偷臘rou吃,結果被小狼崽子無情地澆了一身狼尿。那時的賀班長多么年輕無畏,浪蕩灑脫,臉皮也厚,他就拎著兩瓶西鳳,哼著小調,跑到人家里蹭臊子面吃,一來二去,吃出十五年交情。他賺回個干兒子,大寶貝,一生作伴。 賀少棠后來跟他嫂子商量著,在西安南郊某一處新建的墓園,買下一塊墓地。 馬寶純叮囑買夫妻雙人墓地,先放進一人,過些年后還能重啟一次,安放另一個人進去。 這一年秋,孟小北孟小京哥倆失去生父。孟建民下葬,埋骨于西安,看灞水凄凄,西風長嘯,想了一輩子,盼了一輩子,一生抱憾,沒有能夠再回到北京。 作者有話要說:小北的父親去世十多年了。非常偏愛這人,所以以建民得子開卷,以建民去世結尾吧。明天還有個尾聲若干和后記什么的。摸摸被虐到的讀者,珍惜眼前人,幸福安康啊~愛你們~ 第九十二章尾聲一 又是某年的秋,滿城金黃。歲月的節奏腳步飛快,這座城市時時煥發新鮮動人的容顏,活著的人忙碌而堅強。 孟小北穿米色風衣,黑色長褲皮鞋,身材瘦高,走路偶爾還是當年肩膀輕晃不修邊幅的模樣。 如果仔細看,他的仔褲后面兩個后屁股兜上,露出很別致的絲繡抽象圖案,腰上掛一條金屬銀鏈,有叮叮當當的裝飾吊墜。那是他自己設計,他奶奶給他繡出原始圖樣,再到外面找人訂做。 這是電視臺的大樓,敞通的大辦公間內人頭密集攢動。女士抬眼一招呼,“小北,你來啦?稿子節目組已經審過。” “姐。”孟小北笑一下,沒找到椅子,身形麻利,抬屁股坐到旁邊小桌上,兩人討論節目。 那大姐說:“噯小北,說好了你幫我做那條褲子呢!我要一條你設計的、后屁股兜帶絲繡的,你一定記著給我做啊別不拿我的事當個事!” 孟小北笑說:“臺里訂單太多了,我奶奶都忙不過來!” 電視臺里無論領導前輩,還是同齡年輕工作人員,都習慣喊他小北小北,姓氏自然省略,可能也是孟小北這人平時隨和親切,健談,和誰關系都不錯。前些年少兒部主任找孟小北籌劃投拍的那個節目,因為臺里資金和宣傳側重等等考慮,原本是黃了。那幾年,資金都撥去購買進口動畫片了,一部接一部在收視人群中火爆,唯收視率至上,嚴重擠壓國產動畫的生存空間。 拖了兩年,瞿主任又打電話叫孟小北來,制作一檔新節目,真人出演,結合動物與各種童話場景道具,做一個中國版的“綠野仙蹤”。 孟小北身上套著連體的道具演出服,腳上踩著老虎掌,戴個老虎頭。他就是個孩子王,身后領著幾名活潑伶俐的小演員,他與導演親自到藍天少年合唱團挑的幾個俊俏孩子。 這年北京的秋老虎厲害,攝影棚里悶熱,頭頂幾個大燈燈光交錯射在他臉上。他是在人前見燈光興奮的人。 節目開機前,他呼機又響了。 他兩手套在連體衣里,兩只大老虎爪子沒法拿東西,滿頭熱汗,喊人幫忙:“姐,幫我看看呼機。” 導演說:“誰整天沒事呼你,你媳婦查崗呢?” 孟小北說:“還是我自己來吧。” 他用老虎掌端著呼機撥弄,應道:“可不是我媳婦查崗么。” 攝影師大哥樂他:“小子,甭吹了,你有媳婦了嗎!” 某人呼他:【出差回來了,今晚在家。】 孟小北嘴角微彎,眼里有光彩。 少棠嘲笑過他,大藝術家,整天業務這么忙,學校、工作室和電視臺三個地方跑來跑去的,把咱家大哥大隨身帶著,方便聯系您的業務! 孟小北說,才不用你那個大磚頭,我們部門幾個領導仍然用摩托羅拉,大家開會,我猛地掏出個大哥大,招人恨我? 孟小北在鏡頭前滔滔不絕,隨即振臂一招呼:“小虎們,和大王一起出發,今天去動物園巡山!” 幾個穿連體衣的小老虎撲過來,歡歡喜喜簇擁到他身后:“大王大王,去巡山啦!!” 隨即音樂一響,“啪”、“啪”迅速站位,孟小北在正中,身后一窩小虎一字排開,倍兒認真搞笑的,踩著節奏來了一段說唱。“我知道我能我知道我們能,成為理想的自己理想的自己,只要我們不斷追尋不斷追尋,到達夢想的彼岸我們一起出發!” 攝像的哥們兒扁著嘴忍笑,伸個大拇指: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