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_分節閱讀_167
孟小北好像是在哭,聲帶顫抖,顛三倒四語不成聲,周圍腳步人聲嘈雜:“在醫院,搶救,我在醫院,我爸我媽……被車子撞了……” “我不知道,我沒跟他們出去,被車撞了,那車跑了……” “少棠你能過來嗎,我不知道怎么辦,你別問了你能先過來嗎,少棠……嗚嗚嗚嗚……” 少棠完完全全震驚,大腦一片空白,手指僵硬在話筒上,這時只能不停安慰:“小北你別著急,別急,你在醫院待著別動窩,別亂跑。” “我馬上就到,我先通知你家里然后我立刻過去。” 孟小北說:“別告訴我奶奶,我害怕,千萬別告訴爺爺奶奶,少棠……嗚嗚嗚嗚……啊啊啊啊……” 孟小北是這時開始哭出聲音,少棠聽見小北在電話那頭捂著嘴嚎啕,嚎得他腦子都絞了。他沒時間跟兒子廢話,又強烈叮囑幾句,“你就在醫院別動,需要動手術讓你簽字你就都簽,如果需要錢你就先讓他們搶救一定不要耽誤,我現在帶錢過去。你爸媽肯定沒事兒,你不要擔心!別哭寶寶!” 少棠趕緊聯系孟家的人。他想到不能給老太太打電話,腦子里快速一琢磨,決定打給孟建民的大妹。孟小北這幾個姑姑,就他大姑平時說話辦事是個利索明白人,在姐妹間也有威信。 大姑亦十分驚駭,追問車禍到底傷成怎么個嚴重程度。大姑隨即又聯絡幾個meimei,半夜開會商量去西安處理。 少棠心里焦急,口吻仍然沉著:“必須趕快過去幾個人,畢竟西安現在只有孟小北一個。我大哥嫂子都正在搶救,小北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他一個孩子,沒有經歷過這種事,他一個人沒辦法處理!” 少棠深夜打電話訂票,打到他小舅秘書那里,讓那秘書給他弄到凌晨最近一班去西安的機票。 訂好票,臨走時,少棠系上衣扣的手指抖動,衣扣脫落掉在地上,燈下影子模糊,窗外深淵如墨望不見底。內心陰影緩緩籠罩上來,少棠沖回辦公室,奔向電話,在電話里逼問:“小北,你跟我說實話。” “你告訴我實情,我才能跟你姑姑們商量下一步怎么辦,將來怎么向你爺爺奶奶交代。” “你爸爸,現在,這人到底還在不在?” 少棠問出這句話,像用一把刀將自己心口割開,剖心掏肝血流如注,渾身血管快要流空的感覺。 孟小北沒有回答,說不出一個字。 孟小北在電話另一頭放聲嚎啕大哭,哭出的不是人聲,精神近乎崩潰。他的家散了。 少棠兩眼發黑。 少棠哽咽:“我明白了。” “寶寶你等我一下,凌晨飛機就到,堅強些,等我過來處理。” 說話時,少棠的眼淚就流下來,瞬間流了滿臉,無法抑制全身的痙攣,天地沒有顏色。 窗外墨色濃烈,夜空中仿佛一道明亮凌厲的閃電從天而降,光芒照亮整座睡著的城市。他就直挺挺地站在桌前,那道閃電當頭劈落,將他從頭頂中間劈成兩半。天打雷劈,撕心裂肺。 第九十一章心愿 少棠再次給孩子他大姑打過去,說,“我大哥可能人已經,不行了,或者人不在了。” 少棠又說,孟小京能聯系上嗎,通知他回西安吧,孟小京從小是親生父母帶大的,別讓孩子留下終生遺憾。 第二日凌晨,少棠趕到當地,奔赴醫院。 孟家幾個閨女連夜開會,所有人都哭了。小北他大姑大姑父和三姑是后面一班飛機趕到,當時就只瞞著家中二老。 少棠第一個到的,凌晨樓道內寂靜,一輛擔架車載著戴呼吸機的病人,從他身邊匆匆推過。 ICU門口安靜,孟小北一個人坐在墻邊角落的地上,臉埋在膝蓋之間。少棠彎下腰捏住兒子肩膀,孟小北臉上沒有表情,雙要哭瞎,臉上好像曾經一遍又一遍覆蓋眼淚,凝結出一層晶瑩的帶白鹽粒兒的東西。 少棠拎了一箱子錢,當時手頭能拿出的全部現金,還有數張存折。 醫院搶救很及時,這方面并未耽誤。廠里家屬大院的人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工會領導親自過來交涉,懇請醫院全力搶救,大家七湊八湊幫墊付了押金。 少棠慢慢了解到當時情形。 孟建民馬寶純夫婦是從華清池景點出來,傍晚走在大街上,過馬路時遭遇一輛進城的大車。大車超速,司機約莫也是疲勞駕駛,不看行人,直沖斑馬線……司機逃逸,路人報警。孟建民兩口子身上都有證件和職工卡,可以證實身份。 孟小北傍晚回家時灶臺清冷,家里已經沒有人,找不到爸爸mama了。 西安城下雨了,天空突然陰下來,像遭遇一場奇異駭人的天象,又好像天上有一口大鍋倒扣下來,突然就黑暗、壓抑下去。孟小北趕到醫院時,站在搶救室門面,醫生告訴他,他爸不行了。 孟建民大約是被撞當場就臟器破裂,全身器官衰竭,沒有的救。 他mama一直在里面搶救,處于危重狀態。早上醫院兩個科室的專家會診,準備進行第二輪第三輪手術。 孟小北一晚上,就是看著醫生護士不斷進進出出,都戴帽子口罩,晾著雙手,有護士抱著一袋一袋血進去,然后又說沒血了,從別的醫院調血來。孟小北自己血型不合,工會來的幾位叔叔伯伯擼袖子給輸了血。 手術大夫走出來,遺憾地說:“我們盡力了。” 廠里來的領導含淚道,盡力也要救啊,這人活大半輩子多么不容易,好不容易把兩個兒子拉扯成人,倆兒子現在都有出息了,都是大學生!還沒來得及享子孫福,無論如何要留一命,人活著,就還有希望。 主刀大夫將口罩掛在一側耳朵上,眼鏡后面神情凝重,搖搖頭。 大夫說:“這人現在已經沒有意識,就是彌留了,靠儀器維持,大概還能撐個把小時。” 在場的大院鄰居同事,幾位叔伯漢子,都難過得眼紅掉淚。 大夫詢問:“你們哪位是家屬?我們需要家屬同意。” 領導表情沉痛,指著孟小北:“只有他是親屬,孩子還年輕,家里其他人都在北京,來不及趕到,無論如何你們再多維持一天半天,讓建民等一等他家里親人。” 大夫坦率地詢問孟小北:“你是直系親屬?只能你決定,如果你同意現在拔掉儀器,簽字,終止……我們就終止了。人確實沒有救了,家里商量準備后事吧。” 孟小北失聲痛哭,哭著跑去給少棠打電話。 他沒辦法決定,無法接受現實,為什么由他來經歷和決定這種事? 孟小北那一夜陸陸續續簽了很多次自己名字。 那是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人生最切膚刻骨的恐懼和無助,生離死別。家里沒有其他人在身邊,就只有他一人面對、承擔,他血緣上最親近的兩位親人橫躺在那里面,等著他。他在外面拿著一堆東西,一頁一頁地為他父母翻篇、簽字。 他人已經傻了,木然,也弄不清簽的都是什么,好像有手術決議、醫院免責單什么的。 他直直地坐在走廊長凳上,回想他爸爸早上對他說過什么。孟建民溫和地對他說,咱們一家三口出去轉轉吧,你想去哪,想吃什么飯館,爸請你吃好東西。 醫生又過來問了一遍,要不要拔管子這種事,孟小北神經質地搖頭:“不拔管子,我想讓我爸活過來。” 他問他爸爸有沒有留下什么話。護士說,人送來就那樣,早就說不出話,一句話都沒有留。 孟小北作為在場唯一直系親屬,被準許穿上消毒服戴著帽子進入房間,見他爸最后一面。 他立在他父親的床頭,望著床上那張熟悉而滄桑的臉。孟建民看起來十分平靜,臉上完整,沒有任何破損,就像睡過去了。也確實沒有意識了,胸部起伏極其沉重,緩慢,心臟檢測屏上那條波動線走勢危殆。 孟小北低喊:“爸爸。” 四周安靜,幾種儀器和管子交織發出單調低啞的聲音。孟小北說:“爸,對不起。” 孟小北肩膀抖動,聲音沙啞,哭著說:“爸,我認錯了,你能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