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清景是微涼_分節閱讀_85
我擔心小瘋子出事,但周鋮再三保證不會,我不知道他的信心來自哪里,但直覺告訴我,可以相信他。于是小瘋子的偉績最終還是由周鋮轉述了。 兩千塊錢能做什么?買個液晶電視?一平方十八環外郊區房?兩百斤豬rou?不,小瘋子的答案是,雇一個極具經驗的風塵女郎。 據周鋮講,小瘋子神神秘秘那一個星期其實是在對隔壁那胖子進行跟蹤觀察,所謂男人,總有弱點,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一個都不沾的那是外星生物。而胖子的愛好可海了去了,抽煙,喝酒,賭博,嫖。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后,小瘋子選擇了最后一項。原本他只是打算拍個小電影,然后威脅說要寄給那人老婆就行了,因為那人是個妻管嚴,哪成想胖子實在給力,直接和小姐玩兒起了強jian,還是十分重口味的強jian戲碼,小姐也極具經驗和配合度,簡直哀嚎得人頭皮發麻,好么,錄出來的視頻誰看都得瘋,這下也不用威脅寄給他老婆了,直接威脅寄警察局,告強jian。想息事寧人?行啊,關門。所以胖子那店是連夜兌出去的,八百里加急。 那天晚上我躺床上反復想一件事,如果小瘋子這令人發指的聰明才智用到其他不正當的地方……阿彌陀佛,勞動改造拯救世界。 周鋮預計的沒錯,第二天小瘋子就回來了,而且全須全尾,沒看到有受什么迫害。可是情緒不太高,對于我們的夸獎和贊美也全然沒了往日的得瑟反應,問他怎么了,他就說沒事兒啊,挺好啊。可是收銀的時候找錯了八次錢,不收銀的時候就發呆,而不是玩手機。 不只我一個掛心,周鋮也看不過去了,居然破天荒地開口詢問,結果答案沒要來,到收回一堆冷嘲熱諷。不同于給我的敷衍,小瘋子對周鋮那真是往死里陰陽怪氣。周鋮無故當了炮灰,自然也不太爽,我再和他聊容愷,他就微微一笑,一個不正常的人不正常是件很正常的事。尼瑪這是哪國語言啊! 好在小瘋子的生理期沒有持續太久,多說倆禮拜,就多云轉晴了。店里的生意又慢慢好起來,忙的時候幾乎腳打后腦勺,我也就把這事兒慢慢淡忘了。 隨著糟心的事情翻過去,天氣也涼了下來。 我弄了個躺椅,每天傍晚有那么一小段時間不忙,我就躺在門口的樹底下乘涼。花花這時候都會把炭爐搬出來清理,我就很無恥地躺著看小伙兒辛勤勞動。 “哎,你是不是挺長時間沒剪頭發了?”我忽然發現花花的頭發變長了,從毛茸茸的小卷變成了舒展的微卷,頗有點西洋風,沖淡了他身上的戾氣。 花花正忙著,沒功夫給我打字,我也沒指望回答,完全是自娛自樂,比如爬起來撩他幾綹頭發玩兒,拿手指卷啊卷什么的…… “看來你過得很無聊。” 背后忽然傳來一聲調侃,那聲音太過熟悉,以至于我像被人點了xue似的定在那里,久久不敢回頭。 第66章 俞輕舟坐在我的對面,像是從幾年前的空間里穿越而來的時光旅行者。 我問他:“非得穿警服么?” 他點頭:“有安全感。” 傍晚的小路燒烤人頭攢動人聲鼎沸人滿為患,誰也無心關注店內一角坐著的是不是店老板或者某制服兄究竟是貨真價實還是山寨——rou串大過天。同樣,我也不關注他們,在跟俞輕舟相對而坐的那個瞬間,半徑一米之內就像被玻璃蓋子罩住了,一切喧囂都被屏蔽,整個世界安靜的就像即將消亡。我企圖找出這種不尋常氛圍的出處,后來發現,它是從我心里滋長出來的,隨著王八蛋那似曾相識的笑容。 我不樂意回憶過去,在監獄里不樂意,出來了更是如此,我努力讓自己相信,只要你往前看,不回頭,背后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就永遠會被塵封。但是這種自我催眠有個致命的缺陷,現在,這個缺點吊兒郎當地坐在我的對面。 俞輕舟就像兩個完全獨立次元的連接點,承上,啟下。 “唉,這真是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啊……”罐裝啤酒的拉環被扣開,撲哧一聲,提神醒腦,以至于王八蛋的哀怨聲聲入耳,“遙想當年,你們一個個都對我低眉順目的……” 好不容易醞釀出的懷舊情緒就像陽光下的肥皂泡,眨眼間消失殆盡。 “出門左轉十米有個沒蓋兒的井,跳進去,說不定能夢回大清過把皇帝癮。”阿秀把烤好的rou串端了上來,我往俞輕舟面前推了推,“嘗嘗。” 王八蛋拿起來一串,沒下嘴,而是仔細端詳:“花雕烤的?” 我無力扶額:“嗯,怎么,你還準備膜拜幾分鐘?” 王八蛋自然不是客氣的主兒,沒一會兒,鐵簽子就在桌上尸橫遍野。 “味兒挺正,”王八蛋咕咚灌下一口啤酒,然后舒服地瞇起眼睛,“沒想到你還有這技能。” 我不敢攬功:“秘方是容愷弄來的。” 王八蛋看看我:“那你負責啥?” 我毫不心虛地回視:“接待。” 王八蛋沒好氣地樂:“敢情你是十七號代表?” 我聳聳肩:“沒辦法,別人都不樂意見你,躲后廚的躲后廚,貓收銀臺的貓收銀臺,還一個今天直接宅家里了,沒準兒是未卜先知。” 王八蛋的嘴角抽搐兩下:“那我還得謝你唄。” 我嘿嘿一樂,初見這家伙的微妙灰暗情緒漸漸開始放晴。 人生的際遇就像外國合家歡電影中經常出現的那棵圣誕樹,下面堆著好些包裝得五顏六色的禮物,不拆開,就永遠不知道里面會是什么。 七年前,我在這個人面前脫光了轉圈圈。 七年后,我坐在自家店里和這個人把酒言歡。 “你怎么知道我們在這兒?”酒過三巡,聊了好些有的沒的,我才想起來這茬。 王八蛋很鄙視地瞧了我一眼,然后嘆氣,是那種很能激發人抽打欲望的搖頭嘆息:“你還真當出獄了就是魚兒游回大海啊,沒見過電視里放生保護動物的?都得擱翅膀上套個追蹤器,以便跟蹤觀察。” 我琢磨幾秒,有點兒悟了:“合著哥兒幾個屬于治安聯防黑名單?” “基層工作不容易,都得防微杜漸嘛,”王八蛋語重心長地拍拍我肩膀,“誰讓二進宮的比例高于新發犯罪呢。” 瞄了眼肩膀上的狗爪子,我把后槽牙磨得咔咔作響:“信不信我拿鐵簽子扎你。” 王八蛋嘁了一聲,收回胳膊,斜眼看我:“嘖,你這臭脾氣怎么幾十年如一日啊。” 我這叫一個郁悶:“我臭脾氣?這您老人家把自己給忘了吧!” 王八蛋拿啤酒罐碰了一下我的酒杯,痞痞地笑:“所以咱倆最合嘛,臭味相投。” 我想拿刀抹脖子然后滋他一臉血:“大哥,你表揚自己非得捎帶上別人嗎……” 直到最后,王八蛋也沒說幾句人話,因為稀有,所以記得格外鮮明。他說像你們這種出來了還拉幫結伙的,其實是重點監控對象,因為大都不安分,可你們是個例外。他說跟你說句實在的吧,真沒想過你們可以混成這樣。我經常跟人掏心窩子,但俞輕舟不在這個范圍內,認識七年,較勁五年,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產生這種想法:幸虧十七號的管教是個王八蛋。然后,還當面告訴對方了。 分別時,夜已深。 店里早就打烊,別說客人,連阿秀小瘋子他們都已經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王八蛋明天輪休,所以這孫子拉著我把能吐的苦水都吐了,是的,久別重逢,管教拉著犯人吐苦水,這也得算奇談了。什么工作不得志,相親不著調,父母不理解,朋友不仗義,我發現這家伙角色轉換根本不需要時間的,絕對的神技。 站在店門口,我有些微妙的不舍,于是打心底冒出了那句大俗話:“沒事常來玩兒。” 王八蛋背對著我揮手,似乎小聲說了句什么,但被夜風吹散了。 路燈把他的影子拖得長長,卻并沒有暈染出什么凄涼,至多是些感慨,或者釋然。過去的時光就像一條河,你以為你趟不過去,其實轉眼就到了新天地,你以為你趟過去了,其實它始終流淌在你心里。 回到店里,我把桌上狼藉的杯盤歸置起來往后廚端。哪成想一推門就驚著了,只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幽幽飄蕩著一團熒光,襯著一張看不清五官的臉,我隨著那光往上看,那臉也慢慢轉向我…… 所以說我痛恨大屏幕手機! 騰出一只手好容易摸著電燈開關,隨著白熾燈的幾下閃爍,后廚終于亮如白晝。 “你別叫花花改叫花子得了!”媽的嚇死爹了。 沒好氣地把盤子扔進水槽,我平復了一下心跳,才開始納悶兒:“你怎么沒跟小瘋子一起回去啊?” 花花從角落的凳子上起身,沒什么表情,不困乏,也不精神,就平靜得有點兒像寂靜嶺,怪瘆人的。好在遞過來的話還算正常:結束了? 我點點頭:“嗯,人都走了。” 花花沒再說什么,拿起抹布越過我離開后廚,沒一會兒,端著剩下的盤子折返。 我知道他這是把桌子收拾完了,便說:“盤子不用刷了,泡著明天早上再說吧。” 花花沒反對,把手機放回口袋,開始洗手。 他還是沒回答我為啥沒走的問題,但也可能這根本不是個問題,無非就是不想走,或者在等我。兩相比較,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這不是我自戀,而是,可能真像某次閑聊時周鋮說的吧,花花有點過于依賴我了,這種依賴不是物質方面或者離開你就生活不能自理了,而是精神上的一種依賴,按照周鋮的說法,這種依賴不是不好,只是無形中會讓花花不由自主的疏遠和別人的關系,甚至是切斷。 如果放在以前,我會為自己得到的信任而沾沾自喜,可是現在,我真的有點兒擔心了。更要命的是,很多時候我并不知道他在想啥。雖然花花讓我有想知道的就去問他,可我又不是娘們兒,不可能一天到晚全都在揣測別人的心思,況且即便問了,如果是不想回答的,他也會像剛剛那樣,直接無視。于是現在的情況就變成,周鋮和小瘋子以為花花跟我親,我也相信花花跟我最親,但我還是不了解他,甚至是想了解,都無從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