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人_分節(jié)閱讀_61
“咦……”王先生似乎有些驚訝,他奇怪地看著雪蘭,半天沒說話。 想進(jìn)入作者協(xié)會的人有很多,但能得到推薦的人卻很少,沒點水平的人是甭想的。王萬膳在很早以前就通過《妻妾成群》知道了雪蘭,雖然沒想到她這么年輕,但是看雪蘭寫文章的功底不差,而且寫作題材又比較大膽,以為她是進(jìn)步女性,所以才主動提出了引薦,想讓她結(jié)識更多志同道合的作家,本以為她會很高興呢。 也不是說鄙視人家引薦的協(xié)會,但雪蘭是個來自未來的人,其實她的思想比當(dāng)代很多人要開放的多,可思想開放歸開放,她后世人的精明也在此處,不會傻到去身體力行。做人要熱血,但同時要保持理性,只有理性才不會失去理智,才可以把這份熱血長長久久地延續(xù)下去,而不至于一下子就耗光了全部血氣。 比如‘五四’之后,很多女青年流行離家出走,自由戀愛,未婚同居,跟已婚男人搞婚外情等等。說起來這都是特殊時間的錯,有些大忽悠,忽悠來忽悠去,就把涉世未深的年輕人都忽悠傻了,做出許多年少輕狂的傻事。男人還好說,女人本就是社會上的弱勢群體,想掙脫封建沒有錯,但掙脫封建,并不是走向另一個極端,比如亂搞男女關(guān)系,毀了名聲什么的。 說起文化名人,我們總少不了這樣的印象,一個詞,愛折騰。雖說生命的意義在于折騰,但感覺某些文化人似乎格外愛折騰,那些有才華的去折騰文藝,沒才華的去折騰異性,還有一些人,連帶文藝和異性一塊折騰,并且都弄得滿城風(fēng)雨,最終基本遺臭萬年。讓后世人感慨,他奶奶的,都是一群人間極品啊,既然恁有這么大的生命能量到處折騰,為啥不折騰點好折騰呢? 作為一位只修煉過宅技能的人員,雪蘭的生命能量太低,經(jīng)不起太大折騰,所以就不搞這些有的沒的了。 她壯起膽子替弱勢群體發(fā)聲,是因為她心中有這份義氣在,可她又是個年輕女性,書寫這種題材一定會招來非議。雪蘭不怕非議,但不代表她愿意主動招惹非議。 如果她始終不暴露自己,始終低調(diào)行事,那么她既可以書寫心中的義氣,幫助弱勢群體發(fā)聲,又可以享受自己平靜的生活,這何樂而不為呢? 哪怕有一天,人們知道書寫《冰凍千年》的是劉五姐,是個女人,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沒人知道她高矮胖瘦,家住何處,是何許人也。人們知道劉五姐只是因為,她寫了一個可悲的引人深思的故事而已。 第60章 每一本小說都要有主線,《冰凍千年》雖然是群像劇,但也有其主線,主線是兩根,兩個胭脂巷里年輕女孩的故事。 一個叫玫瑰,一個叫黃鶯。 她們兩個年紀(jì)相仿,都是在六七歲的時候被賣進(jìn)了妓院,因為長得好,老板奇貨可居,養(yǎng)著她們,教授她們彈琴唱曲乃至讀書識字。 玫瑰來自一個家道中落的大家庭,她的母親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小姐,可惜父親吸鴉片,最后吸的一貧如洗,街頭混混把家里的女人拉去妓院賣的時候,母親一頭撞死了,可憐的小玫瑰就被送進(jìn)了胭脂巷。 小黃鶯來自陜西的普通農(nóng)戶,去鄰居家玩的時候,被麻袋一罩,賣到了北平。 兩人的感情很好,是一起長大的姐妹。但她們的性格卻有所不同,玫瑰性子柔弱,比較善良,總是夢想有一天遇到良人把她贖出這個鬼地方。黃鶯卻性子倔強,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錢,只相信自己,想有一天能自己逃出去。 十四歲的時候,兩個姑娘都被老鴇掛上了牌子,她們要破瓜接客了。 似這等‘清吟小班’里的上等妓女,破瓜是件極為隆重的事情。老鴇會事先找到想要破瓜的狎客,讓他們互相競價,價高者得。這天晚上會掛紅燈點紅燭,妓女會穿紅衣裳,弄得如同新娘子出嫁一樣。然后過了今夜,她就正式開始了迎來送往的日子。 小玫瑰的第一個客人是位溫文爾雅的先生,他人過中年,但是風(fēng)度翩翩,說話做事極有章法,對從小在妓院長大的玫瑰而言,這個男人像父親一樣,讓人覺得可靠。 與小玫瑰相比,小黃鶯就可憐多了,她的第一個男人是個肥頭大耳,在妓院混慣了的的浪蕩富商男人。她的第一夜像個噩夢一樣,不堪到難以回首。 兩姐妹的第一次對立就在這里發(fā)生了,因為小玫瑰告訴小黃鶯,她對自己的客人產(chǎn)生了眷戀。 小黃鶯嘲笑她,告訴她別傻了。果然那個中年男人只是個變態(tài),喜歡到處給處女開苞而已。 小玫瑰和小黃鶯接客后,都漸漸紅了,成了娼倌里的頭牌姑娘,她們住在有高床暖枕的奢華屋子里,不但穿金戴銀,往來的還都是達(dá)官貴人。小玫瑰是妓院里最紅的姑娘,因為她不但會吹拉彈唱,還會寫詩作畫,所以受到的追捧最多,她還有點清高的性子,不是她喜歡的男人,她是不伺候的。 就在這時,玫瑰遇到了她人生中第一個最重要的男人。那是一位年輕俊美,聰明風(fēng)趣的大少爺。自從一出現(xiàn),他就憑借一首美麗的情詩捕獲了玫瑰的芳心。然后他每日必到,如同每一個陷入愛情的男子一樣,全心全意對待著玫瑰。 他牽著她的手在雨后散步,讀情詩給她聽,教她跳新式舞蹈,跟她訴說綿綿的情話。 小玫瑰也像每個陷入愛情的少女一樣,她的心里眼里都是他,再也看不進(jìn)別的男人,為了這個男人,她甚至不肯再接客。 老鴇罵她爛婊子,倒貼貨的時候。小黃鶯把小玫瑰拉去三等窯子門口,指著里面一毛錢打一炮,渾身都是爛瘡的女人說。 “看看,看看!知道那個豁嘴的老女人是誰嗎?十年前紅遍胭脂巷的金鳳玲就是她,她紅的時候住的屋子比我們的好無數(shù)倍,認(rèn)識的達(dá)官貴人比我們見過的都多,可你看看她現(xiàn)在什么樣子!我們是妓女,賣身就是為了賺錢傍身的,你別傻了!” “用不著你管我!”小玫瑰走了,她把小黃鶯拋在了腦后。 一段日子后,大少爺不再來找小玫瑰了,小玫瑰等待了好久,終于等來了一臉憔悴的男人。男人說,我今后不能再來找你了,父親做生意失敗,我再沒錢來看你了,看在我們過去的情誼上,能把我曾經(jīng)送你的金首飾還給我嗎? 小玫瑰流著淚撲到了男人懷里,她說,你別難過,你還有我,首飾我不會還你,你沒錢,我給你錢。 從此之后,小玫瑰出賣自己,養(yǎng)著這個男人,乃至男人的家人。 可是妓女,尤其是高級妓女,最忌諱這件事了。 畢竟在其他男人看來,我花錢嫖你,你愛搭不理也就算了,還把我送你的金銀珠寶倒貼小白臉?所以每個這樣做的妓女,都毫無疑問沒了客人。 ‘清吟小班’花這么多錢培養(yǎng)一個妓女,可不是放在那里砸錢的,老鴇一看情況不好,直接就把小玫瑰丟去了二等茶室。 茶室可就是明晃晃的皮rou買賣了,客人想上鋪的時候,妓女可沒資格拒絕。 一開始來到茶室的小玫瑰很難接受這種心理上的落差,老鴇可不管這套,拿針扎,拿火鉗燙,拿鞭子抽。幾次之后,玫瑰就老實了,讓上鋪上鋪,讓幾個人幾個人。 茶室的日子比在‘清吟小班’苦一萬倍,因為玫瑰相貌好,有時候一天就要接十幾個客人。有時候接的少了,老鴇還要打罵,玫瑰在這里遇到了各式各樣的客人,各式各樣的變態(tài)。特別是她在‘清吟小班’時拒絕過的一位客人,他變態(tài)到差點弄死她。漸漸地,曾經(jīng)明亮靈動的眼睛變得麻木,如同死魚一眼。 而那位大少爺已經(jīng)不再出現(xiàn)了,聽說他結(jié)婚了,對象是一位有錢小姐。 小黃鶯依然是‘清吟小班’的頭牌,每次遇到小玫瑰時,小黃鶯都會嘲諷她,簡直把她當(dāng)成頭號敵人一樣,或者破口大罵,或者諷刺嘲笑,什么難聽說什么。 然后,小玫瑰遇到了人生中第二個特別的男人,他是個所謂的革命者,因為一次追捕,他躲到了小玫瑰這里,期間他對小玫瑰大談革命,大談報復(fù),大談人生理想,還說要拯救這個世界,拯救像小玫瑰這樣的人。 小玫瑰的眼睛又亮了,她花錢養(yǎng)著他,并全力幫助男人逃跑,還把自己的積蓄全給了他。 這樣愚蠢的行徑,自然在妓院傳的人盡皆知。 小黃鶯憤怒地找來罵她。 “你是瘋了還是傻了?我就沒看過你這么蠢的女人!” “我蠢不蠢的,不用你管。”小玫瑰淡淡地說。 “你以為那男人會回來找你嗎?你以為他會給你贖身嗎?”小黃鶯舉起了手,扇了小玫瑰一巴掌,“我今天就是要打醒你!你不倒貼男人就不行是嗎?你下賤!” “我知道他不會回來,我知道!不用你來告訴我。”小玫瑰流著淚說。 “那你為什么還做這些傻事?以前就做,現(xiàn)在還做?” “因為我想愛不行嗎?沒有人會愛我,會愛一個婊子,那我愛別人不行嗎?我想愛。我這一輩子不愿意空空洞洞的死去,就算沒有人愛我,我也愛過別人,我能作為一個人好好的死去。” “你瘋了,你看那些胡扯的書看瘋了!” “我沒瘋,瘋的人是你,是這里的人。” 很快,小玫瑰身上長出了楊梅瘡,一旦得了這種病,人就開始發(fā)臭了,很快她就淪落到了三等下處。在這里,她更是一天承受幾十個人的作踐。有一天,小玫瑰用褲腰帶,吊死在了房梁上。 小黃鶯也無力幫襯她,因為她也淪落到了茶室,最可憐的是,她為自己積攢的傍身錢被老鴇偷了。 一年年過去,無論如何掙扎,小黃鶯也始終難逃厄運,一次次積攢的錢財遺落后,小黃鶯也認(rèn)命的落在了三等下處,飽嘗人世間最心酸的苦楚。直到有一天,她潰爛到再也不能接客的時候,老鴇把小黃鶯趕了出去。 終于,小黃鶯離開了這個她一輩子都想離開的地方,她拖著殘破的,散發(fā)著惡臭的身軀在街上乞討。 有一天,她看到了一個衣著光鮮的男人,他正從高級妓院走出來,心滿意足的摟著一個漂亮的妓女,這個男人不是別人,就是拿了小玫瑰錢的革命者。 小黃鶯注視著男人離去的影子,忽然笑了,大笑,笑完又哭,哭得聲嘶力竭。 最后,她爛死在了街頭。清晨,掃街的人,忍受著惡臭,把她抬到了亂葬崗,一丟了事。 至此為止,本文的主人公,這條狗,也已經(jīng)很老了,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一條的狗的生命最多十三四年,跟一個妓女的職業(yè)生命相差無幾。它目睹了小玫瑰和小黃鶯的一生,它被她們喂過、抱過、養(yǎng)過,它也憐憫過她們,痛惜過她們。 但它的遭遇要比她們好得多,它有一身漂亮的白毛,所以很受人喜歡。它的主人也從‘清吟小班’的這一位換到那一位,無論哪一位都缺不了它吃喝。哪怕它要死的時候,也有人抱著它,憐惜它,老鴇還準(zhǔn)備出錢給它買個棺材。 死之前,這條狗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前生。 “哦,我想起來了。”它想,“我上輩子似乎是個人,來自百年之后,那個時候的華夏沒有妓女,沒有妓院,也沒有這些活得連狗都不如的玫瑰和黃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