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人_分節閱讀_43
其實李氏和許編輯的妻子丁氏已經很熟悉了,兩個女人年紀差不多,都cao持家里,照顧兒女,共同話題很多。兩人在一起做過棉襖,納過鞋底,一起出門聽過戲。每次李氏有什么事,也都是先找丁氏,再讓她轉告丈夫。 這次去他家把事情一說,還沒等許編輯說什么,丁氏就先笑著應了:“這有什么呀,還值當你們特意跑一趟,讓你家聽差來說一聲就是了。不光三姐,我們家大姑娘也畢業了,也要去報社工作。” 本來是自己憂愁的事,結果居然有了個同伴,李氏馬上就找到了知心人,一拍大腿說;“哎呦,jiejie不知道,我快叫她氣死了。我就是擔心女孩子不該出門工作,萬一名聲弄壞了,我可怎么辦啊!” 丁氏笑著說:“你不早來問我,我們家老許說了,報社里有個區域,全是女孩子,打字、謄寫、處理文檔什么的,都在一起。咱又不是那等開放的女孩子家,肯定不跟外頭男人多說話,哪能壞了名聲。再說還有我們家老許看著呢,我們都把三姐當自己女兒似的,你還怕她被人欺負?jiejie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啊,你越是反對,她們越跟你犟,出去吃點苦,叫人家又嫌又罵的,這才知道家里的好處。” 李氏和丁氏絮叨了起來,這邊許編輯吧雪蘭叫進了書房。 “我本來要去先生家的,沒想到先生先來了,我這里有件事情要麻煩您。”許編輯遲疑地說。 “什么事,您說吧。”雪蘭奇道。 “此事難以開口,如果先生覺得不妥,就當我沒說過。” “許編輯不用跟我這么生疏,有什么直說就是了。” 許編輯點點頭說:“那我就直說了,您還記得上次見過的那位趙先生嗎?” “是唱片公司的那位趙成仁先生?” “就是他,自從先生的《精忠報國》和《刀劍如夢》出品后,他們唱片公司似乎是賺了不少,已經三番五次來拜托我了,又是送禮,又是請酒,非要您給寫首歌不可。我雖然拒絕了人家,可耐不住人家好話說了一籮筐,次數多了,人家又很有誠意,我也實在難以推拒。” 雪蘭搖搖頭道:“讓您為難了吧,我往后面一藏,萬事都要您來處理。” “怎么會為難,恨不得這樣的為難更多些。”許編輯苦笑道,“若不是您,誰曉得我是誰啊。” 許編輯說的很謙虛,雖然能明眼看到他家的生活條件好了不少,看來人家報社也是很器重他的,倒不只是因為雪蘭的原因,而是人家許編輯本身就很正派,又比較務實。 “先生不必煩惱,我再寫一首歌給人家就是了。” “先生不麻煩嗎?” “不麻煩,許編輯好不容易開口讓我做點事,我是很榮幸的。”雪蘭笑著說,畢竟許編輯也不是她們家的保姆,至今為止,什么事都找人家。 “既然如此,我先謝過先生了,我也是被人好言好語請求,實在耐不過,人家說了,出唱片后,會給先生優厚的分成。” “不知道他們要什么樣的曲子?”雪蘭問。 “他們的意思是先生擅長什么就寫什么。” “他們喜歡《精忠報國》?” “這首歌賣得很好啊,咱們可是賺了不少。” 雪蘭憂愁地撓了撓頭皮,她不是麥霸,雖然唱過的歌無數,但能記全歌詞的沒幾首啊,上哪兒再去找一首《精忠報國》啊。 “那您看不是男聲唱的行嗎?”雪蘭問。 “好啊!”許編輯卻一拍手說,“其實,您還記得嗎?就是那個方小姐要的,當初一看《刀劍如夢》她就想唱了,直接找了自己的老板來要這首歌。如果不是您指定了人選,她就要走了,還是趙先生許了一定幫她求到新歌,她才答應放手的,畢竟這歌也不適合她,都是男聲唱的。” “哦……”雪蘭了然地點點頭,“寫倒是可以寫,不過要跟人家說清楚,就說我才華有限,寫一兩首歌也是有感而發,多了寫不出來。畢竟我們家三個女人,不想出什么風頭,我娘也不太喜歡跟他們牽扯。” “好好,話我知道怎么說。”許編輯點頭道。 “那好,就讓他們等等吧,兩個……三個月之后,我給他們曲譜,配合下本書一起出。” 第43章 三姐正式開始上班了,穿著樸素的旗袍,扎著兩根大麻花辮,看著特別精神。 “你看怎么樣?”三姐踩著新買的黑皮鞋在屋里走來走去,一副很美的樣子。 “臭美。”雪蘭笑道。 三姐撲上來咯吱她,兩人滾了一床。 春喜在一邊說:“大小姐這樣穿真好看,和月歷牌里的人一樣。” 春喜是個喜慶機靈的性子,很愛湊趣,做事也麻利,熟悉了之后,李氏天天把她帶在身邊。 “這皮鞋可貴了,花了十塊錢呢,要不是為工作討個吉利,咱娘肯定不舍得花這個錢。”三姐說。 “好貴啊。”大妮在一邊說,“俺家一年都花不了十塊大洋。” “別胡說了,你家種地的,能跟咱小姐比嗎?”春喜推著大妮出了房門說,“快去看看,茶水燒開了沒有。” 已經入冬了,屋子里燒起了暖炕,也許是裝了鐵門的原因,屋子感覺比去年暖和了不少,至少不用天天坐在炕頭上取暖了。 李氏帶著剩他娘出門了,要去布莊買布料和棉花,準備回來做新衣裳,因為雪蘭想給剩一家人和兩個丫頭做棉襖。 在雪蘭家幫傭是極好的活計,畢竟管吃管住,每月還有三四塊大洋。也是雪蘭家待遇好的關系,幾個幫傭怕被攆,所以特別殷勤。不過雪蘭高看了這個年代的窮人,大妮的全部家當居然只有一身單衣……而剩一家雖然有棉襖,可這棉襖破的跟什么似的,都是拆洗了改,拆洗了改,都不知道傳了幾代人。剩一家每月有八塊大洋,又沒有別的花銷,照理說應該很寬裕的,至少做點棉衣也可以吧,但大部分月錢居然都被積攢了起來,人家小狗剩就穿著破了窟窿的棉襖棉褲到處瘋玩。狗剩的爹娘經常說,要攢錢給狗剩買地、買房,準備以后成親生娃…… 雪蘭是不能忍受的,讓每天出現在眼前的人穿單衣過冬什么的……對李氏說過后,李氏倒痛痛快快答應了。 也許是因為相處久了,有感情了,何況幾個幫傭都很實誠,很勤快。又或許是覺得家里的幫傭不體面,怕他們丟人。還或許唱片賺了很多錢,所以心里有了底氣,總之她很大方的宣布要給全家做新棉衣。 幾個幫傭都很高興,但大妮當時就哭了,哭了半天說,自己七八歲就被送出去當丫頭了,給先前的主家看孩子,挨打,挨罵,還不給飯吃。主家非逼著她時刻抱著那孩子,不讓放下來,那孩子兩歲大了,她抱不動,只好用布纏在腰上,夏天腰上磨破皮潰爛,差點死了,還是鄰居看她沒了爹娘可憐,找人介紹了新主家,沒想到主家待她這么好…… 棉花和布料相對于吃喝來說,算得上昂貴,哪怕最賤的土棉布也很貴,普通種地的老百姓根本消費不起,有些窮家都是一身棉襖全家穿,就是這么可怕。 大妮出去很久了,一直沒回來,春喜這邊等著沖茶,就出去找人了,結果春喜也不見了蹤影。 “怎么回事啊?”三姐蹙了蹙眉,出去找人了,然后也不回來了。 雪蘭的身體不好,特別怕冷,一到冬天,恨不能天天縮在炕頭上,一見人去了都不回來,還以為李氏回家了,于是把手揣到袖子里,蹬蹬蹬跑去了前院。 一出正門,就聽到院子里的爭執聲。 “我不跟你們走,求你了嫂子,嗚嗚嗚……”大妮哭得很凄慘。 “你哭什么哭,我們是來接你回家的。”一個女人說。 “我給你們磕頭了,讓我留下吧。”大妮哭著說。 “不知道夫人什么時候回來,我們結了大妮的月錢,就領她回家。”大妮的哥哥說。 雪蘭一打眼就看到院子里圍了許多人,狗剩他爹和三姐都在,大妮哭著跪在地上,家里來了兩個陌生人,男人女人都衣著破爛,皮膚黝黑。 雪蘭湊到三姐身邊問:“怎么了?” 三姐不理雪蘭,對那男女說:“這事我做不了主,你們先在門房處坐坐,等我娘回來了,自會給你們弄清楚。” “好好,謝謝大小姐。”那女人急忙說。 “不,我不跟他們走,大小姐求您了,別讓他們帶我走。”大妮哭著朝三姐磕頭說。 “你這個死妮子,你干啥呢!”女人過去拉拽大妮。 “嫂子,求您了,求您了。”大妮哭嚎道。 “別在這里嚎喪,讓鄰居聽到了算怎么回事,我們家又不是土匪窩,你哥哥嫂子來接你回家,我們還能攔著不成。快別哭了,隨我去后面收拾東西,等我娘回家了,就讓你跟著哥哥嫂子走。”三姐利落地說。 雪蘭愣愣地望著三姐,怎么說這么絕情的話啊,平時她對大妮和春喜不錯啊,有個好點心時,都同學一樣分著吃的。 大妮不再哭了,只是低聲抽噎,一雙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失魂落魄地跟三姐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