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 月光清淺,淡淡的清輝灑落在庭院里,四處安靜,傳來不知名的蟲鳴聲聲,洛嬋睜開雙眸,悄悄坐了起來,外間傳來那兩個婦人如雷的鼾聲,此起彼伏,她輕手輕腳地穿上鞋子,然后爬到榻上去,伸手摸索了片刻,果然摸到了栓,一點點撥開,只聽咔噠一聲輕響,窗栓掉了,銀色的月光傾瀉而入,她面上露出一點驚喜的笑意來。 洛嬋再不遲疑,慢慢地順著窗爬了出去,悄無聲息地奔向那院門,一推,推不動,院門竟然從外面鎖住了。 她有些著急,忍不住回頭張望,好在看守她的那兩個婦人大概還在沉睡,沒有發覺她跑了出來,洛嬋的目光停在院墻的薔薇花架上,月光下,無數花朵競相開放,如同一道粉色的瀑布,她端詳了半天,咬咬牙,揀了花枝最稀疏的一角花架,開始往上爬。 薔薇花是帶刺的,銳利的尖刺,劃傷了洛嬋的皮膚,月光并不明亮,好幾次她的手心里都扎了刺,疼得她渾身哆嗦,不住倒抽氣,淺色的裙衫上都染了血跡,可即便是再疼,她也不敢放松絲毫,踩著花架,拼命爬上了墻頭,下面是一條小徑,洛嬋低頭看了看,黑黢黢的花叢,也不知種了什么花,她有些害怕,猶豫了半天,才咬牙試圖往下跳。 才剛落了地,洛嬋便覺得腳踩中了什么東西,身子一歪,栽了下去,腳腕處傳來一陣鉆心的痛楚,她忍不住低呼起來,眼淚不由自主地往外掉,太痛了! 洛嬋沒敢多停留,她擦了眼淚,爬起來扶著墻往外走,才踏出一步,她就痛得險些蹲下去,腳腕大概是扭傷了,這樣如何還走路? 她不禁覺得一陣絕望,心里又焦灼又難受,扶著墻一步步往外蹭,一邊不住地抹眼淚,還不敢哭出聲音,怕引來了那些惡人。 洛嬋就這樣一步步蹭到了回廊處,剛轉個角,就撞上了一個人,她慌慌張張地擦了一把淚,扭頭就想跑,但是忘了自己的腳扭傷了,一下子就跌在了地上,那人似乎也猝不及防,極為震驚,脫口道:“小小姐?” 第118章 嬋兒,等著我。 “小小姐!” 聲音有些熟悉, 還喚自己小小姐, 洛嬋一愣, 立即想起一個人來, 她試探道:“韓青?” 完了! 韓青心中暗暗叫糟,竟然說漏了嘴, 這下怎么辦?該如何圓過去? 洛嬋卻不知他心中所想, 頓時喜出望外,喚道:“韓青,你是來救我的么?” 事到如此,韓青心思電轉, 應道:“是, 小小姐,你的腳怎么了?” 洛嬋長舒一口氣, 如同看見了救星,道:“剛剛扭傷了,韓青,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是大兄派你來的么?” 韓青走近幾步, 借著月光看見了洛嬋身上的斑斑血跡,吃了一驚, 道:“小小姐, 你怎么受傷了?是有人欺負你么?” 洛嬋搖搖頭,她道:“是被花刺劃傷的。” 又把自己從薔薇花架爬上來的事情簡單說了說,末了,洛嬋忍不住催促道:“我們快走吧, 等會來人了就糟了。” 韓青暗暗心驚,還是公子有先見之明,最是了解小小姐,若是他今夜沒過來再看一眼,說不定小小姐就拖著扭傷的腿跑了出去,路上再遇上些歹人,他簡直不敢細想下去,背后都驚出了些許冷汗來,他含糊道:“好,我……我這就帶你離開。” 他說著,道一聲得罪了,這才扶起洛嬋,往外走去,好在路上沒有遇到別的人,兩人順利出了莊子,韓青騎馬來的,這會兒也只能讓洛嬋上馬,思來想去,準備先找個地方把人安置下來,再回府去問洛淮之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他實在是沒想到今日會有此變故,不知公子的計劃是否會被打亂,一時間只覺得棘手的很。 路上,洛嬋忍不住問他道:“我夫君如何了?他可有受傷?” 韓青一邊策馬,一邊斟酌著答道:“他似乎沒什么事,小小姐放心便可。” 洛嬋提了一整日的心這才終于放了下來,她松了一口氣,道:“那就好,他現在在哪里?” 韓青歉然道:“屬下亦不知道遲將軍的落腳之處。” 洛嬋喔了一聲,才道:“他肯定會來找我的。” 韓青心中苦笑,小jiejie您還真是說對了,他今日確實來找你了,只不過結果有些不一樣…… 不過這些事他是必不可能告訴洛嬋的,只揮起馬鞭,縱馬順著官道往前奔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再看不見了。 此時已到了宵禁時分,長街上空無一人,唯有兩旁的燈火將明未明,似滅未滅,韓青帶著洛嬋順著街道往前疾馳,噠噠的馬蹄聲傳遞開去,顯得異常空曠寂靜,才過了東門,前面忽地轉過一隊巡邏衛兵來,為首那人喊道:“何人在此縱馬,不知現在已經宵禁了么?” 韓青連忙勒停了馬,拱手道:“這位軍爺容稟,我奉我家大人之命,接人回府,事從緊急,故而才犯了宵禁,還請軍爺看在我家大人薄面上,通融一二。” 那隊官便問:“你家大人是誰?” 韓青答道:“御史中丞便是我家大人。” 那隊官仔細端詳了他片刻,韓青本以為此事便過了,豈料他忽然一揮手,肅容道:“拿下他們!” 韓青吃了一驚,道:“軍爺這是何意?” 那隊官冷笑一聲,道:“深夜縱馬,犯了宵禁,按我朝律例,該杖八十,罰一千錢,叫你家大人來牢里贖人吧。” 他說完,便對左右下屬道:“給我帶走!” 韓青心里一沉,立即伸手護住身后的洛嬋,對那隊官道:“有話好說,軍爺深夜巡城辛苦了,我請諸位吃酒如何?” 那隊官嗤笑道:“爺差你這幾個錢么?還是讓你們大人親自來贖吧。” 他再次抬了抬手,道:“給我帶走。” 話說到這里,韓青便知事已定局,無力扭轉了,此人或是他背后之人,必然與自家公子不對付,若只是抓他倒也無妨,隨他們走一遭便是,可這回他身后還帶著小小姐。 這下真的糟了,韓青心中懊悔,一步走錯,滿盤皆亂了,他該如何向公子交代? …… 這是洛嬋第二次踏入牢里,與當初不同的是,此時她竟不覺得如何害怕了,這里的空氣依舊是潮濕難聞的,牢室逼仄狹窄,到處都黑黢黢的,她被推得跌跌撞撞,受傷的腳腕痛得鉆心,幾次都險些跌倒,韓青忍不住道:“別推我家小——” 話到嘴邊,他又頓住,和和氣氣地道:“她腳受了傷,不能走路,勞煩軍爺高抬貴手,容她慢些走。” 那隊官聽了,仔細打量洛嬋,果然看見她的左腳行動不自然,又見這小姑娘模樣生得好,到底起了幾分憐香惜玉的心思,對手下吩咐道:“扶著她走。” 兩個衛兵聽命過來攙扶,其中一人見洛嬋漂亮,手便有些不老實,洛嬋立即往旁邊躲了躲,避開了那只揩油的手,韓青忍著氣道:“軍爺不要欺人太甚,我等只是犯了宵禁,并非是階下囚。” 隊官皺起眉頭,瞪了那個下屬一眼,罵道:“是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么?紅袖樓的姑娘不夠你摸的?你今兒碰了她,來日被人剁了爪子可別怪老子不救你。” 那衛兵終于想起來這大約是御史中丞洛淮之的家眷,他頓時生出幾分后怕來,訕訕收回了手,不敢再犯。 或許是看在洛淮之的面子上,分給洛嬋與韓青的囚室都是挨在一起的,布置也略微好一些,但即便如此,韓青也甚是憂心,待那群衛兵走后,還要低聲安慰洛嬋道:“小小姐別怕,明日公子就會來救我們出去了。” 洛嬋點點頭,她四下張望,這地方既熟悉又陌生,給她一種恍若回到數月之前的感覺,那時的她驚慌忐忑,惶惶不可終日,每日都覺得極其難熬,看不見前路與希望,就仿佛有刀尖懸在頭頂一般。 然而到了如今,同樣是在這樣的囚室里,一模一樣的情形,她竟不覺得害怕。 大將軍和大兄二兄一定會來救她的。 …… “嬋兒!” 遲長青深夜驚醒,猛地坐起身來,室內熄了燈燭,唯有銀色的月光鋪陳在床前,清輝幽幽,他一摸額頭,竟是滿手的汗。 他下了床,走過去將窗扇推開,月光和著夜風撲了進來,遲長青有些昏沉的頭腦瞬間變得清醒起來,眼下大約是凌晨了,彎月西沉,滿天繁星,微微閃爍著,讓他想起嬋兒的眸子,如星河一般璀璨。 他方才夢見他的小啞巴了,只是不知為何是他們當初相遇的那一幕,少女穿著一襲素衣,光著腳站在乾清宮的青磚地面上,臉色蒼白,眼神惶惶的,像一只受了驚嚇的小動物,遲長青忍不住朝她伸出手,試圖要將她擁入懷中溫聲安撫。 然而還未觸碰到她的衣物,一道身著明黃龍袍的身影率先一步抓住了她,嬋兒那一身素色衣裳便被染成了赤紅,遲長青甚至分不清那顏色是從何處而來,只是少女望過來的眸子里帶著淚意,就這么定定地看著他,不言不語…… 遲長青便是在這種時候醒了過來,夢境戛然而止,如此不祥,直到現在,他的心仍舊沉浸在方才的情緒之中,久久不能平靜。 他站在窗前,張開手,銀色的月光灑落滿掌,合攏握拳時,又自指縫間悄然溜走。 然后,他低下頭,將拳送到唇邊輕輕落下一個吻,心中默念道,嬋兒,等著我。 第119章 我要去把嬋兒帶回來。…… 洛府。 凌晨時分, 天還未亮, 屋里便有了些動靜, 傳來幾分輕輕的咳嗽聲, 門口兩名侍女對視了一眼,一人輕輕上前叩門:“公子起了么?” 片刻后, 屋里傳來了洛淮之的聲音:“進來。” 兩人這才捧著衣物熱水等物事進了屋子, 侍女放下面盆,一邊將床幃掛好,輕聲問道:“公子今日怎么起得這樣早?” 洛淮之按了按眉心,道:“做了一個……不好的夢。” 他想起一事來, 問道:“韓青昨夜回來了么?” 一名侍女答道:“奴婢不知, 倒是今晨沒見到他。” 洛淮之道:“叫他過來,我有事問他。” 侍女聽了, 連忙應答:“是,奴婢這就去。” 然而過不了多久,她便回來了, 道:“公子, 聽他們說,韓青昨天一夜未歸府。” 洛淮之眉心一跳, 凈手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片刻后,才接過旁邊的帕子,一點點擦干凈手上的水珠,他的表情十分平靜, 叫人看不清楚其內心的想法,道:“我知道了,你去與趙荀說一聲,要他派幾個人去找韓青,另外,讓他親自去別莊看看情況。” 侍女答應下來,洛淮之穿上了朱紅色的官服,窗外,深藍色的天際已染上了幾抹魚肚白,上朝的時間快到了。 …… 陳思遠來的時候,只聽見了一聲嘹亮的鳥啼,悠遠清晰,他抬起頭,只見一點黑影飛快地掠上青霄,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層云之中,沒了蹤跡,那是一只鷹隼。 他看了幾眼,這才踏入庭院,正見著那身著青色布衫的男子站在墻下,背對著自己,陳思遠喚了一聲:“未寒。” 遲長青回過身來,陳思遠見他衣角與肩部的衣裳都被晨露打濕了,忍不住問道:“你這是站了多久了?” 遲長青答道:“醒得早,無事可做。” 陳思遠仔細端詳了他片刻,精神還算好,這才放了心,勸道:“如今事情還未到那一步,你切不要與自己較勁。” 遲長青笑了一笑,道:“我知道。” 又問陳思遠,道:“你這么早來是為了什么事情?” 陳思遠這才想起正事,答道:“一早茶樓就遣人來送了一封信,是給你的。” 他說著,從袖袋里取出信遞過來,遲長青接過,甚至沒有細看,就道:“是雍王?” 陳思遠訝異道:“你知道?” 遲長青搖首,道:“只是猜的。” 他說著,隨手撕開了信封,把信箋抽出來粗略看了幾眼,鳳眸便微微瞇起來,陳思遠見他表情有些古怪,道:“怎么了?信上如何說的?” 遲長青道:“他有些著急,在催我動手了。” 陳思遠皺著眉道,不贊成道:“這種事情如何急得?雍王也未免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他自然要急,”遲長青緩緩將信箋折起來,放回信封里,一邊不疾不徐地道:“秦躍要對他下手了,我若再不動,他怕夜長夢多。” 陳思遠勸道:“還是宜緩緩圖之。” 遲長青沒有回答,只是露出幾分思索之色,陳思遠便知道他心中已有決斷了,不由嘆了一口氣,遲長青將那封信收起來,對他道:“我要出去一趟,此后你暫時不要來這里了,不枉你我相識一場,你已仁至義盡,情分我心領了,但我卻不能連累你。” 陳思遠笑道:“這有什么,我們相識這許多年,說這些話倒顯得生分了。” 遲長青卻道:“你亦有父母兄長,與我這孑然一身不同,來日若有機會見,我再請你去朱雀街的得意樓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