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他說,來日之事,誰也不知,但是當初魚rou我洛府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的。 做過魚rou的人,才知刀割在身上,是何等之痛。 …… 五月的天氣漸漸暖和起來了,到了中午時候,艷陽高照,叫人連厚一些的衣裳都穿不住了,一輛馬車轔轔駛過官道,隨從坐在車駕上,不時輕聲低喝著,揮動馬鞭,車內微晃,少女躺在軟墊上,睡得十分香甜,遲長青試了試她的額頭,發現有了些微的汗意,又拿了手帕替她擦拭,然后再次展開手里的信箋看起來。 越看下去,他的眉頭皺得越緊,信是從京師寄過來的,然而上面的筆跡并非陳思遠,而是他昔日的一名下屬的,上面大致寫了京師近日的情況,末尾添了一句:高盛已死,上欲殺雍王,救否? 遲長青盯著那句話看了半晌,將信再次疊起來,打開旁邊的木匣子,放了進去,里面的信已有七八封之多了,顯然這并不是第一封,自他借大婚之夜遁出京師那一刻起,便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如今回京,不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計劃里,遲長青是沒想過要回去得這樣早,或多或少,會遇到些變故。 他一邊沉思著,一邊輕輕撫弄著懷中人的鬢發,眼神幽深如海,洛嬋睡了沒多久,就醒了過來,起初還有些迷迷瞪瞪,望著微晃的馬車頂發呆,過了一會才清醒過來,一只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耳邊傳來熟悉的嗓音:“沒睡夠么?” 洛嬋轉頭看去,正好望進男人含笑的眼中,她想起來如今已是在回京的路上了,遂爬起身去掀車簾,外面是一望無際的綠色,遠處白云繾綣,翠色正濃,偶有數點飛鳥掠過天際,輕盈無比。 真的要回去了。 洛嬋意識到這件事情,心里不可抑制地有些激動起來,她趴在車簾邊上看了許久,久到遲長青都以為她發呆了,道:“怎么了?” 洛嬋回過頭來,眼眶微紅,在他手心里寫道:我想我爹娘和大兄了。 她年歲畢竟還小,便經歷了如此殘酷而慘烈的分別,遲長青心中一痛,連忙抱緊了她,親了親她的發頂,低聲道:“沒事,很快就回去了。” 洛嬋點點頭,往他懷里埋了埋頭,恰在這時,車簾被劍鞘挑起,洛澤之探頭看進來,道:“時候不早了,阿嬋餓了沒?咱們先找個地方用飯,然后再上路——” 話未說完,他就看見了車里抱在一起的兩人,頓時就暴躁起來,氣急敗壞地瞪遲長青道:“抱什么抱?這青天白日的,不知羞,快放開我meimei!” 第98章 “小啞巴,這酒好喝么?…… 夜里是宿在了客棧, 從北往南下一路行來, 洛澤之與遲長青兩人都對這路線熟悉了, 畢竟帶著洛嬋, 他們寧愿趕路慢一些,也不愿意讓她跟著一塊兒宿在野地里。 鎮子的夜里很安靜, 街上也沒什么行人, 遠處有零星的燈火隱約閃爍,伴隨著遙遙傳來的犬吠之聲,夜色靜謐,不知是不是因為白天在馬車上睡多了, 洛嬋沒什么睡意, 遲長青進來時,她正趴在窗邊往外看, 初夏時候的夜晚,天幕上布滿了星辰,明滅不定。 遲長青道:“怎么不睡?” 洛嬋搖搖頭, 遲長青便明了, 道:“睡不著么?” 洛嬋眨了眨眼,遲長青略一思索, 便道:“我帶你出去走走。” 聞言, 洛嬋有些吃驚,又很是開心,連忙點頭,遲長青拉起她的手出了房門, 找客棧伙計要了一個燈籠,兩人便出門上街去了。 這里與京師不一樣,大多數店鋪都打了烊,只偶爾還有一兩個鋪子開著的,門前的燈籠散發出昏黃的光芒,在夜色里透出幾分暖色來,等兩人走到近前,卻發現那是一家賣胭脂水粉的鋪子,掌柜似乎沒想到這么晚還有客人來,忙不迭起身笑著招呼道:“客官,是要買些什么?進來看看。” 遲長青原本是打算帶著洛嬋四處轉轉的,見他這樣熱情地招徠,想了想,牽起洛嬋便進去了,掌柜覷著兩人的模樣,便猜是一對小夫妻,遂笑著對洛嬋道:“夫人隨意看,喜歡什么,只管問小老兒,都是小本生意,物美價廉,童叟無欺。” 洛嬋有些羞怯地抿著唇笑,目光掃過那些貨架,上面擺了各色胭脂水粉盒子,形形色色的,掌柜見她不說話,以為她不喜歡,但有心想做生意,便與旁邊的遲長青搭起話來,道:“小老兒觀兩位面生,可是從外地來的?” 遲長青嗯了一聲,點頭道:“是從南邊兒來的。” 掌柜一邊抹桌子,一邊笑問道:“南邊好哇,郎君是要去走親戚么?” 遲長青看了洛嬋一眼,道:“陪內子回娘家。” 洛嬋倏然紅了臉,掌柜不覺,笑道:“夫人娘家是在北地么?說來也巧,我從前還在京師做過生意呢。” 他說著,又想起了什么,連忙道:“夫人若是愛用香粉,我這里倒有一樣合適的,保準夫人喜歡。” 掌柜從貨架上取下一個小木匣子來,里面放著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瓷盅,他小心翼翼地捧出那瓷盅,送到洛嬋面前,熱絡地推薦道:“這香粉在京師賣的最緊俏的了,那些娘娘小姐們最是喜歡,夫人要不要看看?” 他如此熱情,洛嬋有些手足無措,反倒是遲長青十分從容地拿起那盒香粉,打開來聞了聞,是梔子的香氣,確實好聞,沁人心脾,若是在小啞巴身上的話,一定十分合襯。 離開胭脂鋪子的時候,洛嬋牽著遲長青的手,一邊走,一邊寫:買太多了。 遲長青卻道:“怎么多了?不多,往日里也沒給你買。”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想起來之前在遲家莊的時候,確實沒給小啞巴買過這些東西,如今回想起來,確實是他疏忽了,女孩兒家怎么會不喜歡這些呢?他從前在京師,每每路過胭脂水粉首飾鋪子,那里都門庭若市,盡是女子婦人光顧,當年嫂嫂嫁入府中來時,也是帶了這些陪嫁的。 遲長青忽然覺得虧欠了洛嬋良多,她嫁給自己時,是那般尷尬的情形,什么也沒有,他也不懂替她打算和布置,竟也這樣過來了。 洛嬋正在當心腳下的路,自是不知大將軍心中是如何作想,待走了幾步,手就被拉住了,她疑惑回頭,聽遲長青道:“以后什么都給你。” 洛嬋:? 沒等她反應過來這話里的意思,遲長青就緊走幾步,問道:“要背么?” 他蹲下身去,洛嬋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也頓時玩心大起,趴在了他背上,讓遲長青背起來,往前走去,街道上空蕩蕩的,唯有他們二人,就仿佛另一個獨立的世界。 洛嬋提著燈籠,照亮前路,好叫遲長青看得清楚,兩人穿行過街巷時,她抬起頭來,望見了漫天的星子,橫亙在屋檐之間,像一條流淌的星河,美不勝收,她想,若是一輩子都這樣就好了。 在鎮上轉了一圈,洛嬋總算有了幾分困意,遲長青背著她回了客棧,一進門就看見了洛澤之正在大唐里頭坐著,旁邊坐了那兩名隨從,每人面前擺了一個碗,一齊眼巴巴地看著桌上的酒壇子。 洛澤之利落地揭開壇封,見遲長青背著洛嬋進來,奇怪地道:“你們去了哪里?” 洛嬋困意散去,連忙從遲長青的背上跳下來,遲長青答道:“嬋兒睡不著,我帶她出去走走。” “哦,”洛澤之一邊倒酒,一本正經地教訓洛嬋:“年紀不大心事不小,怎么就睡不著了?同二哥說說。” 洛嬋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盯住了他手里的酒壇子,然后拉了拉旁邊遲長青的衣袖,指著那酒壇子示意他看,遲長青第一眼就覺得那酒壇子眼熟了,這會兒忍不住道:“二哥,這酒……” 洛澤之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腦門道:“啟程的時候,我想起來你在墻根下埋了一壇子酒么?扔在那里實在可惜了,就給挖出來帶上了。” 遲長青:…… 他那壇子青杏酒原本是打算埋在墻根,等以后回去的時候再挖出來的,不過,轉念一想,日后會不會回去還未可知,挖出來也好,免得浪費了。 洛澤之給那兩名隨從各倒了一碗,打發他們走了,這才又給倒了滿滿一大碗,往遲長青這邊一推,大方地道:“來,喝吧。” 遲長青也不客氣,拉著洛嬋在桌邊坐下,碗里酒液清亮,還泡著一枚青杏,一汪碧色分外剔透,洛嬋好奇地多看了幾眼,洛澤之見了,用筷子夾起一枚青杏逗她道:“阿嬋,要吃么?” 洛嬋連忙搖頭,往遲長青身邊躲了躲,那杏子酸得要死,她才不吃。 洛澤之哼笑了一聲,把杏子往嘴里一扔,頓時酸得五官都皺到一起去了,眉毛打成了一個死結,分外滑稽,洛嬋掩著口輕笑起來。 青杏雖然酸,酒卻是早就釀好的,泛著一股杏子特有的青澀氣味,并不難喝,遲長青慢慢地品了一口,忽覺身邊人在看自己,他轉過頭去,正好對上洛嬋那雙明如秋水一般的眸子,帶著幾分希冀。 “她想喝。” 洛澤之笑起來,指著洛嬋對遲長青道:“你別看我這meimei平日里怯生生的,不聲不響,跟貓兒似的,卻是個酒罐子,五六歲的時候就敢偷著喝大兄杯子里的酒,被發現了還不能說她,一說就坐在那里吧嗒吧嗒抹眼淚,特別好玩。” 遲長青想象了一下,一個小號的嬋兒委委屈屈抹眼淚的情形,頓覺十分可愛,洛澤之又道:“后來大兄因此不怎么喝酒了,她就賴上了我,但凡我喝酒時,她總要討一口喝,不給的話,用筷子蘸一蘸也肯,每次都是我難做,給了么,爹和大兄要訓我,不給么,她就坐在你面前不走,眼巴巴地看著,讓人不忍心。” 他端著碗喝了一口,手指憑空點了點洛嬋,笑道:“打小就是個鬼精的,二哥為你可沒少挨過打。” 洛嬋抿著唇不好意思地笑,討好似地捧起酒壇子,給他續了杯,洛澤之這才滿意,他將碗中的酒喝了,與遲長青又聊了幾句,起身回房,臨走時又叮囑洛嬋道:“早些睡,實在睡不著就……” 他頓了頓,指了指遲長青,道:“叫他給你吹那勞什子的小曲兒聽,他不是最會這個了么?” 說完,這才悠悠離開了。 遲長青帶著洛嬋也回了房,一進門,他才發現洛嬋手里抱了個什么,定睛一看,卻是那個酒壇子,頓時哭笑不得,道:“你帶著它做什么?” 洛嬋眨了眨眼,把酒壇子放下,在他手心里寫道:二兄沒帶走。 沒帶走就自己抱回來了? 遲長青哪能不清楚她那點小心思,抱起雙臂,道:“你是想喝?” 洛嬋又眨眼,她從前只喝過甜甜的果酒,后來在遲家莊又喝過米酒,那個也好喝,遂問遲長青:是什么味道?比米酒好喝? 意思就是想喝,遲長青想了想,失笑道:“給你喝一口。” 他說著,就打開酒壇子倒了半碗出來,酒香清淺,如同一汪碧水,遲長青沒將碗給她,反倒是自己先喝了一口,趁洛嬋不注意時,低頭捏住她的下頷,將酒液哺了過去。 酒液冰涼,和洛嬋從前喝過的不一樣,不像果酒和米酒那樣甜,也不像黃酒那樣辣,帶著一點醇厚的芬芳,就像這個吻一樣,溫柔而克制。 許久之后,遲長青才松開了懷中人,看見那雙漂亮的眸子里浮現幾分茫然之意,像洗凈的琉璃一般,他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的鼻尖,輕聲道:“小啞巴,這酒好喝么?” 第99章 真想把你吃下去。 “小啞巴, 這酒好喝么?” 男人的嗓音自耳邊響起, 洛嬋眨了眨眼, 回想起方才甘甜的酒味, 下意識舔了舔下唇,引得遲長青眼眸一深, 他拈住懷中人的下頷, 低聲道:“喜歡?” 一語雙關,不知是在問酒,還是在問那個吻。 洛嬋的臉倏然紅到了脖子根,又羞又窘地往后躲了躲, 這一躲就正好跌在了椅子里, 遲長青索性將她圈住,逼近了些, 問她:“還沒回答我呢。” 洛嬋被他這般強勢地按住,逃無可逃,最后只好紅著臉點點頭, 遲長青頓時低笑起來, 道:“還想喝么?” 洛嬋羞得不行,只好瞪了他一眼, 試圖用這樣的方法來表達自己的情緒, 豈不知她雙眸橫波,盈盈如秋水一般,這樣看來,嬌憨靈動, 遲長青心中微微一蕩,忍不住道:“讓我親一親。” 他話音才落,便低頭親了下去,動作輕而小心,像是在親吻一朵花那般,洛嬋的呼吸里聞到了酒香氣息,暖暖的,說不清楚是她才喝過酒的緣故,還是遲長青身上的氣味,總之很是好聞,她整個人像是泡在了溫水里,十分舒適,懶洋洋的,連動也不想動了。 若是能發出聲音,她說不得還要哼唧兩聲。 遲長青自鼻端發出一聲輕笑,親密地呢喃道:“小東西……” 他咬了咬她的耳朵,洛嬋登時一個激靈,白玉似的耳垂上染了一層淡淡的緋紅,她下意識捂住耳朵,輕瞪遲長青,只是一雙眸子水汪汪的,沒什么威懾力,反倒惹得遲長青又親了親她,笑吟吟道:“真想把你吃下去。” 他說完,低頭又去親吻洛嬋,吻到一半想起了什么,將她的手臂拉起來,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示意她摟著,洛嬋察覺到了什么,面上浮現幾分微紅,但還是乖乖照做了,只垂著眼不肯看他,遲長青簡直愛極了她這樣羞怯卻又強作從容的小模樣,忍不住低頭在她小巧的鼻尖親了親,愛憐不已。 他一邊扣著懷中人親吻,一邊低聲呢喃:“嬋兒喜歡我嗎?” 洛嬋不能說話,只好微微仰頭,用實際行動給了回應,又被遲長青奪回了主動權,于是這個吻愈演愈烈,再加上空氣中那淡淡的酒香氣,就如同在干柴之上澆了一盆油似的,房間內的空氣都變得曖昧起來。 遲長青緊緊擁住懷中的人,親吻她纖長的睫羽,小巧的鼻尖,如花瓣一般的唇,順著精巧的下頷再往下,灼燙的氣息吐在頸窩處,洛嬋輕輕顫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將他抱得更緊。 她本能地全身心依賴著這個人,像是隨時能為他敞開自己的一切,遲長青親了親她細致的鎖骨,然后停下來,洛嬋有些茫然地望著他,清亮如水的眸子里透出幾分不解。 遲長青隨手自床頭的春凳邊撈起一物來,打開,洛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是一個圓圓的瓷盅,原來是脂粉盒子,剛剛才從那胭脂鋪子里買的,怎么突然拿這個? 沒等她想明白,遲長青便將那瓷盅打開了,里面鋪滿了如朱砂一般的胭脂,伴隨著淡淡的冷香逸散開來,他用指尖挑起一點,低聲道:“別動。” 洛嬋果然乖乖不動了,張著眼睛看他,遲長青便將那朱紅的胭脂點在了她的唇上,霎時間,一如菡萏飛紅,寒梅吐蕊,燭光之下,少女的姿容絕色,清麗靈動間又透著幾分嫵媚風情,令人簡直移不開眼。 遲長青怔怔看了半晌,洛嬋有些疑惑,只以為這胭脂有什么問題,伸手輕輕摸了一下,那朱色的胭脂瞬間就暈開些許,染在指尖,如新涂了丹蔻一般,艷色奪目。 下一瞬,遲長青便抓住了她的那只手,低頭吻了上去,唇齒相依間,盡是那淡淡的梔子香氣,混雜著些許酒香,若有似無地往鼻端里鉆,催人情動。 把懷中人傾倒在身下時,遲長青仍舊緊緊握著她的手,在那柔潤細膩的手腕間摸索著,然后輕輕摩挲了一下。 皎潔的月光自窗外照進來,將屋子映得光線朦朧,暖黃的燭光下,少女像一片新落下的雪,潔白纖細,又如一幅美妙的畫,徐徐展開來,遲長青在那干凈的畫紙上吮出紅梅點點,她身子輕輕顫著,像是不知如何是好,明眸中盛滿了水光,清亮無比,分外動人。 至動情處,遲長青不住低低喚她的名字,嬋兒,嬋兒,嬋兒…… 一聲聲溫柔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