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她面上微紅,頗有些窘迫,遲長青忍住笑意,道:“舌頭不能擋著。” 洛嬋眼中露出幾分茫然,照著他說的又做了一次,然而還是漏氣,不由有幾分沮喪,遲長青心中想笑,面上還要一本正經地道:“沒事,我教教你?” 洛嬋乖乖點頭,遲長青便伸手輕輕拈住她精巧的下頷,湊近些,道:“張嘴。” 聞言,洛嬋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素來聽話,微微啟開唇,露出一點小巧殷紅的舌尖來,怯生生的,可憐可愛,遲長青腦中莫名就浮現一句詩來: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然后他便低下頭去,仔細地品嘗起那殷紅的櫻桃來,洛嬋驚了一跳,下意識就要往后退,豈料遲長青早有察覺,眼疾手快地扣住她的后腦勺,低聲呢喃道:“不學了么?” 這青天白日的,洛嬋沒想到他如此厚顏,又羞又窘,輕輕搖頭,男人便低笑起來,聲音微啞:“那可不行,所謂投桃報李,我教都教了,總要有所回報才是。” 他說著,便牢牢按住懷中人,肆意攫取起甜美來,明媚的日光自山林間落下,光線斑駁,星星點點,青色的竹簍里放著幾把剛剛摘下來的嫩蕨,而不遠處,兩道人影親昵地相依偎著,寂靜的林間傳來鳥兒陣陣啼鳴,清脆悅耳,甚是好聽。 …… 鳳翔賭莊,后院的柴屋里,光線很差,屋子里黑黢黢的,草垛上躺了一個人,頭發蓬亂,佝僂著身子窩在那里,看上去像是死了一般,過了一會,屋門被推開了,一個身形高大的壯漢從外面走進來,踢了踢草垛里的那人,粗聲粗氣道:“起來把藥喝了,別裝死了。” 那人動了動,勉強慢慢翻了過來,露出一張滿是傷痕的臉,蓬頭垢面,看起來宛如乞丐一般,正是遲有財,賭莊怕他死了,三十兩的債抵不上,叫個江湖郎中給開了點零七碎八的草藥,竟然真把他一條小命給救了回來。 遲有財喝了藥,梗著脖子用力咳嗽起來,那壯漢面上露出點嫌惡的表情,收了碗,道:“快點把三十兩銀子還上,別死在咱們這地頭上,晦氣。” 遲有財咳得呼哧帶喘,像一個老舊的破風箱,沙啞難聽,求道:“麻煩您跟……跟二爺求求情……” 壯漢呸了一聲,險些一腳踹過去,但是又怕把他踹死了,才沒好氣道:“求個屁的情!求二爺免了你的債?把你這一身賤骨頭拆了都賣不了三個錢。” 他說著,忽又想起一事,道:“對了,那天晚上射箭的人,你認得么?” 遲有財兀自喘息了許久,才道:“不認得……不過,不過我能猜到是、是誰。” 說到這里,他就沉默了,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一般,那壯漢狐疑道:“是誰?把他名號報來,二爺說了,哪天你要是死了,咱們還得去找那人補上這三十兩銀子的缺兒。” 遲有財忽然來了精神,他費力地扶著墻坐起來,一手揪住那壯漢的褲腿兒,語氣激動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要見二爺,我、我能還上債了!” 他蓬亂的頭發下,兩只眼睛里露出迫切的精光,像一只走投無路的豺狼,突然看見了食物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第65章 沒事,我給你吹吹。…… 遲有財被帶去見鳳翔賭莊的二當家之前, 他那一身酸臭味兒三丈開外就能聞見, 連那些三五大粗的漢子們都受不了, 紛紛回避,最后實在沒法,用水給他沖了沖,兩個大漢這才挾著他去見二爺。 彼時二爺正摟著一個歌女, 肥而粗短的五指在女子的身上摸來摸去, 一邊道:“聽說你能還上債了?” 遲有財看著那歌女的小蠻腰, 下意識咽了咽口水,連忙答道:“能、能還上了, 二爺。” 二爺眉頭一動, 扭過頭來, 道:“那還愣著干什么?銀子呢?” 遲有財立即結結巴巴地解釋道:“要、要再等等……二、二爺,銀子不在在這兒……” 二爺皺起眉, 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頰邊肥rou微抖, 陰惻惻地道:“那你這是在消遣你二爺呢。” 遲有財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連連道:“不敢不敢……二爺,借我……借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消遣……消遣您老人家啊。” 說到這里,他吸了一口氣, 咬咬牙繼續道:“是這樣,我手頭有、有一張賣身契,回頭我把這賣身契給轉賣了, 就能有銀子還您的債了。” 二爺稀奇似地看著他,道:“你居然還有別人的賣身契?” 遲有財以為他不信,忙解釋道:“是,二爺還記得從前常來賭莊的那個遲二柱嗎?就是我同村的,他賭錢的時候,把他的婆娘給賭了,輸給我了。” 賭博賭到傾家蕩產、賣妻鬻子的人簡直數不勝數,二爺聽了,倒也不懷疑,哼笑一聲,摟著那歌女,道:“就一張賣身契,除非他婆娘生得國色天香,不然能賣出幾個錢?你當窯子里的老鴇兒都是傻的么?” 他說著,一捏懷里人的腰,嗤笑道:“來,芳兒說說,當初二爺是花了多少銀子買的你?” 那女子嬌嗔著答道:“二爺花了十兩銀子,買下了奴家服侍。” 二爺捏著她嬌艷的臉,對著遲有財,道:“你看看,那個什么二柱的婆娘,能值十兩銀子?” 遲有財偷偷覷了一眼,滿頭都是冷汗,這女子既是得二爺的喜愛,自然是有幾分姿色的,蘭香那一身瘦排骨,頂多算看得過眼,哪里能與這位比?二爺見他不吱聲了,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遲有財嚇得一抖,不知怎么,他眼前忽然閃過另一張清麗動人的容顏,頓時如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連忙道:“二爺,二爺!她是生得好看!比您的這位還好看!” 他說著,咽了咽口水,咬著牙道:“您若是見了她,就知道了!” “哦?”二爺仔細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別是在糊弄我吧?真有比芳兒還好看的女人,又怎么會在你那窮山溝里頭?” 遲有財心一橫,磕了個頭,道:“二爺,我說的絕對是真話,您要是不信,就、就派個人跟我一同去看便知。” 二爺微微瞇縫起眼,狐疑道:“你小子,不是又想趁機跑吧?” 遲有財連忙道:“不跑不跑,二爺,我這回要是再跑,我、我就自己把這雙腿剁了給您送來!” 二爺頓時大笑起來,一拍桌子:“好!二爺這輩子剁了不少人的手腳,還是頭一回聽說有人要自己親自動手的,你倒也上道。” 他揚聲喚來一名隨從,道:“大劉,你就跟著他去,看看他說的是真是假。” 那個粗壯的漢子應答:“是,小的知道了。” 正在這時,又有一名打手從外面進來,拱了拱手,道:“二爺,大當家的回來了。” 二爺一頓,道:“這么快?” “是,大當家請您過去呢。” 二爺嗯了一聲,站起身來,堆滿肥rou的下巴微揚,指了指地上跪著的遲有財,道:“盯緊了他,若他敢跑,先剁他一條腿,不必與我說。” 眾人齊聲應答,聲音洪亮,嚇得遲有財一縮脖子,險些沒當場尿出來。 這鳳翔賭莊的二爺名叫張勝,他原先年輕的時候不叫這名兒,后來因為好賭,入了這一行,為了圖個吉利,索性把自家的名字也改了,原本的名字也無人知曉了,與人合開了這個賭莊,上頭還有一位大老爺,名叫劉源,這大當家時常在外面走,賭莊里的一應大小事務他都不管,每個月準時回來看賬本兒,平時很是沉默寡言,但是下手卻是真的黑,錢就是他的親爹老子,只認錢不認人,半點情面都不講的。 張勝在賭莊這么多年,心里還是有些怵他,眼看又到了月底,賬上卻還有三十兩銀子的漏洞沒堵上,他這才派人去堵遲有財。 張勝進了門,一眼就看見了大當家劉源,連忙迎上去道:“大哥。” 劉源點點頭,讓他坐,然后才道:“最近沒事吧?” 張勝知道他這意思問的是賭莊里有沒有人鬧事,遂答道:“倒是沒什么大事。” 劉源一聽,便道:“說。” 張勝忙解釋道:“就是還有三十兩銀子的債沒收回來。” 聞言,劉源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張勝心里暗罵一聲,又道:“不過我已經把人抓住關起來了,他說能還上的。” 劉源便放過了這茬,只叮囑他一定要把賬收回來,然后才道:“過兩日會有一位貴客來這里,你去鎮子上的酒樓里安排一下,一概物事都挑最好的,萬不能怠慢了貴人。” 張勝納罕道:“貴人?什么貴人?” 劉源道:“你可知道陳家商行?” 張勝道:“怎么不知道?皇商嘛,絲茶大戶,整個大魏除了宮里的皇帝以外,就沒有比他們更有錢的主兒了。” 他一琢磨,震驚道:“難道大哥說的這位貴人,就是陳家商行的人?他們來我們這地兒做什么?” 劉源沉默了一下,道:“好像是來給人送魚苗?” 張勝:??? …… 三月底眨眼就過去,四月倒春寒,天氣忽然就冷了下來,洛嬋早起開門時,冷風吹得她打了一個哆嗦,身上的春衫單薄得穿不住了,她只好退回屋子里,準備翻出厚實些的衣裳來穿,一抬眼就看見床邊春凳上搭著兩件衣裳,想來是遲長青早早就準備好的。 洛嬋把衣裳穿好了,這才推門出去,天陰陰的,沒有放晴,廊下的燕子正站在巢邊,發出嘰嘰喳喳的啼鳴,甚是悅耳動聽,洛嬋在灶屋里找到了遲長青,他正坐在門檻邊,剝筍衣。 已經剝了好些了,洛嬋看見筐里放滿了細細嫩嫩的小筍,只有成年人拇指粗細,顏色嫩黃,她有些好奇地問遲長青:怎么都剝了? 遲長青掰折了筍頭,口中笑答道:“咱們吃不了這么多,嬸子說,可以拿來曬干,或者做筍脯和酸筍,留著下回吃,畢竟過了春天,筍就不能吃了。” 早膳是做好的青團,洛嬋搬著凳子坐在遲長青身邊,一邊吃,一邊看他剝筍衣,昨日他們上山摘蕨菜,路過竹山時,折了不少小筍,晚上吃的小筍酸菜,遲長青的廚藝好,做出來的菜特別好吃,小筍脆嫩酸辣,甚是可口。 遲長青的動作很是熟練,先用刀劃破外面的筍衣,然后沿著縫兒往外一扒,筍殼便乖乖脫落了,露出白嫩的筍rou來,一枝筍就剝好了,洛嬋看了一陣,覺得自己也會了,躍躍欲試地要來拿刀。 遲長青只好把小刀讓給她,叮囑道:“小心些,別割到手——” 他登時收聲,洛嬋一手舉著刀,一手舉著筍,一時間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手指上一道新鮮的傷痕,正在汩汩往外冒血珠兒。 遲長青沒想到自己話都還沒說完,小啞巴就中招了,他立即接了小刀扔下,拉過洛嬋的手,道:“疼么?” 怎么能不疼?洛嬋眼淚汪汪地點頭,她疼得手指都哆嗦了,但是硬忍著,輕輕抽著涼氣,遲長青十分心疼,低聲安撫道:“沒事,我給你吹吹。” 他說著,果然對著洛嬋的傷口輕輕吹起氣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洛嬋果然覺得好些了,豈料下一刻,她受傷的手指就被遲長青張口含住了,洛嬋嚇了一跳,連忙想抽出來,遲長青卻按住了她,有些含糊地道:“別動。” 洛嬋便不敢動了,臉紅紅地撇開了頭,渾身都繃直了,羞得面上guntang,甚至能感覺到那溫軟濕潤的舌尖輕輕滑過她的指尖,洛嬋僵了一瞬,直到許久后,遲長青才放開了她,看著恨不得鉆進地縫里的小啞巴,輕笑一聲,鳳目中透著笑意,打量了她的手指,道:“不流血了。” 洛嬋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傷口上的血珠已經被吮干凈了,唯有邊緣處還泛著些微的白,遲長青問道:“還疼么?” 洛嬋紅著臉搖頭,連忙把手指抽回來,縮進袖子里,像一只倉皇藏好尾巴的小兔子似的,遲長青頓時又笑了起來,笑得洛嬋十分不好意思,又輕輕瞪了他一眼,頗有些惱羞成怒。 遲長青這回不許她再碰筍了,洛嬋只好坐在一旁,支著下巴看他干活,片刻想起了什么似的,噠噠跑到屋里去,不多時出來,手里捧著一個茶杯,比劃著問道:你口渴么? 小啞巴來獻殷勤了,遲長青剝筍衣的動作停下來,回想起自己不久前才喝過的水,欣然答道:“嗯,渴了。” 洛嬋連忙把手中的水杯遞過去,豈料遲長青不接,反而是笑道:“我的手沒空呀,要嬋兒喂我。” 洛嬋愣了一下,又瞄他一眼,見他確實沒空,只好紅著臉把水送了上去。 第66章 春深杏花亂,夜淺未寒時…… 筍衣剝好之后, 遲長青便將其一一洗凈, 燒開一鍋水, 鮮筍加鹽煮熟,上籃烘之,只需幾個晝夜便能烘干,制成筍脯, 還剩下一些小筍, 遲長青都用簸箕盛了, 攤開晾曬,等風干些便可入壇腌制成酸筍。 做完這一切, 他才在屋后找到了洛嬋, 她正在竹筐邊加米和水, 老母雞咕咕叫著跳了出來,開始飛快地啄食著地上的米粒, 后院那些種下去的菜苗已經長了頗高了,葉片有嬰兒巴掌大小, 翠綠生嫩, 看起來生機勃勃的。 洛嬋跑過來問他:為什么蛋還是沒有孵出來? 遲長青失笑,道:“嬸子說要二十來天,這才幾天?” 洛嬋算了算,也是, 這才過了十來天,還有一半的時間呢,她嘆了一口氣, 正在這時,前院傳來了滿貴嬸子的聲音:“長青媳婦,長青媳婦?” 遲長青帶著洛嬋出去,喚了一聲:“嬸子找嬋兒有事?” 滿貴嬸子挎了個小籃子,笑吟吟道:“是有點事,對了,我今天去挖了些野薺菜和楚葵,吃不完,給你們送一點來。” 她說著,又對洛嬋道:“長青媳婦,是這樣,有人托嬸子幫忙向你說個事兒。” 洛嬋有些疑惑,但還是頷首示意她說,遲長青便道:“嬸子要說什么事?” 滿貴媳婦便笑笑,道:“也是一樁好事,就是遲柏他媳婦,不是總在城里接繡活兒做么?你前陣兒送我的那個手絹,被她瞧見了,她覺得你的繡活兒特別好,想同你學一學,你要是答應呢,到時候她也介紹活兒給你,你倆搭伙一起做,回頭賺來的錢自然也是平分的。” 這活兒一聽就很累,遲長青想阻攔,豈料洛嬋聽到能賺錢,兩眼都亮了起來,沒等他開口,就連連點頭:好。 遲長青阻止不及,便有些擔心地對洛嬋道:“你能行么?會很累的。” 這種一聽就是很花費功夫的事情,平日里她沒事繡一繡手絹和香囊也就罷了,遲長青隨她高興,想繡就繡,不想繡就擱著,然而一旦接了活兒就不一樣了,他不想讓洛嬋這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