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她這次說話又快又麻利,洛嬋聽得有些茫然,不知該如何反應,還是遲長青立即替她答道:“沒有,她吃飯一向如此,吃得慢,多謝嬸子了。” 村長兒媳便笑:“原來是個貓兒胃,看這瘦的,多吃些。” 她說完,便動手夾起一筷子炒雞蛋放在洛嬋碗里,笑吟吟道:“吃吧。” 洛嬋有點被驚住了,無措地看了看遲長青,從前母親也替她夾過菜,兄長也替她夾過,可從沒有陌生人給她夾菜的,還是她自己用過的筷子,洛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遲長青哪里還不知道她?心里微微嘆了一口氣,替她夾走了那塊炒雞蛋,對村長兒媳歉然道:“嬸子,她在路上染了風寒,大夫交代了要忌口,不能吃雞蛋。” 村長兒媳聽了,忙道:“既然是大夫說的,那就不吃了,吃別的吧。” 遲長青怕她又給洛嬋夾菜,便笑道:“多謝嬸子,我來照顧她吧。” 他說完,又看向洛嬋,輕聲道:“把飯吃完了就好。” 洛嬋明白了他的意思,吃完了,人家就不會給她夾菜了,連忙點頭,乖乖端著碗把飯都吃干凈了,然后坐在那里,雙手交疊著放在身前,看著遲長青吃。 她的動作斯文,氣度優雅,坐在這鄉下人家的土屋里,就仿佛置身于玉殿金堂之上,半點失禮都沒有過,一看就是家中教養極好的,讓村長他們一家人瞧了,也覺得十分喜歡,尤其是村長兒媳,對著遲長青贊不絕口,把洛嬋夸得天上有地下無。 洛嬋聽得云里霧里,倒是遲長青面上露出幾分笑意,很謙虛的模樣,與此同時,他心里還升起了一點詭異的滿足感。 吃過午飯之后,村長才對遲松遲柏兩兄弟道:“長青才從外地回來,小橋灣的祖屋荒了這么多年,他一個人打掃忙不過來,那你們兄弟倆都去幫個忙,把屋頂修一修,屋里收拾一下。” 他說著,又問遲長青道:“一日的時間恐怕來不及,你們夫妻倆不如這幾日都住在我這里好了。” 聞言,遲長青立即婉拒道:“不了,阿爺,不好麻煩你們,我下午還要去鎮上一趟。” 就他們那小破院子,若真要自己動手收拾,怕是不知道要折騰到什么時候去了。 老村長又勸了幾句,見遲長青執意不肯,只好作罷,又勸道:“那讓松子送你去吧,你才從外地回來,怕是不認得路。” 這回遲長青沒再拒絕,道了謝,便帶著洛嬋離開了,遲松也跟著一并走,他還要領著兩人去鎮上。 等人都散了,村長兒媳才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筷殘羹,卻見遲長青之前坐著的位置上放著什么東西,探頭一看,卻是一串銅錢,足有幾十個。 她連忙抓起那銅錢,叫老村長道:“爹,這錢是哪里來的?” 老村長看了一眼,道:“是不是長青留下來的?這孩子,怎么這么客氣?” 他說著,又叫來遲柏,讓他把那些錢送回給遲長青,遲柏立刻就去了小橋灣,老遠就聽見那邊傳來人聲,像是有人在大聲地吵架似的,他緊走幾步,發現那爭吵聲就是從遲長青的院子里傳來的。 這怎么就吵上了? 遲柏心里疑惑,等進了院子,便看見兩個熟悉的人站在門口,他都認得,這是旁邊住著的遲滿金一家子,這家的媳婦很是厲害,村里人都不愛與他們家打交道,怎么遲長青一來就招惹上了? 遲松見了他來,忙道:“哥,你咋來了?” 遲柏道:“等會再說,這是怎么回事?怎么吵起來了?” 遲松哭笑不得,沒等他解釋,遲滿金媳婦就一把扯過遲柏,道:“大柏侄子你來得正好,你給嬸子評評理,他弄壞了我家的東西,該不該賠?” 遲柏有些驚訝道:“長青弄壞了嬸子家什么東西?” “喏!”遲滿金媳婦把手往他面前一伸,手心里放著半個鎖頭,一看就是被錘壞了,她振振有詞道:“他把嬸子家的鎖給砸了。” 旁邊的遲滿金也結結巴巴地幫腔道:“就、就是,砸……砸了咱家的鎖、鎖,要賠!” 第22章 我脾氣有時候很不好。 洛嬋站在遲長青身后,悄悄地打量著這些人,盡管她聽不太懂,也能知道那婦人來者不善,而且瞧著她手里的那個破爛的鎖頭,倒還有幾分眼熟。 洛嬋看了一會,才頓時想起來,那鎖不正是之前掛在這座院子門上,最后被遲長青用劍柄磕掉的那個么? 看著婦人一臉的激動憤怒之情,洛嬋由衷地感到了疑惑,難道鄉下人家都喜歡把鎖掛在別人家的門上么? 那邊遲滿金媳婦不依不饒,非拉著遲柏要說理,一定要遲長青賠給她。 遲柏不知內情,只好看向遲長青,還沒等他開口發問,遲長青便抱起雙臂,道:“鎖是我砸壞的,要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這位嬸子,你能否先給我解釋解釋,你家的鎖為什么要掛在我家門上?” 遲滿金媳婦一噎,立即道:“你家這鎖早八百年前就銹爛了,我這不是怕你家遭賊么?好心拿了鎖來幫你們鎖上,你倒好,二話不說就把我好好的鎖給砸爛了,難道不該賠?” 遲滿金道:“該、該賠!” 這夫妻倆一唱一和,歪理一套一套的,翻來覆去就一個意思,要遲長青賠錢。 遲長青眉頭微動,遲柏見狀,正欲為他說話,豈料他竟然妥協了,好脾氣地問道:“既然如此,你們說要賠多少?” 遲滿金反應極快,連忙比了比手指,道:“起碼要三十文!” 一說起錢的事,他竟然就不結巴了,補充道:“這鎖我是在鎮上的王鐵匠鋪子里買的,足足花了四十文錢,就算你三十文好了。” 旁邊的遲松終于忍不住了,開口道:“滿金叔,您別說笑了,鎮子上哪有要四十文錢的鎖?這鎖我看最多也就值個十五文錢。” 遲滿金眼睛一瞪,道:“你、你別瞎說,不……不信,你去問!” 遲松想說問也最多就十五文錢,沒想到,遲長青擺了擺手,還真的就拿出來三十個銅錢,遞給遲滿金,道:“那您數數,三十文錢。” 那對夫妻見了錢,頓時兩眼放光,遲滿金一把抓過去,仔細地點數,翻來覆去數了整整兩遍,才樂呵呵道:“好、好了。” 遲長青點點頭,道:“夠了就行,兩位慢走。” 遲滿金揣著三十文錢帶著他那媳婦走了,遲松才道:“長青哥,你被他誑了,就這破鎖,哪兒用得著三十文錢?” 遲長青卻不以為意道:“和氣生財,罷了,都是鄰居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鬧起來了也不好。” 端的是個豁達性子,遲松兩兄弟對他愈發有了好感,遲柏更是道:“你初來乍到,許多事情不知道,村子里的人大多都好相處,但也有幾個難纏的,日后有什么事情,那你大可以先與我們兄弟說,能幫得上忙的,我們絕不推辭。” 遲長青便道:“那就先多謝了。” 遲柏又拿出懷里的銅錢來,遞還給他,道:“這些錢你收回去。” 遲長青看一眼就知道是之前他留下來作飯資的,正欲拒絕,便聽遲柏笑道:“我阿爺從前與平二爺是好兄弟的,如今你來我們家吃一頓飯還要給錢,豈不是見了外?我阿爺瞧著心里難受呢,以為你同他生分。” 平二爺就是遲長青的祖父,聽了這話,他便知道不能再推辭,只好收了下來,又道了一回謝,遲柏對遲松道:“時候不早了,你們要去鎮子就趕早去,別耽擱,否則回來就天黑了,路上不好走。” 遲松應了下來,遲柏又叮囑幾句,正要離開,門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院子里的幾人都轉頭去看,竟然又是遲滿金夫婦,遲松驚訝道:“滿金叔,您還有什么事兒?” 遲滿金結結巴巴地開口:“我、我來拿……拿東西……” 他說不清楚話,聽得他媳婦都急了,拉了他一把,笑吟吟地開口道:“是來拿回我們家的東西,拿了就走。” 遲柏兄弟都皺起眉來,遲長青倒是沒什么反應,淡淡道:“什么東西?” 遲滿金媳婦揚了揚下巴,道:“就在屋里。” 她說著就要往里走,豈料才走了一步,就被什么擋住了去路,那玩意沉得很,像一根燒火棍似的,遲滿金媳婦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劍,她唬了一跳,道:“你做什么?” 遲長青劍眉微挑,道:“嬸子,這是我的屋子,您別亂闖。” “哎你這后生,”遲滿金媳婦理直氣壯地道:“我的東西在里面,我自然就要拿回來啊,難不成你還想昧下我的?” 遲長青嗤笑一聲,道:“這就奇怪了,你家的東西,為何要到我的屋子里來拿?” 遲滿金媳婦倒是半點不心虛,振振有詞道:“原就是放在你家的。” 她說著就要撥開遲長青的劍,撥了兩下,卻撥不開,臉色頓時就不好了,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遲柏皺著眉開口,道:“嬸子,做事要講道理,你的東西怎么可能會在長青家里?” 遲滿金媳婦急了,道:“是你們不講道理,我說在就是在,不信咱們進去看看?!難道你們還要欺負我一個婦道人家嗎?” 遲松眼露輕蔑之意,心想,你們夫妻是村子里出了名的貪財,愛占小便宜,如今看遲長青脾氣好,還要跑到人家家里來明搶了,到底是誰不講道理?遂也幫著道:“滿金嬸子,剛剛你們才拿了長青哥三十文錢,長青哥都沒計較,別鬧得太過了。” 遲滿金媳婦一瞪眼,聲音尖利道:“怎么倒是我的錯了?我拿自家的東西,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遲松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可沒有擅自到別人家去拿自家東西的道理,嬸子您別看著長青哥脾氣好,又是剛從外地回來,不然咱們去村子里說,讓別的叔伯們幫著評評理!” 遲滿金媳婦臉色一變,用力扯了遲滿金一把,罵道:“你是個死人嗎?就不會吭個聲?” 遲滿金只對錢的反應快,其余做什么都慢半拍,這會兒看媳婦吵不過,便幫腔道:“就、就是在……在你們家,你讓、讓我們進去拿……拿了就走。” 他說著繞開遲長青就要往里走,豈料遲柏上前一步攔住,皺著眉,聲音沉了下來,道:“滿金叔,您別過分了。” “你、你……”遲滿金瞪著眼,結結巴巴地道:“你要幫著一個外……外來人對、對付叔?” 遲松道:“滿金叔這話說得不對,平二爺不是咱們遲家莊的?長青哥是平二爺的孫子,怎么就是外來人了?” 遲滿金急了,說話就愈發不順溜,字眼都憋在喉嚨里,急得額上都見了汗,他媳婦見了,登時就高聲叫罵起來,夫妻倆故技重施,死活賴著不肯走,非要進屋里去拿他們的東西。 一旁的洛嬋看得驚愕不已,她還是頭一次見到人這樣撒潑,那婦人滿面怒氣,甚至要伸手去扯遲長青,形容粗俗無禮,她下意識往遲長青身邊靠了靠,遲長青立即察覺到了,劍眉微皺,待那婦人還要動手,他右手微動,只聽鏘然一聲,手中長劍出鞘,劍芒寒光熠熠,在天光下亮得有些扎眼。 遲滿金媳婦頓時嚇呆了,跟被什么燙了似的猛然收回手,連退幾步,遲松兄弟倆也有些震驚,遲柏立即勸道:“長青,有話好說,萬莫動手。” 遲長青的面色沉沉,冷若冰霜,徐徐道:“我脾氣有時候很不好。” 他說著,手輕輕一抬,劍刃又被鏘然推回鞘中,看著遲滿金夫婦,像是在打量什么無足輕重的物件一般,繼續道:“這劍是見過血的。” 遲滿金媳婦咽了咽口水,強撐著面子嚷道:“老娘家的菜刀也是見過血的,你以為我怕了你?!” 遲長青淡淡一笑,眼中卻沒有半點笑意,他道:“你大可以試試看,若踏入我家里半步,會發生什么事情。” 遲松忍不住開口道:“滿金嬸,這事本就是你們沒理,不然去祠堂,把族里的長輩們叫過來。” 遲滿金媳婦梗著脖子嚷道:“去就去!老娘還怕了你們這群小鱉崽子?我這就去叫人!” 她說完就拉著遲滿金風風火火走了,遲柏看著遲長青,嘆了一口氣道:“我去把我阿爺和我爹都叫來,滿金嬸子她……大概不會輕易罷手。” 遲長青卻道:“不必了,我們現在就去鎮上吧。” 在他看來,這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事,沒必要在這里耽擱,還是去鎮上要緊,聞言遲松一愣,遲疑道:“那不管他們了?” 遲長青嗯了一聲,又問他道:“現在能走嗎?” 遲松立即道:“可以。” 他對遲柏道:“那哥你在這里看著門,我怕滿金叔和他媳婦又來,沒人守著。” 遲柏答應下來,遲松這才領著遲長青與洛嬋趕著馬車走了,遲柏猶豫了一下,進屋轉了一圈,發現屋里啥也沒有,空蕩蕩的,大件的家伙什都老舊破爛了,只有墻角后頭還放著好些鋤頭鐵鏟等農具雜物,看來看去,闔屋里外也就這點東西值錢了,他想了想,索性回去拿了一把鎖來,直接把大門給鎖了,這才回家去了。 等遲滿金夫婦拉著兩個村里的長輩過來,看見那門上把守的鐵將軍,頓時傻了眼。 第23章 什么事情這么難過,說給…… 卻說洛嬋坐在馬車里,聽前面趕車的遲長青正在與遲松說話,大多都是遲松在滔滔不絕地說,遲長青就這么聽著,時不時接上幾句,有一答一,倒是沒讓遲松受了冷落,只覺得他與自家兄長遲柏一樣,性格沉穩,是個不愛說話的脾氣。 馬車有些晃悠,洛嬋聽著那對話聲,不自覺便泛起了困意,靠在褥子上打起瞌睡來,等馬車晃了一個多時辰才到了鎮上,遲松率先跳下車來,在旁邊等著,卻見車里半天沒動靜,最后只好看向遲長青,奇怪地道:“嫂子不下來么?” 遲長青沒說話,只撩開簾子探頭往里看了一眼,果然見人已窩成一團睡著了,不聲不響,他算算時間,差不多也快醒了,便放下簾子,道:“她睡著了,等一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