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哪兒想到懷寧卻笑了。”霍嵩伸手抹了把周圍滿是溝壑的眼，緩緩道，“他說啊，師父我倒不擔心電影，有小舟在，他肯定能把電影拍好的。”

    “我說既然電影都不擔心，那你還擔心什么呢？”

    “他苦笑著拍了拍我的手，說，我就是擔心葉舟那孩子，萬一電影上映后被別人說三道四，我不在了，護不住他了啊。”

    葉舟聽到這熟悉的對話，再也扛不住，眼睛直接就紅了。

    就在不久前，相似的對話他才剛從唐波導演那里聽到過，而如今相隔不過短短幾天的時間，卻又從霍老爺子口中聽到了。

    桑導對他的一片愛護之意，讓葉舟心里又酸又澀，難受的厲害。

    “你們說葉舟是借著懷寧的光才得以參加了金玉電影節，又說他拿的這個獎也是蹭了懷寧的獎，那么我老頭子今天也想借這次機會問問你，問問你們，你們真的有認認真真看過這部電影嗎？”

    霍嵩的聲音不大，字字卻如釘子一般扎入了現場每一個人的心中，尤其是那些曾經明里暗里以此為借口黑過葉舟的人，現在被霍老先生問到臉上時，無一不感覺臊得慌。

    “最讓我感到可笑又可悲的是，外行的人看不明白，怎么我們干了這么多年的電影從業者里，也有人看不明白呢，你說是吧，錢導演。”

    被毫不客氣點名的不是別人，正是最開始公開在采訪中明里暗里說葉舟靠好運拿提名的錢導，錢軍。

    “還真是時代變了啊，現在有些導演心思不用在自己的電影上，不努力學習提高自己的水平，反倒開始眼紅起比自己更出色的年輕人，為了毀了年輕人的前途，甚至不惜拉下自己的那張老臉，丟不丟人，知不知羞恥啊。”

    但凡說這話的人是圈內任何一個除霍老先生以外的人，錢軍一準蹦起來跟人據理力爭，可偏偏開口的這人是霍嵩，錢軍現在別說辯駁，只恨不能當場用手摳出一條地縫把自己塞進去！

    錢軍尷尬的坐在那里，偏偏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故意的，一個機位剛好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對準了錢軍的臉，似乎是想要將他現在的表情捕捉下來似的。

    錢軍心里嘔死了，偏不敢開口反駁哪怕一句，因為以他對霍老爺子的了解，他不開口，可能等老爺子說夠了也就轉移話題放過他了，可他要是敢開口，那老爺子怕不是能直接把他底褲都扯出來當著所有人的面揮上一揮。

    丟人吶！這段內容要是真的被播出去，那他錢軍以后還要不要在這個圈子里混了，還拍他娘的狗屁電影啊，誰會給他錢讓他拍電影啊！

    事實證明，雖然自身能力不怎么樣，但錢軍還是有一定審時度勢水平的，不然也不能在圈內順風順水混這么久不翻車。

    老爺子說完他之后，又點名了幾個最近頻頻搞事的導演和公司高層跟錢軍作了伴。

    這些人一一點名說完，老爺子又扭頭看向葉舟，將他往前拽了拽，聲音里滿是恨鐵不成鋼，半點不客氣道：“還有你，是非對錯別人不知道，你自己難道還能不知道嗎。”

    “你自己知道，不對外說，又有什么用呢？我知道你不想懷寧留有遺憾，但你可能不知道吧，懷寧的遺憾早在看到你努力為電影絞盡腦汁四處奔波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了。”

    “他相信你，知道你一定會竭盡所能的把這部電影拍好，電影最終完美也好，不完美也罷，他都沒有遺憾了。”

    葉舟渾身一顫，情緒在體內翻涌，恍惚間，好像有什么一直混沌無法觸摸的東西終于逐漸清晰，碎裂開來。

    霍老爺子摸了摸他的頭，拉著他的手將他拉到面前，對著臺下的，鏡頭前的所有人道：“很多人說葉舟是因為懷寧才有了現在的成績，拿了今天這個獎項。”

    “這么想的人，你們再走進影院看看電影吧，只要你留心看就能看出來，你們所以為的桑式風格，其實啊……不過是有人費盡心思揣摩，模仿出來的罷了。”

    霍老爺子拉著葉舟的手，聲音嚴肅道：“即便你們看不出來也沒關系，我相信只要給他一些時間，或許用不了太久，他就會重新站在個舞臺，甚至更高更遠的舞臺上向你們證明，他可以，他值得，這是他應得的。”

    那天金玉獎的頒獎典禮有史以來第一次向后延長了二十分鐘，也正因為這寶貴的二十分鐘使得金玉獎創下了自開播以來最高的同時期收視率。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最佳導演獎項已經是頒獎典禮的最后一個獎項，所以因為意外而產生的這二十分鐘時間并未打亂頒獎典禮的原定計劃，只是在原有時長上增加了一些。

    金玉電影節頒獎結束后，原本在網上虎虎生威群魔亂舞的鍵盤俠們像是一夜之間銷聲匿跡了一般，葉舟的微博下面甚至開始出現了道歉的言論。

    當然，真正的鍵盤俠是不知道悔悟的，相較于當時鋪天蓋地的罵聲，道歉的留言不過寥寥無幾，很快就消失了。

    原本以為這件事情就這么過去的時候，在幾天后的一個清晨，事情再次出現了轉折。

    這天一早，微博熱搜上忽然多出了一個新話題，并且那話題像是坐了火箭似的不過短短兩小時的功夫就躥上了前三。

    #向葉舟導演說抱歉#

    點進這條微博，發現最先發出這個話題的是一個名叫‘飛翔的瓜’的博主。

    他細心的總結了葉舟從《一場鬧劇》到《最美》的種種進步和令人拍案叫絕的經典鏡頭，細細的逐幀分析了《最美》當中，桑懷寧導演和葉舟對于細節處理的不同將之處，并將其區分開來，整理出了一份長達兩千字的小論文。

    飛翔的瓜坦言，這些年屢次三番黑葉舟并不是因為他的電影真的很差，而是因為自己恰了爛錢，并且附上了幾張以往的轉賬和與金主溝通對話的截圖。

    文章的最后，飛翔的瓜是這么寫的。

    “我為我這些年所做的一切感到非常后悔，也為曾經激烈的言辭向你道歉，你是個非常優秀的導演，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想我從你身上找到了重新開始的勇氣。”

    “葉舟導演，對不起。

    以及，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終于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清醒，也謝謝你讓我找回了我的本心，當然，最感謝的是，你給予了我推翻重建，重頭再來的勇氣。

    繼續向前走吧，不要回頭。你的未來灑滿星輝，腳下一片坦途，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光明。

    請你務必……勇往直前，堅定的走下去。

    第158章 =驚喜= 告一段落。

    金玉獎塵埃落定后, 再提起葉舟時，風向已經截然不同。

    尤其是在葉舟的頭號黑子飛翔的瓜發表那篇長微博后, 一時間似乎所有的黑子做鳥獸散, 再也不見往日的兇殘模樣。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不過外界評價是高是低, 對于葉舟而言都不再重要了，比起這些好的壞的虛名，他在乎更多的還是身邊人。

    《最美》在金玉獎之后, 又陸續在接下來幾個含金量同樣不低的電影節上收獲頗豐, 甚至接到了不少國外獎項的邀約。

    葉舟每場都會去, 跟他一起去的還有江總，葉舟站在舞臺上閃閃發光的時候, 江亭遠就坐在臺下為他鼓掌。

    都說感情是有保質期的，一旦時間久了，過了保質期的感情就會慢慢流逝，但這句話在葉舟和江亭遠身上似乎并不大適用。

    他們的感情非但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不斷減少, 反倒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灼熱, 也更為濃烈。

    就像是一壇酒，年份越長, 就越是悠長深刻。

    《最美》因為接連拿獎，票房也隨著這部電影身上的光環而不斷增長, 兩次延映，最終雖然未能打破國內紀錄片最高票房，成績卻也足夠讓人仰望。

    下映前的最后一天, 葉舟訂好了當晚最后一場電影。由于延長放映的同時，不斷有新電影上映的緣故，《最美》最后一場電影來看的人很少。

    偌大的電影廳只零零散散坐了不到十個人，葉舟來的很早，他破格選擇了影院最好的黃金位置，這次他來觀影，不再是作為這部電影的導演，而是將自己當做普通觀眾。

    影院的燈光暗下來，熟悉的片頭曲響起，這部葉舟已經看過數十次的電影，開始了。

    不得不承認的是，盡管已經看過很多次，葉舟依舊會為這部電影著迷。

    由于看過很多次的緣故，葉舟的情緒反應并不如其他觀眾那般濃烈，他以為自己再看這部電影時，能夠做到心如止水。

    但直到影院燈光亮起，葉舟坐在位置上卻久久沒能從中抽離，這種狀態持續到面前突兀的多出一張紙巾，才漸漸回了神。

    “誒你，擦擦吧。”

    有些耳熟的聲音叫回了葉舟的理智，他轉過頭，當看到身邊遞來紙巾的人的面容時，頓時有些驚訝，但這驚訝也不過只是片刻，葉舟接過紙巾向他道謝，“謝謝。”

    飛翔的瓜聳了聳肩，沒說什么。

    片尾曲結束，工作人員名單字幕開始的時候，影院本就不多的觀眾已經走完了，影院中只剩下葉舟和飛翔的瓜兩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飛翔的瓜嘆了口氣，幽幽開口道：“這是部好電影。”

    葉舟：“謝謝。”

    “你道什么謝。”飛翔的瓜垂著頭，低聲又道，“應該是我向你道謝才對。”

    “你應該……看到我那條微博了吧。”

    如果葉舟此時回過頭的話，一定能夠看到飛翔的瓜臉上遮掩不住的窘迫，他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般，耷拉著鬧到，說這些話的時候，甚至不敢看葉舟一眼。

    葉舟沒回頭，點了點頭，再次向他道謝：“看到了。還有電影節開始前一天凌晨你發給我的那條短信，都看到了。”

    “謝謝你。”

    飛翔的瓜看著葉舟，嗤笑出聲，“誒你這個人怎么回事，是復讀機嗎，一直道謝。”

    說完不等葉舟開口，繼續道：“電影今天下映了，我今晚也準備把那個賬號注銷了。”

    “以前說過的那些話，我收回，并向你道歉。”

    “你是位很好的導演，你值得鮮花與掌聲，你的電影很好看，我很喜歡，你……”

    飛翔的瓜說到這里，聲音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又似在總結語言。

    就在葉舟以為他不會再開口說什么，起身準備向他道別時，卻聽他聲音遲緩，卻帶著一股莫名鄭重的開口了。

    “你以后，會拍出更多好電影的吧。”

    葉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腳步快速的下了樓梯，就在他的身影即將消失不見時，飛翔的瓜猛然起身，提高音量道：“對不起！”

    葉舟的身形頓了下，在飛翔的瓜以為他不會理自己的時候，葉舟抬眸看向他所在的位置，沖他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學著他剛才的樣子聳了聳肩，道：“也許吧，你等等看不就知道了。”

    飛翔的瓜眼中閃過一抹光亮，他壓下心中的激動，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沉穩些，“我不一定有時間，如果有的話，也許會、會去看看的。”

    葉舟沖他揮揮手，道別：“走了。”

    飛翔的瓜看著葉舟漸漸消失在影院里，終于緩緩露出一個笑容，拿起手機毫不留戀的將自己苦心經營了數十年的微博賬號注銷了。

    有什么壓在胸口很久的東西，終于隨著這個賬號一同消失了，他沒有留戀，有的只是釋懷。

    告別，與新的開始。

    ——

    《最美》下映后，不少業內人士都認為葉舟會趁熱打鐵，借著這股東風扶搖直上，多拿幾個獎項穩固一線導演的地位。

    為此不少資方都向他伸出了橄欖枝，找上門毛遂自薦的演員更是數不勝數，這當中鮮少有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大多是觀眾們提起名字就耳熟能詳的演員明星。

    有消息靈通的人多方打聽后得知，在《最美》開拍前，葉舟是有一部名叫《回溯》的電影在籌備中。

    更喜人的是，這部電影的男主角似乎一直沒有定下來。

    這個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樣迅速在圈內傳開，很多演員和他們的經紀人、公司都摩拳擦掌，紛紛想要將這個角色收入自家囊中。

    然而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在拍完《最美》后，葉舟并不打算趁熱打鐵，他活成了一條新鮮出爐的咸魚。

    某當紅流量小生的化妝間。

    “你說什么，他怕不是瘋了，這種時候正是鞏固自己的時候，你說他居然出國了？”

    經紀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到這通電話打完后，整個人都是傻的。

    一旁玩手機的流量小生抬頭看向自家經紀人，問道：“趙哥，葉舟導演那邊有消息了嗎？”

    經紀人滿臉一言難盡的表情，艱難的將剛剛得知的消息分享給自己的藝人。

    “消息倒是有了，就是……”

    經紀人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一狠心，開口道：“葉導好像去南極拍企鵝紀錄片了，前天的飛機，人已經走了。”

    流量小生想過一萬種可能，唯獨沒想過葉舟居然這么喪心病狂，此時也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