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4朱迪絲
當薇洛終于得以回到房間休息時,她看見她的行李箱敞開著,一個女仆正在一樣樣地替她整理著她的東西。 那個身影太過熟悉,對薇洛而言,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 “朱迪絲,親愛的,是你嗎?朱迪絲·戈登?” 女仆聽到薇洛的聲音,立刻轉過了頭來,眼睛與眼眶周圍皆是紅紅的,顯然已是不知偷偷擦了多少次眼淚了。 “薇洛小姐,我以為這輩子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薇洛上前抱住了她,道:“我真沒想到你會在這里,我想這一定是因為我,我很抱歉,非常抱歉。” “沒關系。”朱迪絲溫柔地安撫著她,“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想念蘇格蘭,能回到家鄉很好,尤其布萊斯將軍與太太還是那么善良可親,而且,在這里我也可以更好地懷念我的小姐,只是,我心里一直都很擔心你,你到底去哪里了?” “說來話長,我出了國,去到了很多地方,大多是一些不怎么美妙的回憶,不過最后很好,我坐著船去了美國,在一家抹大拉收容所工作,交了很多的朋友,她們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非常照顧我和我的女兒。” “抹大拉收容所?”朱迪絲皺起了眉,顯然是有些難以接受自家如此高貴的小姐進了那種滿是墮落女人的地方。 她甚至忍不住想到了一些有損薇洛品格的東西,但她想著薇洛失蹤了這么久,多少次大家甚至是做了最糟糕的打算,結果最后薇洛還是平平安安回來了,那其他的一切也都不重要了。 薇洛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又問她:“安布羅斯爵士他,沒有責罰你吧?還有考迪科特夫人,我知道作為續弦,她一直看你跟我這兩個前妻遺留下來的人不順眼,她一直想把你弄走,只是我太依賴你了。” 朱迪絲搖了搖頭:“安布羅斯爵士不是什么壞人,小姐,尤其他對你的母親也確實一往情深,他只是無法再看見我了,你失蹤之后,他的心都碎了。” 薇洛聽得簡直想笑,天吶,因為她的失蹤心都碎了,卻不妨礙他在終于得到她的消息后,連一秒鐘的遲疑都沒有,立刻跟她斷絕關系。 “我曾經也信他愛她,可你我都知道,如果是他先死了,mama是絕不可能會再婚的。” “他是個男人。”朱迪絲一副過來人的姿態,“這就是他們排解悲傷的方式,用最快的速度找下一個,繼續他們的美好婚姻生活。尤其你的父親還是一位政治家,不論他到底成就如何,他的政治抱負就是他心中最重要的,現在這位長袖善舞的考迪科特夫人對于他的需求而言非常完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比你整天彈鋼琴的母親更完美,雖然,他可能更想聽鋼琴。人總是被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吸引。” 聽女仆這么說,薇洛情不自禁地又想到在過去,她那向來不茍言笑的父親還時常會開玩笑說如果他們哪天破產了,他的苔絲也完全可以在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得到一份工作養活全家…… 那時候他好像真的覺得這人生怎樣過都行。 也許,她曾經一直覺得自己的父親很好很好,事實上就只不過是母親還在時,他被他真心愛過的人影響,顯得好像很好,他對她所謂的親情可能從始至終都脆弱不堪,只有她從小到大都被假象迷惑,以為自己也被他全心全意愛著。 她無奈道:“我想確實。” 朱迪絲繼續為她整理那一堆簡直就是在浪費自己職業技能的行李,很快,就又開始心疼了起來:“你怎么就穿這些東西?看來你可真是吃了很多苦,尤其這件內衣,不說料子,這個裁縫也應該趁早別干了,我想要不直接扔掉算了,我給你做幾件新的。你現在可是需要許多新衣服才行,太太吩咐我明天陪你去找她的裁縫師量尺寸,她估計有得忙了。” 薇洛尷尬地開口認領:“這是我自己做的。” 至于她從某意大利人家里帶出來的精致絲織品,早讓她拆了給孩子做衣服了,她其他衣服也給拆了。 沒料到像薇洛這么厭惡家政課的人還能有親自動手做衣服的時候,朱迪絲默默地閉上了嘴。 薇洛又道:“扔了也沒關系,既然你都說要給我做新的了。我可真是想念上好的細亞麻布,在沒什么錢的時候,才發現它們貴得嚇人。” 朱迪絲聽她這么說,又開始心酸了,細亞麻布或許確實不便宜,但她可是從小穿著細亞麻布衣服、睡著細亞麻布床單長大的。 “這可不能扔。”朱迪絲道,“其實做得也挺不錯,至少是像模像樣的。嗯?怎么還有書跟報紙,難怪你的行李箱這么重,《科學美國人》?你可真是一點都沒變,你以前就整天偷看你爸爸訂的報刊。” “還是偷看好,就你剛剛看到的那《科學美國人》,每年要花掉我叁美元。” “原來你的錢都是這么浪費的。” 朱迪絲一邊抱怨她這亂花錢的毛病,一邊又注意到了最底下的一套衣服,到底是小姐,沒怎么干過活,東西收拾得亂七八糟。 “怎么還有套男人的衣服?這是你……丈夫的嗎?他好像跟你個頭差不多?” 而且看起來還挺窮酸。真是沒想到,原來上流社會的小姐屈尊愛上平民男孩的事確實存在,她還以為只有給她們這些人看的那種叁流羅曼史小說里才愛這么寫…… “那也是我的。”薇洛道,“我買的。” 雖然是強買強賣,錢也不是她的錢,她還很確定那時候的自己什么都不懂又一輩子大手大腳習慣了,一不小心把錢給太多了,現在想起來還真是有些rou疼。 朱迪絲沒敢多問薇洛買套男人的衣服是拿來干嘛的,怕又會弄出一些十分尷尬的事,而且這衣服看起來好像還有點舊了,這是何必還要留著? 反正到了第二天她就通通都知道了。 薇洛這兩年經過了生活磨練,已經完全學會了早起,不用他人來催促,這讓過來給她拉窗簾的朱迪絲有一瞬間的欣慰。 可當她看清了薇洛身上已經自己穿好的衣服,她差點直接給嚇暈過去。 她甚至寧愿自己可以真的被嚇暈,那樣她還可以說服自己只是在做夢。 “外公昨天同意我騎馬了。”薇洛興奮地對她說,一副摸不清重點的樣子。 女人膽敢穿長褲就已經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了,而以她家小姐的性格,特意穿上它去騎馬,顯然是不準備使用側鞍,她準備像個男人一樣去分開雙腿騎馬,那實在是太粗魯了,一位大家閨秀怎么可以做出這種事情。 可朱迪絲勸得都快把嘴皮子磨破了,卻愣是沒有勸動。 薇洛承認,她確實不該把這種叛逆行為帶出意大利,但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繼續穿著裙子側騎了。 她都這樣了,何必還要去在乎什么優雅,舒坦與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薇洛囑咐朱迪絲看顧好泰茜,也千萬不要多嘴告訴她外公外婆這件事,免得老人家聽了接受不了對身體不好,下樓后,又順腳走向廚房,試圖摸兩根胡蘿卜走。 幾個仆人本來正坐在桌旁不知道正在聊什么,一看到小姐忽然跑來了這種地方,還穿成這樣,全都傻眼了,差點忘記站起來。 “我只是過來拿根胡蘿卜,不用管我,你們坐下接著聊你們的就可以了。對了,也別告訴將軍與太太,他們不需要知道這些,別做多余的事,我不會被外人看見的。” 管家好一會兒才愣愣地開口:“小姐,像這樣的小事,你只需搖鈴讓我們來辦就可以了,何必親自過來一趟呢?” 他的話中暗藏著幾分指責。一位像她一樣出身高貴的小姐應該懂得自矜身份,擅自闖到仆人的地方來,實在不合規矩。 “沒事,我正準備騎馬,也就多走幾步路而已,我也該多多鍛煉身體了。” 薇洛拿了蘿卜就又踩著臺階上去了,徒留仆人們仍然在底下大眼瞪小眼。 “我知道她這個人一直都喜歡胡來……”最終,還是管家率先打破了沉默。 “但她從前至少還有點底線,而現在,她這樣子可真是跟淑女一詞扯不上任何的關系了。你們說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怎么就能這么不懂規矩?明明她家也稱得上名門,在漢普郡內舉足輕重。” 廚娘聽他這么說,也不禁跟著感嘆:“她終究是個撒克遜人,而撒克遜人里哪會冒出什么好筍來。我真不理解,當年特蕾莎小姐在愛丁堡參加社交季時,她的追求者送的花簡直都能把房子淹了,可她偏偏就是看不上蘇格蘭的好小伙,鐵了心的非要遠嫁,最后還早早地去世了,都沒能好好教養她唯一的女兒,導致薇洛小姐都被她的撒克遜父親給帶成了這么一個……” 她差點就要說出個什么不好的詞,但她想著自家早逝的小姐與曾經那么淘氣卻也那么可愛的小小薇洛,又連忙閉上了嘴,她終究是很懷念小姐的。 “唉,我可憐的小姐……”她只能如此為當年那個明媚的少女嘆息。 …… “小姐!等等!小姐!” 馬夫在薇洛的身后撕心裂肺地喊。 他一開始還十分謹慎地與小姐保持傳統的距離,可現在卻不得不拼了命地追。她就跟大半輩子沒騎馬了一樣,跑得實在是快過頭了,而仆人跟主人騎的馬總是有些差距。 薇洛畢竟是一年多沒有再騎過馬了,從她開始學習馬術開始算,這是她與馬分別得最久的一次,她一不小心就有些上頭,根本沒去注意他的聲音,等一路跑到空曠的野地后,更是徹底撒開了歡。 她本就馬術精湛,策馬狂奔起來,即便馬夫已經是下定了決心,一定不能讓她離開視線,最后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她給甩掉了。 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猛地意識到這個問題,心里倒也沒多在意,反而她再轉一會就回去了。 而且,她已經是二十多歲的人了,孩子都生了,只是騎馬出來隨便走走,能惹出多大事啊?她漫不經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