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7黑暗中(下)
“我很害怕我會以任何方式失去你。”阿萊西奧親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我一直以為,我只要把你留得夠久,你肯定會停止這種與我作對的把戲,可現在我已經完全看開了,你可以頑固,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在每件事上都這么頑固。我的每個安排都不過是出于愛你,我非常愛你,我想保護你,使你平平安安的……” 他與她如此接近,說話間不時的親吻就像是想要把這些字詞都送進她的口中,傳進她的心里。 他愛她…… 他非常愛她…… 他詢問她:“瑪拉,要接受我就真的那么難嗎?我過去一直以為這很簡單,她們都愛我。” 薇洛猶豫著張開嘴,想要說些什么,結果他直接咬了一口她的嘴唇,阻止了她。 她疼得皺起了眉頭,將他一把推開:“你瘋了嗎!你居然敢咬我!” “難道我還能真讓你開口說話,讓你在我掏心掏肺時給我一刀?我了解你,小姐,你總是想讓我痛苦傷心,太不善良了。” “我需要為此向你道歉嗎?”薇洛譏諷道。 “不,我很抱歉。”他撫摸著她的臉頰道,“但是,就偶爾也聽我的好不好?當我不在你身邊時,讓女仆陪著你散步,如果你嫌棄仆人大多都沒什么文化,跟你完全說不上話,我可以給你雇個女伴。” 女伴?她自己不就是一個女伴?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又輕輕笑了,然而阿萊西奧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出乎意料地,一聲抽泣從她的笑聲里掙脫了出來。她用手捂住臉,絕望地試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這并沒有阻止接下來的喘息。 他把她重新拉進了懷里,她掙扎了一下,好像是一點也不想被他碰到,但很快,她又緊緊地依偎著他。 “我不知道……”她試圖和他說些什么,但喉嚨卡住了,她說不出來。 淚水終究是沒有任何理由地從她眼中涌出,撕開了她過去給自己受到的所有傷害加上的鎖。 她為自己被母親遺棄在人世而哭,為父親對自己幸福的不在乎而哭,也為自己的勇氣竟只導致了壞結果而哭…… 為什么她不管做什么都會是愚蠢的、不正確的? 她真的很害怕,她害怕那個在草地上追逐著她的人,可能也總在心底隱約地怕他,可令她更無法忍受的,卻是這只有乖乖待在關她的籠子里才能感受到一些安全感的事實。 對于薇洛相當突兀的哭泣,阿萊西奧只是堅定地抱著她,讓她哭泣。他的手撫摸著她的背,這是一個安慰的、溫柔的動作,透過她的啜泣,她能聽到他溫柔的聲音,聽到他輕聲安慰的話語。 就像他不懂她為什么忽然開始哭泣,她同樣也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她并不需要認真聽。 他不是在準備讓她停止哭泣,讓她冷靜下來,即便他確實希望如此。他寧愿給她一個悲傷的自由,告訴她可以放手,他會接住她。 但她不可能就這么放肆地哭泣下去,不論她心里究竟積攢了多少的委屈,她總是更喜歡那個不掉眼淚的自己。 她的抽泣變得慢了。當她感覺到他的肩膀濕透了時,她令自己離開了他。 阿萊西奧本以為經過這樣一場哭泣,她可能會變得更為失去理智,但她只有平靜的疲憊,她暫且放棄了她的憤怒,不論在她心里他有多么值得。 他撥開她臉上的頭發,那也是濕的。 “你應該重新躺一會兒。” 她確實是需要這個,于是她照做了。 然后,她感覺到他在黑暗中坐起來,脫下了所有被她的眼淚打濕的衣服。 他再次來到她的身邊,將她拉入了自己懷中,用手帕一點點地擦拭她黏黏糊糊的臉與頭發。 他的皮膚很溫暖,總是那么的溫暖。 當他做完了一切,她的臉貼在他的胸口,感受著他,呼吸著他。 她覺得自己活像個笑話,她被里卡多所驚嚇,可回來后,她卻在被與里卡多擁有相似臉龐的他所安慰著,并且有那么幾個瞬間,差點被觸動了心。 都是同一種人,他又好到哪里去了? 不,他甚至更糟,他若是想傷害她,根本不必去打她一下。 為什么是他?為什么他要這樣對她?她的家人追求財富,她追求真正的愛情,他非常富有,揮金如土,還在口口聲聲訴說著什么愛情,可為什么她只感覺一切都這么令人作嘔。 她想,他當然不可能是真的愛她。如果撒旦需要找尋一個替代者,這位意大利的公爵閣下完全可以充當謊言之父。不管她這顆心究竟都從他身上感覺到了什么,那皆不過是一個有經驗的花花公子能讓她這種無知的鄉下姑娘感受到的。他想要偷走她的靈魂,然后輕視它,而她將從此一無所有,只能每天哭著入睡,喝得酩酊大醉。 她應該繼續她的怒火,是的,她應該趕走他,她可以自由地蜷成一團,暫時什么都不用去想,尤其是這些有關于他的事情…… 他用手指撫摸著她的臉,輕輕地觸碰著她微腫的下唇。 “當你和我說有人想要冒犯你,我是真的想把他找出來殺了。”他低聲說道。 “我甚至還在遺憾,如果我能再早出生幾百年就好了,我可以做個擄掠成性的貴族領主,那樣我一定會光明正大地砍了他的手,挖出他的雙眼,割掉他的舌頭,把他吊起來,以儆效尤。但很可惜,現在這個年代實在是太文明了。” 薇洛回過了神來,道:“別發瘋了。” 阿萊西奧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每個陷入愛情的人都是如此,會在某一天忽然變成個瘋子,我愛故我瘋。” 他又變回她熟悉的樣子,開始亂說。 薇洛并沒有陷入愛情,可她卻也時常覺得自己已然變成了一個瘋女人,她曾無數次在某個夜深人靜的崩潰時刻幻想自己只是被一樁不甘愿的婚姻給逼得發了瘋,只要把她送進瘋人院,讓人剃光她的頭發,從她的頭顱里切掉一點什么,她就再也看不見這些罪惡的意大利人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繼續向他譏諷一點什么,而此時此刻,她也不必開口了。她感覺到,他的嘴唇已輕輕吻過了她的臉頰,她的下巴,她忽然很想再次哭泣。 這與其他的親吻不同。他從前在親吻她時,不論如何,總帶著一絲控制和命令的意味,而這一次,他極盡溫柔地觸碰著她,像是一個安慰。 她的判斷力在告訴她,她理應厭惡他的親吻,但她很悲傷,也很疲倦,她希望自己心中那些始終狠狠折磨她的東西可以暫時去變得容易承受一些。 而現在很好,漆黑一片,這帶給了她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他們能夠感覺到對方的存在,但他們什么也看不清楚。 如果他們什么也看不清楚,那么,是否什么也都并不真實? 阿萊西奧感覺到她的身體在他懷里放松下來,然后,她溫柔地、有些不確定地回應了他的親吻。他非常驚訝,而驚訝過后,那驚訝也很快就又轉變成了欲望。 當他哄著她的嘴唇分開,加深了這個吻時,他的頭腦簡直比早餐的煎蛋還要混亂,他感到自己的一部分就像一個男孩,在生命的邊緣顫抖,而另一部分則是更像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 他到底又在深深顧慮一些什么呢?她主動地給了他一個趁虛而入的機會,脆弱不堪地向他敞開心扉,而時刻不要忘記引誘她顯然是他這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至少對此時此刻的他來說確實如此…… 這還是個美妙的環境,他甚至擁有著想象的條件,他完全可以去假裝在黑暗里,她的臉上此刻正充滿著溫柔、夢幻的愛意…… 他的雙手隔著她柔軟的睡衣輕輕地感受著她身體的輪廓,是的,她默許,但她難道不是從不會拒絕他什么?就像她說的,她早在很久以前就完全放棄了抗爭。 他心上的那根痛苦琴弦又開始撥動。 他仍在親吻她,因為她的吻太溫暖、太甜了,他可能這一生都吻不夠她。 可她淚水的苦澀也仍然在他的舌尖盤繞。 他愣是令自己的心靜了下來,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個吻已經可以不再是一場精心編排的誘惑與愉悅之舞的第一步。 他只是告訴自己,對他來說,每一個謹慎、濕潤的吻都彌足珍貴。他寧愿就這樣只是得到她一個發自內心的、仍然十分猶豫不決的吻。 她太脆弱了,她只是很想要暫時地抓住一個足夠溫暖的懷抱,修補她那顆心上的破碎與敏感。 當她情不自禁地閉上了雙眼,阿萊西奧感知到了她的動作,也同樣閉上了自己的眼睛,與她一起去感受這更純粹的黑暗。 他問她:“你說,當我們都閉上了眼睛時,所看到的會是同一片黑暗嗎?” “應該不是。”薇洛道。 確實不會是,他們是截然不同的人,也只會做截然不同的夢。 “Ti amo(我愛你)。”他忽然說。 之后,他有一瞬間的停頓,也許只是為了給她個機會回復他的話。 她自然完全地無視了他的愛情宣言。這沒什么,這只是他的希望,并不是她的義務。 他只需清楚他自己的感情就夠了。他確實愛她,而且每次意識到這一點,他都在愛得更深一些,他喜歡這種純粹的折磨。 上帝幫助他,他可以為了她下地獄,然后一次又一次地重復這段旅程。 一直等到確定她已經被自己哄得睡著了,阿萊西奧才敢偷偷地拔出自己的手臂,爬下床,點了一小根蠟燭,為自己去倒了一點夜間的白蘭地。 他才剛喝了一口,正享受著白蘭地流過喉嚨時的灼燒感,就聽到了她叫他的聲音。 “我也可以喝一點嗎?”她問。 他在昏暗的燭光下看了一眼仍躺在床上的薇洛。她縮在床單里,露出粉色的臉頰,頭發則是凌亂地散在枕頭上與臉上,眼睛還有點睜不開。上帝,她看起來總是那么可愛。 “是我吵醒你了?” 他果然還是不該貪杯。 薇洛沒有回答他。 他繼續道:“現在又不是你討厭白蘭地的時候了?我可以給你拿雪莉酒。” “不麻煩了,白蘭地就好。” 阿萊西奧只得給她倒了一點,拿著杯子來到了她的床上。 她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細細地品味它的味道,讓這最著名的麻醉劑之一流入她的胃中,放松她的頭腦。 不再是法國干邑白蘭地,但意大利也一直是一個盛產美酒的地方。 “你的那位親戚……”薇洛幾乎猶豫了一個晚上,此時也終究還是問出口了,“他準備在你家里待多久?” “這里本身也是他的家,而且他是我的假定繼承人。”阿萊西奧笑著反駁了她的說法,“在我不準備結婚的情況下,他或他的孩子勢必會繼承我的一切。” “他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也不清楚,如果他要是來和你說話,你最好別搭理他,他從小就被我叔叔給慣壞了,一直是個非常惱人的闖禍精,我這么多年以來幾乎光顧著給他收拾了。” 他的口氣聽起來像是很為自己這門親戚頭疼,卻顯然是相當寵溺的。 薇洛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