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 宋延祁到底有人脈,顧妝妝穿男裝與他一起去了市集,找到牙行,又商定好傭金后,不出兩日,宅院便有了買家。 脫手后小賺一筆,顧妝妝自是十分滿意,因趕路攜帶銀票不便,遂存在周家錢莊,等到益州安定后,隨用隨取。 周家在宋家的錢莊擠壓下,夾縫得生,竟連開了數家,一直不曾關門歇業。 顧妝妝點了椒麻雞,冬瓜魚肚,又手指敲著桌面,笑瞇瞇的說道,“你只管點,別為我省錢,幫我這樣大的忙,是要好生謝你的。” 宋延祁穿了一身天青色錦衣,氣潤如玉,他又要了鮮魚糊湯粉,糯米豆皮糕,最后加了兩碗糊米酒。 “天氣轉涼,糊米酒里加了各種豆子,可驅寒祛濕,你多喝一點。”他聲音溫和,窄袖微微挽起一截,露出皙白精瘦的手腕。 顧妝妝點頭,笑著道了聲謝,忽然想起什么,在腦中過了遍,又沒問出來。 馮蘭是跟著宋延祁到益州的,若是依照她的性子,應是宋延祁走到哪,她跟到哪,可見宋延祁現在的神色,像是不知情的樣子。 特意問又沒什么意思。 飯上桌,顧妝妝用湯匙舀了口糊米酒,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吹,入喉清爽甘甜,不由抬臉朝他給了個不錯的神情。 宋延祁看著她,慢慢的,好像回到當初書院的日子,他與她挨著坐,夫子授課的時候,能看見她細密且長長的睫毛,一低頭,便將滿腹心事藏在眼中,乖巧可人,卻又聰慧內斂。 他看了許久,直到顧妝妝伸手攔住小廝,從他手里拿過一本話本,又塞了幾個銅錢。 顧妝妝翻開,神色先是驚喜,繼而便是惆悵,她看了少頃,便將畫本拍在桌上,連連感嘆,宋延祁掃了眼,當即被書名吸引過去。 《氣死夫君三十六計》? “寫書的想必是個奇女子,這樣有趣的書名我還是頭一遭聽說。”宋延祁拿過話本,隨手翻開幾頁,看著看著忽然蹙起眉心,抬眼問道,“我怎么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顧妝妝百無聊賴的支著下頜,吃了幾口椒麻雞,辣的嘴唇紅彤彤的。 “寫話本子的是臨安人,自是熟悉。” 果真是沒想到,小報用了她的話本,竟然銷到荊州來了。可見,小報老板賺了多少錢,原作可是分文未收,簡直就是厚顏無恥,暴利至極啊。 顧妝妝有些惋惜沒能到手的銀子,卻也沒有辦法,臨安那地,她這輩子都不想回去了。 “我今日要走了,”顧妝妝漱了漱口,將帕子掩在唇邊,包袱都收拾好,就等著晌午過后,隨同一個商隊一起上路。 宋延祁一愣,抿著唇垂眸沒有說話,許久,才低聲問,“去哪?” 顧妝妝不愿他跟著,遂胡亂編了個地方,宋延祁聽完便深深陷入了沉默,一頓飯吃的愁腸百結。 兩人分開后,宋延祁悶悶不快的回了房中,想了想,又踱步到顧妝妝門前,敲了敲,顧妝妝開門,見他滿腹心事,不由疑道,“你唉聲嘆氣的,是遇到什么事了嗎?” 宋延祁定定的望著她,“你決意安定在那里了嗎?” 顧妝妝點了點頭,宋延祁咬著唇,下決心一般,“那我以后去找你,可否?” 顧妝妝有些驚呆,下意識的反應讓她脫口而出,“你找我作甚?” .... 這話直到分開兩日后,宋延祁猶覺得還在耳畔,清晰可聞。 他與同行幾人坐著馬車往益州趕路,途徑半山腰的官道,忽然看見前面一行商隊遭了土匪,正四處逃跑,有幾個被抓住,蹲在地上,匪賊囂張的往外翻弄東西。 還有反抗的兩人,被砍死在路邊。 宋延祁與其余幾人下了車,悄悄附在樹后,觀察人數。 他初到益州的時候,也遇到過土匪,山路多周折,難免有心生歹意之人,可他運氣好些,正好碰到鏢局押鏢,將他救下。 日后來往益州,他也會帶幾個有身手的傍身。 以防不時。 瞧,這么巧,竟然又讓他碰見了。 宋延祁同他們一起摸過去,正好看見土匪在翻包袱,另外一個罵罵咧咧,啐了句,“艸,被那娘炮耍了,他這包袱里就幾件衣服,銀票的鬼影都沒。” “趕緊抓!” 幾人踉踉蹌蹌爬過山去,四下逃竄的人不辨方向,宋延祁跟著匪賊追去,忽然看見那人擰著一個身形小巧的人的胳膊,輕松將其摔倒在地,眼看就要上腳踹。 宋延祁猛地竄出去,隔開他,隨身帶的人上前將土匪收拾干凈,趁此空隙,宋延祁回頭看了眼地上的人,忽然愣住。 “妝妝?” 馬車不算寬敞,坐他們兩人確實綽綽有余。 顧妝妝灰頭土臉,衣裳被土匪拉扯開,領口還掛著枯草枝子,她憨憨一笑,被抓包了。 宋延祁低著頭,偶爾用余光能看見她整理衣裳,她雖狼狽,卻并不恐慌,潔白的小牙露出,叫人恨也不恨不起來。 “我..我不是有意騙你。”顧妝妝咳嗽一聲,宋延祁抬起頭來,低聲道,“無妨。” 即便她騙他,他也不會生氣。 “謝謝你呀,宋延祁。” 她終于又肯叫自己的名字,而非三弟,宋延祁覺得臉有些發燙,他的手指摳著衣裳,微微側臉,見她發間還掛著幾根草,便指了指,溫聲道,“你,頭上還有。” 顧妝妝拍了拍,枯草入得更深一些,宋延祁弓腰探身過去,砰砰的心臟跳得愈發快速,他屈起手指,盡量平緩著聲調,“你低頭,我幫你拿下來。”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氣,露出的一截雪白頸項似玉石般光滑溫潤,柔軟的碎發攏在耳后,青色的血管從皙白的皮膚下淺淺跳動,宋延祁的手指落在那片烏黑。 他摘下枯草,忽然覺得口干舌燥,耳根子也熱的厲害。 “好了嗎?”顧妝妝低著頭,只拿余光瞧他。 “好了。”宋延祁坐正,將枯草拿到她面前看了眼,顧妝妝的眼睛彎的像月牙,“宋延祁,我是要去益州的,可,我不想讓宋家人知道,如今瞞不過你了,還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可好?” 宋延祁的眼睛亮亮的,他的手指壓住身后的木板,沉聲道,“你放心,我不會說的。” ...... 昏暗的殿內,沉水香的味道夾雜著濃重的血腥氣,太醫退下后,魏帝只留了方信在側。 周衍之躺在床榻上,雙眸緊閉,嘴唇虛白,上身赤/裸著,纏著幾條紗布,帷帳內的情形,方信與魏帝方才看的清清楚楚。 周衍之身上有許多舊傷,腰間一處幾乎致命,從前腹捅穿后腰,傷疤還是血粉色。胸口有處淺顯的刀傷,傷痕未愈,用刀之人沒下狠手,卻對準了心臟位置。 “你覺得此事,是誰做的?”魏帝背著手,低聲問道。 方信驚詫,卻還是回他,“圣上難道疑心二殿下?” “你這老狐貍,我又沒說什么。” 魏帝瞇起眼睛,將目光投到床榻,他向來誰都不信,唯獨禁軍統領方信,一直跟著他,從皇子時期扶持到入住東宮,再到后來順利登基。 他信任方信,如同自己的左膀右臂。 會不會是苦rou計?魏帝走上前去,將帷帳一掀,周衍之的上身幾乎捆的不見皮rou,失血過度的臉上滿是虛汗,此時渾身散發著熱氣,像是要燒起來。 李青那樣蠢的一個人,能截殺到周衍之? 魏帝心中疑慮重重,他這個兒子,潛伏在南楚許多年,能隱忍不被發現,又能將生意做得日漸昌盛,豈會這般容易被李青一介武夫截殺? 方信又看了眼,小心翼翼的躬身道,“方才太醫也說過,二殿下的傷,若非救治及時,恐已然要了性命。” 作者有話要說: 二狗子:我渾身都疼,父皇你竟然不相信我。 魏帝:特么的這狗子跟我年輕時候好像,好怕怕 第49章 049 殿中的熏香慢慢涌動, 催入魏帝的神經,他沉思了少頃, 復又擺擺手, 方信跟在后面, 兩人去了屏風后的書案旁。 “你怎么看?”他托著下頜, 好整以暇的盯著對面落座的方信。 “圣上英明,此事事關重大, 微臣不敢妄言。”方信居其位而謀略深遠,萬不敢輕易評判此事,尤其事關兩位皇子, 他雖受倚重,卻還沒有狂妄到妄自尊大的地步。 魏帝之所以沒有立時審訊李青, 沒有立刻處決了他, 還是因為他多疑的心性,在他看來,周衍之無疑是精明穎悟的, 即便李青與貴妃暗中設伏, 也能絕處逢生。 “你只管說,朕權當與你道家常, 隨意聽聽。”魏帝一雙眸子深深的藏著慧意, 古銅色的手背覆在案上,壓著一本奏疏,正是西伐前線快馬送回的。 “臣只是覺得,二皇子與圣上性格很像, 所謂虎父無犬子,當年敢入南楚潛伏,便足以明證。至于大皇子,自幼長在圣上身邊,父慈子孝,忠君不二,貴妃娘娘眼看就要入主中宮,此事,我覺得與兩位殿下都沒有干系...” 方信擰著眉,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魏帝嗤笑,睨他一眼,“老狐貍啊!朕想聽句實話,難比登天。” 方信將頭低了低,心道,實話好說,頭也易掉,最難揣測帝王心。 兩位皇子誰在魏帝心中分量更重一點,方信都難不準主意,他從不偏頗,日后不管哪位登基,他也退的清閑。 魏帝的近身內侍上前,躬著身道,“韓相千金來了。” 魏帝與方信互看一眼,不約而同的笑起來,“你瞧瞧,他還真是像朕的兒子。” 情形一如當年,魏帝受傷,袁皇后近身照顧,方信不置可否,內侍上前用銀鉤掛好帷帳,又將窗牖開了一扇,殿內空氣霎時清透起來。 韓曉蠻手里抱著一支玉簪,雪白的花瓣一簇一簇的盛開,花蕊中含著清澈的露珠,她躡手躡腳進了殿內,將花放在周衍之的床頭,又拖了張玫瑰椅對向坐下。 周衍之還未清醒,略顯疲憊的眼底泛著烏青,嘴巴浮起白皮,韓曉蠻看了一會,扭頭沖著韓風愁眉苦臉道,“衍之若是醒了,你猜他心情好不好?” 韓風抱著胳膊,清清冷冷的瞥了眼床上人,“小姐,不管是誰,看到你的時候,心情都會好的。” 韓曉蠻勾了勾嘴,沒好氣的瞪著他,“你當衍之是你嗎?他可不好相處,像個悶葫蘆似的。” 韓風咧唇笑笑,眉眼間全是韓曉蠻可愛嬌俏的模樣,他柔了聲音,“貴叔也這樣說。” 韓曉蠻的眼睛微微瞇起,小聲小氣的嘟囔,“你跟貴叔一樣,就會聽我爹的話,你們覺得我好,衍之不一定喜歡。” 聞言,韓風的神色慢慢肅重起來,他垂下胳膊,狀若無意的挑眉望她,“他不敢不喜歡小姐..” “有時候我覺得你跟我爹一眼,絮絮叨叨,韓風,為什么衍之不敢?上回我去臨安城,親眼目睹了他同他娘子親昵的很,他娘子是個清麗佳人,性格又好。 我看著也是喜歡。” 她摸著黑黑的長辮,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著周衍之,身后的人聲音愈發低沉,卻帶著篤定,“我只知道,二殿下回來,身邊沒有姑娘,也沒有妻子,他將來要娶的人,除了你,不可能是旁人。” “那你呢?!” 韓曉蠻瞪大了眼睛,直溜溜的望著韓風,她臉頰有些紅,說完便覺得胸口撲通撲通跳的厲害。 韓風局促的低頭,別開眼去,“我?我能有什么,我是小姐的護衛,這輩子都是。” 床上那人咳了一聲,將兩人的目光齊齊吸引過去,韓曉蠻起身,趴在周衍之上方,叫道,“衍之,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