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童溪原本打算下午開溜的,畢竟那是人家公司的團建,她哪能總是尾巴似的跟著?適可而止就是了。然而韓懷公實在熱心得過分,童溪招架不住,只能從命。 這小鎮以竹編為主題,做的是文化旅游,民俗舊藝和酒館茶樓都挺齊全。公司一伙兒人走馬觀花,不像童溪調研那樣細致,博物館、書院之類的迅速逛完,最后停到了一家竹編工作坊,打算體驗一把竹編手藝。 工作坊的規模不小,外觀設計也很古樸。 童溪他們進去時,里面已經坐得半滿。 小部分是散心的游客,大部分是一所高校的竹編研學團,以美女居多。 童溪昨天來過這里,不過是為調研取素材,順便看看游客流量和效果之類的,并沒體驗竹編。那老板竟然還認識她,親自過來招呼,安排幾位教竹編的師傅。 將近二十個人呼啦啦坐上去,整個工作坊幾乎被坐滿。 竹篾劈得細長干凈,寬窄長短各異,能編的東西很多,簡單如筆筒、花籃、扇子、竹筐、竹箱,復雜如飛禽走獸、山水花鳥,全憑一雙靈巧的手??繅Φ募茏由蠑[著許多學員編好的成品,整潔干凈,插放斜逸的花枝后很漂亮。 童溪來之前做了很多功課,也采訪過手藝人,懂得更多一點。 入門級的東西太簡單,她野心作祟,打算編個有當地特色的熊貓。 教手藝的老師有當地高校的年輕教師,也有精通此道的學生。照管幾位女生的是一位不到三十歲的男老師,姓許,長得白凈清秀,身上一襲寬松舒適的純色淺灰棉麻衣服,常年跟慢工出細活的手藝人打交道,性格也磨得平和。 老師講了注意事項后,各自動手。 旁人面前都是純色竹篾和麻線,唯獨童溪面前是漂染成黑白雙色的竹絲。 許老師看了一圈,最后在她面前停下。 “動物可不好編,你以前試過?” “沒呢,是第一回 ?!蓖α诵Γ弥鴪D樣跟他請教一些看不太明白的地方。 許老師便耐心講解,順便給她示范手法。 另一頭的幾位男士已經動手編了,那手指頭敲代碼的時候噼里啪啦驚天動地,靈活得很,碰見竹篾反而玩不轉了,笨手笨腳的,編得歪歪扭扭。 唯獨韓懷公和穆逸舟最上道—— 韓懷公家學淵源,小時候跟家人游學,也碰過這類東西,選了花筒編,手到擒來。穆逸舟初高中時建模做機器人,空間幾何能力極強,學東西很快,又能靜心穩住性子,編起來也不難,就是手法很生硬。 聽見那邊斷續高低的聲音,他瞥了一眼。 就見童溪手里捏著竹篾,微微偏頭,鬢發滑落下來,有一縷垂在白皙的頰側,眉目唇鼻的輪廓清麗動人。而她的旁邊,則是那位自稱老師的許先生。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兩人離得極近,許先生看她編底子,說著動作要領,不時糾正姿勢。 快要手把手教了似的。 穆逸舟皺了皺眉,拎起面前那把竹篾,抬步便往那邊走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穆師兄醋啦=w= 第26章 編竹器的案臺很寬敞, 一溜竹凳擺得整齊。 穆逸舟過去后,徑直將竹篾放在童溪旁邊, 而后俯身, 一只手撐在她身側, 整個人幾乎罩在她身上, 低聲問:“編什么呢?” “編個熊貓, 好像有點難?!蓖獋阮^, 看見他拿來的半成品, “你這是?” “筆筒。”穆逸舟說著, 瞥了許老師一眼。 許老師自發讓開, 去看看別人。 穆逸舟就勢坐在童溪身旁, 抄起她的圖樣, 大概看了一遍, “這不挺簡單的嗎?!?/br> 簡單嗎? 童溪暗暗翻了個白眼,“你還覺得曲面積分特別簡單呢。” ——當初她和巫文靜被高數虐得死去活來,抱上穆逸舟的大腿后,請他幫忙講題。穆逸舟翻開書掃了一眼, 就用跟此刻差不多的語氣說了相同的話, 差點沒給她氣死。好在童溪不是玻璃心,沒有被他無意間流露的智商碾壓給打垮,厚著臉皮請他把那玩意兒講得更簡單明白。 后來兩人在一起,童溪還記著這事兒,教育穆逸舟。 “每個人天賦不一樣的,你覺得簡單的東西, 對別人來說就是很難理解,別那么直白地降維打擊好不好?” 穆逸舟當時聽進去了,沒想到時隔數年,居然又犯老毛病。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三日不打,也會上房揭瓦。 童溪覺得又被穆逸舟秀了一臉,面露委屈。 穆逸舟自覺失言,屈指抵著唇清了清喉嚨,拿過芒果汁遞給她,“先喝一口?!?/br> 這便是認錯的態度了,童溪咬著吸管,含糊地說:“謝謝?!?/br> 負責指點的許老師已被陳漪勾住,童溪有大神保駕護航,也順利了很多,碰見麻煩的,穆逸舟搗鼓兩下,竟然也有模有樣。等她的熊貓編出小半,穆逸舟的筆筒已然成型,索性丟在旁邊,專門指導她。 但天賦這個東西,畢竟是人各有命。 童溪能將一篇古文過目不忘、倒背如流,卻搞不定收放變幻的細小竹篾。 穆逸舟口說無用,直接來了個手把手的教導。 最初還是并肩坐著代勞,后來便成了擁抱——他的手臂繞過肩膀環著她,從她的角度穿插挑壓,修長的手指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過手背,溫熱柔軟。腦袋相隔咫尺,他的呼吸在偶爾側頭說話時落在她臉頰。 有那么一瞬,他的唇蹭在她的臉頰,不知是有意無意。 童溪腦海里的某根弦被輕輕撥動。 她從沉浸著的竹編里醒過神,赫然發覺兩人姿勢的曖昧,而穆逸舟仿佛恍然未覺,手指捏著竹篾,穩穩地穿過狹窄的縫隙。 童溪的心跳漸漸亂了,他身上的氣息霎時變得無比強烈。 有熟悉的慌亂悄然滋生。 是大一下學期吧,社團搞活動,等待人來的間隙里,穆逸舟教她解九連環,也是相似的姿勢,只是離得沒這么近。那是她第一次被穆逸舟圈在懷里,心跳得跟鼓擂似的,竊喜又緊張,卻還要強作鎮定,藏住暗戀的小心思。 分手后消沉低落,豎起自保的鎧甲,她以為不會再心動。 但此刻,心跳卻清晰分明,愈來愈快。 童溪有點貪戀,卻不敢沉溺,偷偷覷了穆逸舟一眼,鼻梁高挺,眉目英朗。 那是她深愛的,曾在送他出國的時候,捧在掌心一寸寸吻過。 童溪下意識舔了舔唇,取過芒果汁深吸了兩口,才低聲說:“我出去下。” 穆逸舟微怔,手臂松開,放她自由。 童溪面如止水,心似鹿撞,借著找衛生間的由頭出了工作坊,到外面的樹蔭下透氣。 暮春的天氣溫暖和煦,青石路上有游客走過,年輕的戀人嬉笑打鬧。 童溪坐在樹下秋千,垂頭盯著腳尖,將回味過無數遍的那句詩默念——“他來誘我上天,登到半途,又把梯子給我抽了。他來誘我去結識些美人,可他時常使我失戀。我所以一刻也不敢閉眼,我翻來復去,又感覺著無限的孤獨之苦?!?/br> 詩出自郭沫若《女神三部曲》里的《湘累》,別的早已忘卻,只有這句印刻在腦海。 童溪覺得,穆逸舟就是那個抽走梯子的人。 誘著她往上攀爬,卻在中途忽然撤走梯子,松了手,于是她摔得粉身碎骨。 怎么能再被誘惑呢? 可是,她又多想摘到天上那顆最璀璨的星辰。 童溪回去時,穆逸舟已經搞定了最難的那部分,其他人的竹編也陸續成型。 童溪再接再厲,將一只黑白分明、憨態可掬的小熊貓搞定。 工作坊的服務很周到,做好的成品可以留著,也能帶走,若不方便攜帶,還提供寄送的服務。童溪那只熊貓不方便攜帶,怕壓壞了,決定寄走,穆逸舟下手快,拿著熊貓和筆筒三兩步走到服務臺,掃碼寄件。 童溪藏著心事,由他去了。 寄件的時候,可以往里放卡片,寫點東西。 穆逸舟站在臺側,回頭問她,“你的熊貓想寫什么?” “既然是在竹里做的,就寫竹里館吧,王維的那首。記得嗎?” “當然記得?!蹦乱葜劬氝^書法,字寫得漂亮,于是代勞將那首詩寫上。落款處是制作人,他寫下童溪的名字,想了想又添上他的。 童溪、穆逸舟,分隔太久,如今寫到一起,竟讓他心里涌起難言的情緒。 穆逸舟端詳片刻,唇角笑意漸深。 當天晚上,有精力的去酒館里浪,玩累了的在酒店休息。童溪手頭的文還沒寫完,這兩天疏于碼字,耗費了不少存稿,當晚閉門鎖窗,安安靜靜地碼字,總算沒放任自己坐吃山空。 回a市的飛機不是同一班。 雖然買了同一天的票,童溪那趟卻要晚半個小時起飛。從竹里到機場的車程比較遠,穆逸舟公司包了車,加上童溪也不嫌多,于是結伴同行。 登機口離得不遠,童溪不急著走,跟陸佳欣她們坐著候機。 隔壁男人們在閑聊,不知怎么就聊到了煙草。 韓懷公見多識廣,科普幾個煙草的牌子,穆逸舟不在,去洗手間了。人群里不知是誰提了一句,說:“上回穆總抽的那個呢?看包裝很有逼格,肯定也有點來頭,韓總知道是啥牌子嗎?” “啥?”最年輕的彭同學露出個驚呆的表情。 也有人同樣驚訝,“穆總也抽煙?” “抽、抽啊?!闭f話的是高鶴,被他們問得自我懷疑,趕緊跟韓懷公確認,“穆總抽吧?” 韓懷公挑了挑眉,算是默認。 張鶴這才說:“就測試版產品上線那會兒,穆總忙得連軸轉,半夜里抽煙提神來著?!?/br> “有嗎?”幾個技術人員面面相覷。 “在吸煙區,不是在辦公室,你們當然沒看見?!睆堹Q趕緊補充。 討論聲傳到這邊,陳漪抱著手臂玩手機,仿若未聞。倒是陸佳欣坐不住,戳了戳童溪,“穆總居然也抽煙?我還以為他那么高冷,不碰這種俗物呢。不過——穆總抽煙肯定很帥吧?”她擠擠眼睛,因胸懷坦蕩,開起玩笑也毫無負擔。 童溪抿唇笑了笑,“我沒見過,不知道啊。” 以前穆逸舟精力充沛,時常鍛煉,從來不碰這種傷身體的東西,就連喝酒都很節制。 現在居然也會抽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