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_分節閱讀_41
一百軍棍不是開玩笑,會要了他們的命! 臺上,徐指揮也看出了端倪,這些被拉出來的,分明都是西城千戶所沈瑄麾下。 宋忠此舉,若是下馬威倒還罷了,若是針對沈瑄,豈不是挑明了和燕王過不去? 演武場中的沈瑄已手按長刀,凝眸望向臺上的宋忠,滿目煞氣。 數十名邊軍已被按倒,執刑的不是邊軍,而是宋忠帶來的親軍。可見,宋都督是誠心要在今天大開殺戒,演武cao練不過是個借口。 孟清和臉色發白,除了第一次被拉上戰場,從沒感到死亡離自己如此近。 想辦法,必須想辦法,他要活下去! 恰在這時,余瑱停在了他的跟前,掃過他身上的武官服,嗤笑一聲,“這樣的竟是個百戶?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莫非是謊報戰功?還是托賴上官青眼?” 一邊說,一邊拿眼去看臉色冰冷的沈瑄,表情中帶著不屑掩飾的輕蔑同惡意。 聽到這番話的孟清和卻是雙眼一亮,顧不得被用力按壓的肩膀,奮力抬起頭,用平生最大的力氣喊道:“卑職不服!” 他一出聲不要緊,高福周榮等人也全都扯開了嗓子,“卑下不服!欲加之罪,卑下不服!” 喊了,不一定能保住小命,不喊,就一定沒命。 那就喊吧! 高臺上的宋忠面色發沉,余瑱眉頭一擰,盯著孟清和,面帶不善,眼露殺意。身邊已有親兵取下長刀,帶著刀鞘狠狠的拍了下來。 “都指揮面前,安敢放肆!” 孟清和咬緊牙關,打算生生受了這一下,等了半晌,卻沒等到。 抬起頭,白皙如玉的手指正扣在刀身之上,長刀停在半空,再移動不了分毫。 “大膽!” 親兵還要喝罵,沈瑄冷笑一聲,“誰才是大膽?他為百戶,你不過一兵卒,未得上官下令,以刀擊百戶,便是以下犯上!” “你……” 余瑱面色陰沉,不問沈瑄,而是看向身上染雪,愈發狼狽的孟清和,“你不服?” “是,卑職不服!” “cao練之中不聽號令,延誤戰陣,乃本指揮親眼所見,你有何不服!” “卑職不服的不是一百軍棍,是都指揮話中所言,謊報戰功!”孟清和昂起頭,“卑職戰功是衛所上報,朝廷嘉獎!都指揮言指謊報,是指衛所欺上瞞下?朝廷不分真假?陛下識人不明?卑職斗膽,都指揮此言,有指陛下昏聵之嫌,乃是大不敬!” 說話間,黑色的雙眼緊盯著余瑱,眼眸深處似有暗色的火焰在燃燒。 想要他的命? 那就試試看! 豁出去了,老子活不成,你也甭想好過! 同樣被按跪在地的前郎中大人,瞅瞅臉色發青的都指揮,再看看傲然如君子的沈千戶,最終將目光挪回到了孟百戶身上。 之前判斷失誤,這哪里是文官,根本就是文官中的戰斗猛人,朝堂上的第一斗士,言官! 第三十二章 恩情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穿草鞋的照樣不懼穿皮靴的。 傾倒了玉瓶不要緊,不倒,孟十二郎也會想法子上去狠踹一腳。反正就光棍這一把了,人家明擺著要他的小命,不光棍等死嗎? “都指揮非但指摘朝廷,對陛下大不敬,還有不查之嫌!”孟清和越說越起勁,不知從哪里生出的力氣,突然掙開按著他的親兵,一把扯開新上身的武官服,滿面憤怒,聲音竟有些顫抖,“說卑職等謊報戰功,都指揮可親眼所見?!卑職等沙場殺敵,與韃子搏死,豈是一句荒謬就能抹殺?!卑職身上的傷,弟兄們身上的傷,都指揮可視而不見?!” 說話間將領口扯得更開,一條剛脫痂的疤痕赫然劃過略顯瘦弱的肩頭,猙獰,丑陋。 余瑱臉色鐵青,站在孟清和身邊的親兵倒吸一口涼氣。 一番話轉眼間引起了其他邊軍的共鳴。 是啊,老子上戰場拼死拼活,腦袋系在褲腰帶上,落下一身的傷疤,上官輕飄飄的一句話,戰功就被全然抹去,誰會甘心? “卑下不服!” 高福,周榮等久經戰陣的邊軍和燕山護衛,同樣扯開了袢襖,一臉的憤怒。 “都指揮下查不明,卑下不服!” 幾十名健壯魁梧的漢子,當眾扯開衣襟,在北風中挺直背脊,露出一身大大小小的疤痕,用拳頭捶著胸膛,場面非震撼兩字可以形容。 瞅瞅那一排古銅色的胸大肌,肱二頭肌,六塊腹肌,孟十二郎默默轉過頭,攏了攏上衣,遮住了一身排骨,安慰自己,就算沒有一身發達的肌rou,可咱有智慧! 恩,有智慧。 高福等人的舉動引得不少邊軍眼睛發紅,盯著高臺上的宋都督和臺下的余指揮,握緊了拳頭。 尸山血海里拼出來的廝殺漢,和韃子以命換命尚且不惜,何懼當下! 面對這樣的場面,余瑱騎虎難下。 打?怕是要引起眾怒。 不打?那就是自己抽自己的臉,順便還給了宋都督一巴掌。 一個不入流的百戶,幾句歪理就能將局面扭轉至此,余瑱悔啊,早知道就該牢牢管住自己這張嘴,圖什么一時的快意! 真TNND憋屈! 高臺上的宋忠也察覺到情況不對,萬一真的引起眾怒,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他奉皇命到此是為收攏邊軍,節制燕王。必要時發兵北平,直搗黃龍。拿沈瑄麾下開刀,不過是一場下馬威,警示衛所上下,他宋忠代表的是朝廷,奉的是皇帝的旨意,就算這里是燕王的地盤,也不例外! 沒想到,余瑱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被一個百戶給堵得說不出話來。 這樣下去,威立不成,怕是會被人看了笑話! 陛下派到北邊來的不只他一人,徐凱在臨清,耿瓛就在山海關。兩人本就對他不服,受他節制不過礙于皇命。 若宋忠連小小一個開平衛都掌控不了,憑什么讓麾下軍隊聽他號令?便是從燕山護衛征調來的精壯,也會生出異心。 不行!宋忠心中一凜,袍袖一甩,走下高臺。 宋都督下去了,徐忠等人只能跟著,面上不顯,心中卻各有思量。 孟清和扯嗓子吼出的那些話,就像猛然間揭開了一個誰也沒注意到的蓋子,讓開平衛上下無一能置身事外。 謊報戰功不是小事,送往朝廷的奏疏是徐忠親筆寫的,若宋忠當真要借題發揮,罪名最大的肯定不是一個小小的百戶,衛所掌印,同知,僉事才首當其沖! 徐忠眉頭緊擰,之前還是將事情想得太過簡單。朝廷既然已經動手削藩,種種舉措明顯針對燕王,連陳亨都被明升暗貶,收去兵權,他這個屢從燕王出塞的衛指揮又如何能獨善其身? 不能怪徐忠想象力太過豐富,實在是宋忠上一份工作有些特殊。前錦衣衛指揮使,名頭何等的響亮! 明初,錦衣衛最常干的就是羅織罪名抓人下獄,一番審訊拷打,主犯從犯有罪沒罪,全都腦袋咔嚓。洪武帝當眾焚毀北鎮撫司的刑具之前,凡是收到錦衣衛駕帖的朝廷官員,基本都要抹著眼淚提前和家人道別,等待生命進入倒計時。這是幸運的,更倒霉點,家人乃至全族都要被一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