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_分節閱讀_32
看到這里,賀縣令眉頭擰了起來。 一旁的縣丞見了,開口問道:“大令,是有不妥?” “這個孟清海,”賀縣令神色不愉,“可是孟十二郎族兄?” “正是?!?/br> “此人不妥。”賀縣令拿起筆,沾滿墨汁,在孟清海的名字上重重劃下。 “其父為孟氏族長,欺占族人田產,此子竟視若無睹,不加勸導。修身齊家治國,此人雖有才學,然品性不佳,不應推舉。” 縣丞點頭應是,朝廷唯才是舉不假,然更重德行。若所舉非人,大令恐將獲罪,他也脫不開干系。想到這里,不免對推舉此人的縣學訓導存下了幾分芥蒂。 第二十五章 風波二 宛平縣學中,二十余名生員均著玉色布絹襴衫,寬袖皂緣,頭戴平定四方巾,端坐于案后,等候儒師前來。 依朝廷定例,縣學中共有廩生二十人,附生及增生無定數。 廩生是通過院試的秀才,每月領取廩食六斗,有司另給魚rou。按照后世的話來說,不只學費全免,每月還領取獎學金。增生與附生沒這么好的待遇,一應費用全部自理。 每隔一段時間,學中會通過考試和平時成績對生員進行評定,共分六等,只有一等和二等才能繼續鄉試,三等以下連考場都進不去。 在這一點上,廩生,增生,附生,一視同仁。 以為進了縣學就萬事大吉?教諭和訓導會用鐵一般的事實告訴你,白日做夢。 若是入學十年學無所成,或是犯下了大過,開除學籍是輕的,還要送去充吏,追奪廩糧。 十年吃了多少,統統都要吐出來。 可見,在明初,官不好當,學也不是那么好上的。 孟清??歼^院試之后,于八月間入了縣學。 因其經義文章均是上乘,月前被評為一等。朝廷下保舉令后,孟清海自然被列在了縣學推舉的名單之上。可沒想到,三名一等生員,兩名二等,其他四人都被取用,唯獨孟清海被刷了下來。 當日,學中教諭前往縣衙見過大令,折返后立即召來學中訓導,面上隱有怒色。 “孟清海是你所推薦?” “正是,不知?” “糊涂!”教諭猛的一拍桌案,“吾新任到此或有疏忽。汝任職宛平三年,豈會不知孟十二郎之事?孟清海是何品行,汝也不知?!” 訓導神情一變,立即開口辯駁道,“此事只是傳言,且孟十二郎從軍,只言為父兄報仇,并非族中逼迫?!?/br> “荒謬!”教諭神情更加嚴厲,“若真如此,大令豈會刻意將其名劃去?坦言此子才學尚可,品行不端?” “大令真有此言?” “非只大令?!苯讨I隱下怒意,重新坐于案后,“縣中二尹,主簿,皆對此子印象不佳。如此豈肯保舉于他?” 訓導不說話了。明顯是教諭在縣衙中吃了掛落,憋了一肚子火氣,今日不發出來,日后也會找補。上官發火還能怎么辦?受著。 待到火氣發得差不多了,教諭取出修改后的名單,“此四人,兩日后到縣衙面見大令。” 接過名單,訓導仔細一看,果然沒有了孟清海的名字。 訓導起身離開,教諭仍面色不愉。雖是初到宛平縣學,但他已從教諭一職九年,來年的考評對他極其重要。優者可得升遷,平者無功無過,若得了個差等,怕是要被黜降。 幸虧他同二尹是為同年,略有交情,否則大令那一關可不好過。 得知了孟清海的為人,更是讓他不喜。 此等品行,怎能觍顏為圣人之學? 若孟清海學業一般,尚可找個理由將他降為六等,或是趕出縣學,或是送去充吏。偏偏他院試成績不錯,且文章經義皆通,只以其家人行為不端便要將其趕出縣學,恐站不住腳。 想到這里,教諭的臉色更加陰沉。 任誰知道有塊石頭擋住了自己的路,卻沒辦法馬上將這塊石頭搬走,心情都不會好到哪里去。 此時,學中已得知四名生員被保舉,不日將面見大令,其他生員紛紛拱手道賀。 比起杜奇等人的意氣風發,孟清海顯得尷尬且寥落。哪怕表現得再鎮定,僵硬的笑容和有些發抖的手指,卻徹底暴露了他此刻的真實情緒。 二等的劉艮都被選取,評為一等的自己卻被劃去。雖然訓導語焉不詳,話里透露出的意思卻是大令因孟氏族中諸事對他不喜。 孟清海端坐于桌案之后,耳邊仿似總有人在竊竊私語。 待到放課,他幾乎是逃一般的離開了縣學。 困窘,恥辱,不甘。 平日的努力,好像都在這一刻成為了笑話。 歸家時,孟廣孝和孟劉氏正滿懷期待,還置辦了一桌好菜,夫妻倆都期盼著長子能獲得保舉,得個一飛沖天的機會。不想事非所愿,孟清海非但沒有得到保舉,反而被縣中大令斥為品行不佳。 “若是這話傳出去,我兒……” 孟劉氏一下癱坐在了椅子上,不停的拭淚。里中老人帶回消息時,她尚且不信,隔壁屯子里的許三郎連童生都不是,卻能因孝義被保舉。自家的大郎明明考中了秀才,卻落得如此! 幾月來的擔憂和不滿,終于在這一刻爆發了。孟劉氏一邊哭,一邊埋怨孟廣孝,若不是他貪圖十二郎家的那些田地,怎么會連累兒子被大令斥責! “若我兒無法科舉,我、我不與你干休!” 孟廣孝也是一臉喪氣,仿佛瞬間老了十歲。聽著孟劉氏的埋怨,一時氣急,猛的咳嗽起來。 “當家的?” 孟劉氏被嚇到了,孟清和從軍離開,孟廣孝的身體剛好了幾日,如今又氣又急,可不能再出了岔子。再顧不得哭,連忙上前扶住孟廣孝,順著他的后背和胸口,“當家的,你可不能出事。怪我,都怪我!” 想想不能被保舉的大郎,再想想被迫遠赴邊關的四郎,孟劉氏終于對造成這一切的孟清和產生了怨恨。 “罷,大不了將十二郎家的田產都還回去!”孟廣孝一邊咳嗽,一邊說道,“不能讓我兒受為父的帶累!” “爹?!泵锨搴u搖頭,“不必如此。” “可……” “還回去也于事無補,又會讓二堂叔和三堂叔不滿,再給人留下話柄,說咱們心虛。” “大郎,若不這么做,你的名聲可怎么辦?” “名聲?”孟清海突然笑了,“爹,當初買下十二郎家的田地,田契和一應手續可完備?可有中人?” “有,都有!”孟廣孝忙道。 “既然如此,便是銀貨兩訖,所謂的侵占族人田產從何說起?”孟清海上前扶著孟廣孝,“十二郎臨行前,不是在眾人面前道父親慈愛,贈與寶鈔米糧?且四郎又隨他北出塞外,如此,旁人的指摘不過是聽信傳言,更無無理?!?/br> “那就不還了?可縣中大令那樣的評語?” “無礙?!泵锨搴u頭,“不過是不得保舉,以兒的能力,科舉出仕未嘗不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