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_分節閱讀_22
衛所中儲備的布料不足,一時間無法趕制上萬人的衰服,只能每個兵卒先分兩條葛麻布帶,一條綁腰上,一條綁頭上,倒也看得過去。 孟清和榮升總旗,手下領著五十個大頭兵,五個小旗,擱在后世,怎么也算得上一個加強排排長了。可在明朝的邊軍體系中,仍是不入流的小官,可小官也是官,也得帶著手下這五十幾號兄弟,表情嚴肅的排排站,面相京城方向,吸氣,呼氣,再吸氣,預備,哭。 邊軍就是邊軍,哭都是按照鼓點來,不服不行。 整個開平衛,加上左右前后中五個屯衛,上萬人,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放開了嗓子,其聲勢,何等的驚人。 由于交通閉塞,對面的草原鄰居還不知道洪武帝駕崩的消息,聽到開平衛,全寧衛,大同各衛等地接連傳來狼嚎似的吼聲,還以為明朝的某個或某幾個藩王又打算來一場邊境軍事演習,嚇得差點連夜拆帳篷搬家。 雖說自己也不是什么厚道人,經常想著法的去踹鄰居房門,可一旦被踹的鄰居比自己更不厚道,更兇悍那就麻煩大了。 草原上的北元騎兵,無數次的深刻體會到了這一點。 饒是如此,洪武帝大行之前仍不放心北邊這群鄰居,曾于四五月間經屢次下詔,令左軍都督楊文,武定侯郭英為總兵官,都督劉真,宋晟為副總兵,率軍往北平布防,受燕王節制。并聯合遼王,代王,寧王,谷王等加強邊境防御,時刻警惕北邊的鄰居秋收時過來打谷草。 當時,洪武帝已經預料到自己的生命將走到盡頭,提前為即將登位的年輕皇帝打造了一條堅固的邊防。 但百密一疏,洪武帝錯估了建文帝和各地藩王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也沒預料到,在他眼中是國之棟梁,負鼎之臣的燕王朱棣,并不打算繼續為侄子打工。而年紀不大的孫子也不是善茬,收拾起叔叔來一點也不手軟。所謂以德服人和以理服人,都被扔到墻角種蘑菇去了。 如果他料到了……世上的事,本就沒有如果。 大人物之間的博弈,同此時的孟清和扯不上丁點關系,唯一受到影響的,大概就是沈副千戶應下的恩賞要拖一段時日。 對這一點,孟總旗表示理解,手下的兄弟也沒提出異議。 非常時期,沒辦法的事情。如今衛所上下都在忙,隱隱之中似有暗潮涌動。孟清和有自知之明,他現在還是只小蝦米,明哲保身才最為重要。 前幾日,洪武帝遺詔也頒行天下。 遺詔中寫明,各地藩王留守,不得到京城祭奠。 燕王是在去京城奔喪的路上接到的詔令,同行的還有北平府各地官署派出的官員。想起自己老爹去世,這些下級都能去致祭,自己這個做兒子卻不行,心中難免不是滋味。 有同樣感想的不只是燕王,也包括分封到其他各地的藩王,礙于洪武帝定下的詔令,倒也沒哪個藩王敢在此時公開抗議。 燕王在路上折返,心里有火氣發不出來,燕王府中的道衍和尚再次看到了時機,幾乎是一天三遍的開始對燕王進行疲勞轟炸。 王爺,如您這般雄主英才,應該全身心的投入到造反這一偉大事業中來! 王爺,造反是有理想有道德有報復的人才能做到的偉大事業! 王爺,皇帝輪流坐,今天到您家啊! 平日里,道衍和尚幾乎見天的把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論掛在嘴邊,燕王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說一點心思沒有,平白清正是假的,但他需要考慮的事情遠比道衍和尚多得多。 造反成功,坐上皇位,擁得天下,大善。 造反失敗,一無所有,去見老爹,大大的不善。 反還是不反?這是個問題。 就在燕王舉棋不定,還拿不定主意時,建文帝朱允炆已經準備幫他做出決定了。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建文帝剛登基一個月,周王次子突然密報周王向朝廷圖謀不軌,建文帝立刻下令曹國公李景隆率兵奔赴周王封地,二話不說把周王抓了起來。 很快,周王就因“罪名確鑿”被貶為庶人,流放云南勞動改造去了。 不得不承認,建文帝的確洪武帝的親孫子,當初流放沈萬三,洪武帝選擇的也是云南。 風水寶地啊。 收拾了周王之后,建文帝沒再急著動手,或許也是想看看叔叔們反應。 周王是燕王的親兄弟,同父同母,無論怎么看,建文帝此舉都和捅了馬蜂窩無異。 這是殺雞給看呢? 這下子,就算燕王還有猶豫,也不得不認真考慮道衍所鼓吹的造反理論了。 進入八月,距離秋收越來越近,北疆諸衛開始進入全面的戒備。 洪武帝駕崩,新皇登基的消息已經傳到了草原,今年的打草谷,這些鄰居是來還是不來? 怎么想,都是前一種的可能性更大些。 不只來,怕是人頭不會少。 孟清和仍奉命戍守城北十里處的瞭望墩臺。 地堡已經建好,鄭千戶親自來看過,對整個工程大表贊賞。衛指揮使徐忠的奏疏已經送出,在送往京城之前,先送到了北平府,放到了有司的案頭。 孟清和同前郎中大人商量過,用野物換糧食的交易可以暫停了。秋后就要麥收,換來的糧食也足夠支應弟兄們這段時間的生活,還有沈副千戶發下的布匹,鹽巴,不需要繼續冒險。 手下多了不少新面孔,及時收手,小心些才是上策。 而且…… 孟清和直起身,站在山頂,眺望遠處,洪武帝大行了,建文帝登基了,他應該認真計劃一下,接下來該干點什么了。 小蝦米也有小蝦米的優勢,不是嗎? 遠處卷起一片煙塵,一支騎兵正飛馳而來,瞭望墩臺的邊軍立刻提高了警覺。 騎兵徑直朝墩臺而來,待到兩百步左右,騎士們一勒馬韁,駿馬揚起前蹄,踏起一片塵土。 看清騎兵身上的袢襖和熟悉的長刀,墩臺守軍才松了口氣,一人爬上地堡二層,示意堡頂上的人不必點燃狼煙,是自己人。 見墩臺守軍不再戒備,騎兵才繼續向前,為首者,正是不久前被授游擊將軍的沈副千戶,沈瑄。 第十八章 信還是不信 明朝軍制承襲自前朝,中央為五軍都督府,分設左右都督,地方設都指揮使司,其下設立衛所。五軍都督府和都指揮使司分別為朝廷和地方的最高軍事機構。 都指揮使司和各地設立的衛所均隸屬于五軍都督府,平時負責cao練士兵和屯田,作戰時卻要聽從兵部調令,由朝廷下派的總兵官調動指揮。明前期多由公侯伯等充任總兵官,明中后期以后,總兵官常駐地方,朝廷另派遣巡撫節制。 從洪武到永樂,帶兵的基本不負責練兵,練兵的是否帶兵要參考多方面因素,例如朝廷決議,皇帝心情,以及兵部大佬們看某人是否順眼。 因此,明朝的武官身兼“數職”是必須的。 沈游擊目前的主職是副千戶,相當于地方官職,從五品。游擊將軍屬于完全的軍職,統帥三千余人,主野戰,秩比正五品。 當下,這支三千人的野戰部隊主要負責邊境巡邏,城內防守,并與各處瞭望墩臺互為犄角,一旦發現北元騎兵跡象,立刻派兵示警,兇猛一點的,例如沈游擊,直接cao刀子沖上去也有可能。 進入八月以來,戍守城外瞭望墩臺的邊軍,幾乎每天都能看到穿著朱紅戰襖的騎兵呼嘯而來,呼嘯而去,據說會來打谷草且人頭很多的韃子卻一直沒見著。 不知是被兇神惡煞一樣的同儕嚇到了,臨時打了退堂鼓,還是以靜制動,在等待最佳時機。 有的時候,過于“平靜”的日子反倒會讓人感到緊張,不只是守城的邊軍,連每天守田放牧的壯丁,隨身都帶著一兩件趁手的武器。 保住自己的命是主要,萬一運氣好能殺一兩個韃子,余丁貼戶也是有功勞可領的。 沈瑄這支騎兵不是第一次路過孟總旗戍守的瞭望墩臺,大家也算得上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