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_分節閱讀_15
“可惜了我那弟兄,砍殺了三個,卻傷了腿,不然也能……” “不過我聽說這位還真是讀書人,據說還是個童生。” “啊?那個高福口里還能看過眼的酸丁,莫非就是他?” “還能有誰?” 說話的兵卒同時沉默了,弓兵高福,出了名的狠人,他說的話肯定差不了。 “說不得這書生真有幾分本事。” 孟清和不知自己已經成了百戶所前兵卒的談資,走在百戶所內磚石鋪成的路上,心中仍有些忐忑,不停回想著之前打探來的消息。 百戶大人姓沈名瑄,出身燕山護衛,父親是洪武帝的義子,曾在北征沙漠中立下戰功。 之前戰場上那個所向披靡,劈人如砍瓜切菜一般的殺神就是這位,也是繼馬總旗之后又一個救了自己命的人。 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加上救命恩人。 孟清和暗自苦笑,到邊塞不過短短幾日就經歷了這么多的事,他都不曉得該感嘆命運之神厚愛自己,還是看自己極端不順眼。 心思千回百轉,面上不露分毫。行進中途遇上一個身形壯魁的虬髯大漢,眉眼間竟有幾分熟悉。 認出此人是個總旗,孟清和立刻上前行禮,“標下見過總旗。” “你姓孟?” “是!” “之前殺了兩個韃子?現在任著小旗?” “是!” “好!”大漢突然一拍孟清和的肩膀,“我姓馬,之前在城外戰死的馬彪是我本家兄長。” 孟清和抬頭,面上露出一絲驚訝,難怪瞧著有些熟悉。 馬氏一族都是軍戶,馬總旗戰死,身后留下三個兒子,最大不過十一,總旗一職雖是世襲,卻也沒有讓一個娃娃出任的道理。 馬常是族中余丁,自然可以頂上。只是明初邊塞衛所不比他處,這位新的馬總旗若想降服手下一干弟兄,怕是要多少費些功夫。 人情是一回事,常年在塞北拼殺的邊軍,更看重的還是本事。 這也是孟清和看似風一吹就跑,卻能讓趙福等人高看他一眼的原因。 他身上的狠勁,對了這些廝殺漢的胃口。 馬常如此“禮遇”孟清和,若非別有所圖,孟十二郎敢把腦袋摘下來當球踢。 不過,孟清和眼珠子轉了轉,這種示好未必是壞事。既然馬常襲了馬彪的總旗一職,將來就是自己的上司,朝堂有江湖,軍中也有。甭管他是不是能真正的站穩腳跟,上下擺在那里,看著順眼總比被當成眼中釘的好。 有了新任馬總旗的客串,孟清和總算不再如先前那么緊張。 站在正堂門前,習慣性的整了整身上的袢襖,撣了撣衣袖,通報之后,邁步走進室內。 從外面看,百戶所并無出奇,同城內的其他建筑一樣,黃土墻,木門窗,窗欄上的圖樣已經泛舊,門梢上雕刻的生肖圖倒是有些惹眼。 孟清和不敢多看,見堂中高坐著一個身著藍色常服的身影,心知這就是今天要見的正主,單膝點地,大聲說道:“標下見過沈百戶!” 或許是為了壯壯膽子,孟清和刻意提高了聲音,不想話說完,椅子上那位卻遲遲沒有開口,只是單手點著椅子扶手,另一只手舉著一本的封面上,正寫著《春秋》兩個大字。 孟清和心里開始打鼓,唾罵萬惡的舊社會,這位不開口不出聲,他就得繼續跪著。 還以為能遭到表揚,結果卻是來這么一出,百戶大人是心氣不順?還是自己剛好長得很不入他的眼? 雖說瘦了點,可皮相還是不錯的。 心里嘀咕,孟清和卻始終沒有抬頭,只因沈瑄在戰場上給他的印象實在太深。 兩輩子,他頭一次這么害怕一個人。 孟重九只能讓他行事謹慎,面對北元的騎兵也只不過是搏命而已,但在沈瑄面前,孟清和卻感到極大的壓力。 所謂霸氣側漏就是這種? 這位還不是真正的鳳子龍孫,若是燕王朱棣,未來的永樂帝,不知道又會是何種情形? 和平時代過來的穿越者們,還是不要輕易幻想登高一呼小弟云集,否則,時代的土豪們會給他們上最為生動的一課,告訴他們花兒之所以這樣紅,是有其根本原因的。 戰場上拼殺,朝堂上斗毆,大明的文臣武將,智商情商都非一般人能比,豈是隨意就能糊弄過去的? 便是長相,也都在水準之上。建文二年的進士王艮就是因為相貌問題被暗箱cao作了一把,從榜首的位置給擼了下去。 所以,但凡來到陌生的地界,一定要秉持著謙虛謹慎的精神,艱苦奮斗甘于寂寞才是上策。 孟清和便是如此打算的,可今天之后,他會發現,追尋寂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東想西想,兩條腿似乎也沒那么難受了。 于是,堂中出現了這樣一幕,沈百戶專心致志的讀書,孟小旗一心一意的神游。區別只在于百戶大人坐著,而孟小旗的姿勢就不是那么舒服了。 終于,沈百戶放下了書,端起桌上的茶盞,用茶蓋輕輕拂過茶面,“起來。” 孟清和沒有馬上起身,腿麻了,就這么站起來不立撲也會立位體前屈。 沈瑄倒也沒說什么,等孟清和起身站穩,才接著說道:“知道為何叫你?” “標下不知。” “真不知?” “真不知。” “斬首兩級。” 沈瑄話落,孟清和一愣,下意識抬頭,只一眼,便失神。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眼前這人,當真是戰場上那個殺神? 烏發,濃眉,墨眼。鬢若刀裁,膚若潤玉。 仙姣,卻不似女子。 手指修長,搭在藍色的衣衫之上,很難相信,便是這雙手,握著長刀斬殺一個又一個敵人。 刀被血染紅,人亦然。 殺神,還是如玉君子? 孟清和用力掐了一下手心,收斂起心神,這里是什么地方,眼前又是什么人? 不要命了嗎? 沈瑄同樣有些驚訝,只是驚訝掩于眼底,不為人所覺。 放下茶盞,這個孟清和身上似乎有些不一樣的東西,并非只因他的單薄。 細想沈瑄的問題,孟清和疏忽明白了什么,莫非,這位百戶大人以為自己冒領戰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