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_分節閱讀_9
“二伯娘,九嬸。” 仰賴腦子里留下的記憶,孟清和一路走一路叫人,倒也沒弄錯。 走過屯中唯一用碎石修繕過的土路,經過原本屬于他家,現在卻歸了孟廣孝的幾畝良田,趕巧遇上一身儒衫的孟清海。 “大堂兄。” 見是孟清和,孟清海愣了一下,待到孟清和拱手施禮才反應過來,剛要還禮,對方已越過他繼續向前,耳邊只留下一句輕言:“大堂兄,聰明和自作聰明,是兩碼事。” 孟清海深色一變,恰好迎面走來幾個族人,孟清和突然回身,正色道:“愚弟已是家徒四壁,又有寡母孤嫂,大堂兄乃讀書之人,實不該罔顧禮儀,日日引頸守望。” 見幾個族人停下腳步,孟清和刻意提高了聲音,繼續道:“連日來,大堂兄鎮日駐足門前,愚弟一家緊閉門戶仍無法安枕。而族中又有傳言,家母聞聽之后日夜以淚洗面。愚弟受些委屈無甚關礙,讓家母憂心卻非人子所為!愚弟實望大堂兄能體諒一二,莫再如此行事,不然愚弟便請里中老人評理!” 話落,深深一揖,語氣極端的無奈,態度無比的誠懇,將一個飽受誤解卻又強自壓抑憤怒的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十二郎家徒四壁,大郎日日守望,十二郎一家連覺都睡不好……十二郎家的田地,好像有不少都歸了大郎一家? 十二郎可是得了縣中大令夸贊的純孝之人,而大郎的人品? 幾個族人站在路邊,神情很是耐人尋味,看著孟清海的眼神恰似看著欲偷鄰人家中肥雞的黃鼠狼。 孟清海解釋不是,不解釋也不是,張口欲辯,只能越描越黑。臉色由白變青,又由青變黑,生平第一次有了殺人的沖動。 孟清和損人的功力非同凡響,和學中諸人更不是一個段數。讀書人還要顧及同窗面子,他卻沒這項顧慮。火力全開之下,饒是孟清海也招架不住。 怎么黑怎么來,怎么坑人怎么來,黑死拉倒,坑死算完。 反正孟清海也不是什么好心思,以理服人全無意義。 仔細想會發現他這番話中漏洞頗多,奈何八卦的興奮點和真相永遠不在一條水平線上。 孟清海被氣得肝火上升,孟清和卻是心情舒暢。 就這心理素質,還想挑戰“偽君子”這一高難度職業? 他是不是該把“君子劍”和“葵花寶典”的故事講給這位聽一聽? 欲練神功,不想自宮,那是絕對不成的。 孟清海被晾在原地,孟清和確信,自今天開始,屯子里的流言又會換成新的版本。他不在乎自己,卻要在乎家人。他從軍以后,家中只剩女眷,能少點麻煩總是好的。 又走了大概半盞茶的功夫,孟清和終于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在兩扇灰黑色的木門之前站定,氣沉丹田,舉手,拍門。 孟劉氏推開大門,見到來人,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 “十二郎?” “堂伯母。” 孟清和躬身施禮,孟清江聽到動靜,從屋中走出,立刻眉毛倒豎,“你這小畜生,來做什么?!” “堂伯母,小侄此次登門,實是有事相求。” 孟清和絲毫不理會孟清江的怒目而視,只和孟劉氏說話,見動靜引來鄰人,孟劉氏忙將孟清和讓進屋內。 孟廣孝靠坐在床邊,剛用過藥,見到孟清和,頓時拉下了臉。 “大堂伯。”孟清和上前兩步,“小侄有禮了。” 行過禮,抬起頭,孟十二郎溫和一笑,完美的展示出八顆牙齒。 不知為何,孟廣孝頭皮突然開始發麻。 半個時辰后,孟十二郎走出了孟廣孝的家門,懷里揣著五貫寶鈔和三吊銅錢。 撣了撣衣袖,遇見探聽的鄰人,溫和說道:“今日本為探望大堂伯,大堂伯憐惜,贈清和寶鈔數貫銅錢若干,并言不需償還。若是清和一定要還,就是不認他這個堂伯。” “真是如此?” “真是如此。”孟清和再次笑出了八顆牙齒,又丟出了一顆重磅炸彈,“大堂伯慈愛,待清和奔赴邊衛,還讓四堂哥同行。” 聞聽此言,眾人大嘩。 莫不是,孟老大甘愿讓兒子做貼戶? 見眾人還要再問,孟清和卻是灑然一笑,“大堂伯,其實是好人。” 被孟清和發了好人卡的孟廣孝此刻正癱軟在床,孟清江抱頭蹲在地上,滿臉的不甘。 孟劉氏一邊給孟廣孝順著胸口,一邊道:“四郎,你爹也是不得以。” 孟清江卻不如往日一般,而是猛的站起身,吼道:“兒子算得什么?!爹為的不過是大哥!” 話落,轉身出門,再沒有回頭。 與此同時,開平衛城西千戶所,一身青色武官服的沈瑄,手按劍柄,單膝而跪,“標下見過千戶!” 鄭千戶看著眼前這個英武的年輕人,心情頗為復雜。 這是個燙手山芋,卻必須接著。 指揮使大人知道,他也知道。指揮使大人有借口避而不見,他卻不行。 不過,鄭千戶心思一頓,若非那一身戰場拼殺出來的血腥和彪悍之氣,他八成會錯以為這是個讀書人。 換上一身儒衫,便是翩翩君子。 溫潤如玉,皎如明月,也不為過。 只不過,這個君子,卻是會殺人的。 第八章 啟程 洪武三十一年四月初七,身負燕王密令的沈百戶在開平衛鄭千戶麾下安營扎寨。隨他奔赴開平的騎士也分編入伍。一人為總旗,九人為小旗幟,麾下步卒騎卒各半,袢襖,兵器,戰馬皆在當日撥付,衛所相關人等的工作效率接連刷新了有司的各項記錄。 可見背靠大樹好乘涼,燕王二字的威力之大。 鄭千戶原為開平左屯衛百戶,能榮升千戶一職,蓋因洪武二十九年隨燕王北征沙漠,屢立功勞而得。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鄭千戶算是一腳踏上了燕王的船,衛指揮使徐忠把沈瑄一行人安排到他這里,未嘗沒有結好燕王的考慮。 陛下老矣,且臥病多時。太孫年幼,諸藩王年富力強,燕王寧王晉王等更是戰功彪炳,聲震北疆。 一旦陛下大行,太孫弱而諸王強,若無異心者尚可,若……結好燕王,或福蔭一族,也或可滿門招禍。 鄭千戶打了個激靈,額上冒出了冷汗,不敢再想。 四月初十,距開平衛不到三百里的孟家屯,一身紅袢襖,腰懸木牌的孟清和站在屯口,同家人和族人話別。 孟王氏拉著孟清和的手,囑托的話好似說不完,兩位嫂子站在孟王氏的身后,看著即將遠行的小叔也是眼圈泛紅。孟三姐拽著孟清和的衣角,孟五姐干脆抱著孟清和的大腿,哭得直打嗝。 “十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