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洶涌(七)
陽光驅不走早春的藹藹霧氣,蒼翠林木宛若蒙上一層灰白的面紗,遠遠的什么都望不清楚。 童言單膝跪地,獻上鮮花,擺上祭品,并以茶代酒潑灑在祭臺前面。 “嘿!爸爸,mama,有沒有想我啊,最近做夢都沒有夢到你們,是不是只顧著恩愛把女兒給忘啦!”童言的手指摩挲著漢白玉的墓碑,凝望著照片中慈祥含笑的中年夫婦,唇邊逸出一絲懷戀的微笑。 “不管你們記不記得我,這輩子我都要和你們耗上了。呵呵,爸爸,mama。。。真的很想你們。。很想你們。。”她扯了下嘴角,努力睜大眼睛,望著墓碑上的照片,聲音低回而婉轉,“想念爸爸立在家門前,沖我大笑時張開的懷抱;想念mama從滿屋子的飯菜香味中,捻起一塊紅燒rou,喂進饞嘴女兒嘴里時絮絮的嘮叨。。當時只覺瑣碎平常,想要得到再容易不過,可如今看來,卻成了女兒心里永遠無法愈合的溫暖創傷。。溫暖,是因為你們即便去了天堂,也會時刻牽掛著我,女兒感覺幸福。。。創傷,是你我之間生離死別的傷口,哪怕到老,女兒也會在心里留下一道思念的傷痕,永遠也無法填補愈合的傷痕。。爸爸。。mama。。。女兒。。。好想你們。。。” 清風掠過,樹葉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回應她的娓娓傾訴。。 聽到她最后一聲近乎啜泣的低吟,蕭嘆攥緊的拳頭驀地張開,向前一伸,落向童言瘦弱的肩頭。。 “爸爸,我。。我遇見他了。。遇見你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將女兒托付的男人,對。。他就是季舒玄,您一定想不到,女兒也不敢相信,能在六年后和他重逢。。。可。。可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勇往直前的戰地英雄了。。而我,也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女。。。您還記得嗎?您曾經對我說,一個人一生當中會遇見成千上萬個人,但他們只不過是匆匆過客,只有那么一個人,一個能夠改變你生命軌跡的人,才是你最終的邂逅。。。爸爸,您說,mama就是您的等待和緣分,那么。。今天,我也想對您說,他。。。季舒玄,一個雙目失明身體殘疾的男人,也是女兒一生的等待和邂逅。。。。”童言看著冰冷的墓碑,目光隱約透出一絲堅定。 蕭嘆的手在距離她身體寸許的地方,猛地停頓,僵硬地痙攣了一下,最后攥握成拳,默默地收了回去。。 童言并未向下繼續,她靜了一會兒,忽然轉頭,指著衣冠楚楚的蕭嘆,沖著父母的墓碑說:“爸爸,mama,他就是我最好的朋友,蕭嘆。以往,每一年的初一,他都會陪我來看望你們,為了留給我們獨處的空間,每一次,他都在墓園外守候。蕭嘆,你不是總想著見見我爸媽嗎?來,為他們上柱香吧,讓他們也認識認識世上最好的好人,蕭嘆。。” 蕭嘆接過童言手里的香,用火柴點燃,然后插在香爐里。 “伯父伯母,你們好,我是蕭嘆,也是小言最好的朋友。這些年,一直未能前來拜祭,很是對不起,在此,蕭嘆特向二老鞠躬賠罪。”蕭嘆畢恭畢敬地沖著墓碑鞠了三個躬。 童言挑眉望他,眼里透出欣賞。 她發現蕭嘆除了一張“洋”氣十足的面孔之外,全身上下,包括行為思想動作,已經完全被同化成了地道純粹的中國人。而且,是比許多真正的國人做得還要好的那種人。 選擇一條新修的山路步行而出,快到墓園入口的時候,路遇一片青翠的竹林。 蕭嘆無疑是男人中極為出色的一類人,平常只穿布衣的時候已令人驚艷不止,更何況挺拔如身后修竹似的正裝模樣。。 “在看什么?”蕭嘆的步子慢下來,神態寧和,沉靜。 童言轉過頭,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看你啊,看你和京城四少的風采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京城四少? 蕭嘆生性淡泊,不問世事,根本不知道四少、五少是誰,他的眼里,心里,滿滿的惟有她,一人而已。。 起了風,竹林唰唰作響,愈發襯得此處的靜謐幽深。 蕭嘆低嘆一聲,忽然伸手握住童言凍得冰涼的手,語音低回地叫了聲,“小言。。。” 她仰頭看著他,黑得發亮的瞳仁,比竹林間灑落的陽光還要耀眼。 蕭嘆覺得心口有點痛,正是這一點點不算猛烈卻始終纏綿的痛楚激發了他體內壓抑許久的勇氣,“給我一個機會,小言。” 童言眸光一閃,正待說話,蕭嘆卻忽然伸手,把她拉向他的懷抱。。 耳邊轟然一聲響,呼吸間盡是他青木般爽潔甘冽的氣息,夾雜著熟悉的來蘇水的氣味,莫名的惑人心跳。 “蕭嘆。。。。”童言僵著身體,試圖撐開,卻被蕭嘆用力壓緊,雙臂從她肋下穿過,以一種絕對親密的姿態,宣告他的不容拒絕。。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但請給我一個機會,小言,給我一個和他公平競爭的機會。。”蕭嘆溫熱的手指穿過她的頭發,溫柔卻堅決地摩挲著她的后腦,“不要拒絕我,不要拒絕我。。不論未來的結果是什么,你至少,要給我一次愛的機會。。” 童言趴在他的肩頭,漸漸放棄掙扎。 給,還是不給。 答案其實再簡單不過了。 她愛的人,不是蕭嘆,可對一個始終給予你溫暖的人,她做不到毫無顧念的拒絕,說她念舊也好,說她自私也罷,她終歸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女子,一個舍不得朋友的人。。 良久,兩人分開,蕭嘆拍了拍童言僵直的肩,低聲嘆了口氣,眼底掠過一絲了然的沉黯。。 年后開始上班。 如方慧所說,童言不再擔任新聞頻率的跑外記者,而是被直接調回‘魅力紀錄’欄目組。 為了彰顯臺領導對童言和金啟力的重視程度,主任劉洋特意挑了個好日子,選在每周一次的例會上宣布上級的任命決定。 金啟力升格為新聞頻率的記者部主任,童言則升為‘魅力紀錄’的女主播,和季舒玄共同主持下一期的節目。 任命決定一經宣讀,立刻引來一片嘩聲。 金啟力本來就是臺里的老人,有資歷,有工作業績,他的升職順理成章。可童言就不一樣了,盡管節前她和金啟力憑著農民工專線事件的表現成了臺里的英雄,可她畢竟只是個剛剛實習轉正的無名小卒,臺里仁至義盡,不僅把她捧得高高的,而且實實在在的獎勵也以金錢實物形式發給她了,這在同期實習生中,絕無僅有。 其實,把她調回‘魅力紀錄’給個閑職,已經是她的幸運,臺領導不知怎么考慮的,有必要把那么重要的位置,也當做獎勵發給她嗎? 那可是臺里的女主播們眼紅爭搶的好位置,就連許多出了名的女主播,也表示想和季大主播合作,讓事業更上層樓,而那些單身未婚的女主播,恐怕除了事業上的考慮,還有一些別的想法。。 炙手可熱的位置如今被一個碌碌無名的小記者搶走,還是個毫無建樹的普通員工,這讓許多人都想不通。 劉洋似乎不愿多做解釋,宣讀完任命決定后即刻散會。 沒有工作任務的員工幾乎都來開會了,包括笙歌和吳晗,巧的是,她們就坐在童言和花溶后面。散會后,一眾人小聲議論著朝外走,看到會議的焦點人物,他們的眼神不約而同都透著異樣。 吳晗靠著笙歌的關系剛剛調入新聞頻率不久,她知道笙歌討厭童言,所以,就想著為同鄉好友出出氣,于是,手指朝前一點,聲音放大,蓋住旁邊的人聲,“這年頭,靠著炒作,麻雀也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可惜啊,不知這被染了色的麻雀,能裝多久?笙歌,你說呢!” 過道很窄,大家慢慢挪移,聽到吳晗的惡意調侃,大多人都附和低笑。。 花溶按捺不住想回頭理論,卻被童言拉住胳膊。。 笙歌朝前瞥去一眼,端莊靜雅地笑了笑,目光卻轉向吳晗的手,微微動了動眼色。。 吳晗平常喜歡喝綠茶,此刻手里恰好拿著半瓶沒喝完的茶水,她和笙歌目光一撞,立刻了然于胸。她向笙歌使了個眼色,突然身子一傾,杯中水像箭一樣朝前方那抹瘦弱的身影潑了過去。。 “哎呀”矜情作態,假模假式的驚叫聲,卻最終以一聲格外尖脆的戛然而止的破音結束。。 不止是笙歌,就連走道里被殃及池魚濺了一身綠茶水的同事,也都大瞪兩眼,盯著事件發生的中心。。 確切的講,是盯著忽然冒出來,替童言和花溶頂了意外災禍的洪書童。 他原本就個子高大,適才沖上來格手一擋,不僅把水大半回敬了始作俑者吳晗,而且,濺起的水花,像浪頭似的,灑向一群隔岸觀火的無良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