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洶涌(六)
管家上官臨風和妻子安嬸是童家的遠房親戚,因為早年間上官臨風意外受傷,導致不能生育,也不能干重活,所以,童自揚夫婦便把老實肯干的上官一家接到北京,給了無依無靠的他們一處棲身之所。 童自揚夫婦不幸罹難之后,上官一家更是盡心竭力地看護童家,照顧童言。當年童言執意離家,安嬸竟因此一病數月,差點要追著童言出去生活。每每提起身世多舛的小主人,上官夫婦都會淚流不止。他們不止一次勸說童言,盼她能回心轉意,可是童言卻始終不肯回家里住。 一年里,除了特殊的日子,她會趕回來和他們團聚,其他時間,他們都只能通過電話才能聯系到童言。 上官臨風知道小主人不愿意呆在充滿了回憶的家里睹物思親,所以,每到陰歷新年和童家夫婦的祭日,他和老伴都會早早清掃院落,準備精美的家鄉菜,等著童言回家。 今年,也不例外。 年夜飯遵循童家的規矩,白菜豬rou餡餃子,精致的四涼四熱中式菜肴,還有安嬸跟著隔壁洋媳婦學到的西式餐點。 “小言,叫蕭醫生吃飯了”系著圍裙的安嬸一邊布菜,一邊沖著客廳里的兩個年輕人喊道。 童言正把干果、糖果之類的盒子往茶幾上擺放,聽到喊聲,她抬起眼睛,看向對面的蕭嘆,一看之下,不由得瞇起眼睛,笑問:“還沒吃到嘴里呢?” 神情嚴肅的蕭嘆正專注于一個開口笑核桃,那褶皺幼圓的小東西看似易剝好弄,可就是上面一條窄窄的開口,卻難住了整日靠手吃飯的蕭大醫生。 童言彎腰拉開茶幾的小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核桃夾子,她趴在桌上,搶過蕭嘆手里的核桃,塞進夾子里,輕輕用力一夾,咔的一聲脆響,核桃皮散開,露出里面清香酥脆的核桃仁。 她笑了一下,把完整的核桃仁遞給蕭嘆:“再小的縫隙,如果不順著它來,也照樣破不開一個普通的核桃。” 蕭嘆神情卻是若有所思,他接過童言手里的核桃仁,端詳了一會兒,才放進口中品嘗。 年夜飯多了一個人,便多了一些不同。不止是飯桌上新添的西式菜肴,還有上官夫婦頗有深意的眼神,都讓這頓團圓飯有了不同的味道。 飯后,童言要幫著洗涮卻被安嬸從廚房里趕出來,安嬸沖她使眼色,“陪簫醫生去!人家可是客人!” 童言知道她誤會了,可當下解釋又顯得多余。 畢竟蕭嘆不請自來,而且,剛才在飯桌上他對她的百般照顧,任誰都會把他們的關系想的復雜了。。 她搖搖頭,正待轉身去找蕭嘆,卻又被安嬸扯住衣袖,她訝然回望,安嬸欲言又止地反復了一下,才低聲說:“小言,簫醫生人不錯,你也不小了,能安定下來就安定下來吧。我和你叔,余生沒別的想法,只想好好照顧童家,看著你結婚,幫你帶大孩子,就足夠了。” 童言反手握住安嬸稍顯粗糙的手掌,用力握了握,她俯下身,用另一只手臂攬住安嬸的肩膀,把下頜輕輕放在她的肩上,耳語說:“謝謝安嬸。我答應您,一定會幸福,但是能給我幸福的那個人,要讓我自己去找,好嗎?” 安嬸點點頭,趁童言不注意的時候,很快抹了抹眼睛。。 童家的宅院,不似富貴人家一般奢靡堂皇。僅有兩層高的普通建筑,素雅樸素的裝修風格,彰顯出主人低調樸實的性格。 童宅雖看似普通,可卻擁有附近街區難得一見的綠色生態庭院。 綠意盎然的庭院,處處呈現出蓬勃向上的生機。排列整齊的柵欄,長勢茂盛的蔬果,傲雪綻放的寒梅,四季常青的景觀樹,恰似一幅多姿多彩的圖畫映入眼簾。。 童言和蕭嘆,一前一后,在庭院間的小徑上散步。 冬夜的月光,因為沾染了人間的喜樂,變得有了些許溫度。遠處時不時地響起鞭炮聲,偶爾的火光,似曇花一現,迅速的亮起又迅速的隕落。。 童言猛地頓步,回身看著蕭嘆和他身側長長的影子。。 蕭嘆抬起眼睛,夜色中,俊逸的眉眼像是模模糊糊的一團山水畫。。。 “手里拿的什么?走了一路,也不說話。。”童言搶過身,把蕭嘆的手抓住,要看他手里握著的東西。。 蕭嘆有心逗她,故意把手指攥得很緊,又故意抬高腳尖,讓她來夠。 “是送給我的禮物嗎?給我看看!!蕭嘆!!喂!!你別躲”童言夠了幾次夠不到,干脆耍賴,雙手吊在蕭嘆的胳膊上,用力下拉。。 蕭嘆的眼睛炯炯有神,嘴角始終噙著一抹寵溺的笑意,看童言快要耐不住性子,他才放低手臂,對著月光,把手掌攤開,“你要看的,是這個嗎?” 一枚圓潤的小核桃靜靜地躺臥在蕭嘆的手掌心。 可能沒想到是這個結果,童言錯愕幾秒,才抬眸看著蕭嘆,迷惑不解地問:“你喜歡吃核桃?”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蕭嘆對零食類的食物感興趣。 記憶中蕭嘆對這些沒營養的食物向來是敬謝不敏,而他辦公桌里整抽屜的零食包也是為她特意準備的。 蕭嘆點點頭,眼神變得深邃而柔和,“突然就喜歡了。” 童言抿嘴一笑,拿起他手心里的核桃,放在鼻尖聞了聞,然后把核桃又放進他的手心,“等會我讓安嬸打包,都送你了。” 蕭嘆不說話,只是很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不顧她的反對,牽起她的手,向前緩緩行去。。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 童言不習慣賴床,無論在童家還是自己的家,只要到了生物鐘點,她就會自動醒過來。 昨夜,她失眠了。 抱著不可能出現奇跡的手機,盯著透明的紗簾,從黑暗熬到了黎明。 她的房間在二樓,起床后拉開窗,可以清晰地看到遠處的風景。。 晨光微露,照亮了沉睡的城市。庭院里的常青藤爬滿了半個窗格,有一枝竟已伸進了窗子,到了她的手邊。拉開紗窗,她牽起藤蔓,看它細小的新生的枝芽在手心里翻卷,春天,竟悄無聲息地來了。。 稀稀拉拉的鞭炮聲打破了清晨的寂靜,她聽到樓下門響,然后是上官老管家訓斥安嬸的低叱聲。。 安嬸是個好脾氣的女人,一輩子也沒學會和性格倔強的丈夫頂嘴,哪怕受了再多的委屈,此生連孩子都不可能有,也不曾怨怪過丈夫。她心甘情愿地陪著丈夫住在大宅門口的小屋,一住就是二十幾年,童家的風風雨雨,她不曾少受一分,可她面對童言的時候,從來都是和藹親善的笑容,不曾當著童言的面落過一滴哀憫的眼淚。。 上官臨風叱責安嬸,讓她的聲音小一點,不要打擾了二樓的小主人休息,可他們何曾想過,童言竟為了一個魂牽夢縈的男子,失眠整宿。。 安嬸把客廳收拾完,蕭嘆恰好進門。 他穿了一套藏藍色的西裝,同色系的淺藍襯衫,搭配了一條深藍小白點的領帶。 或許是看慣了蕭嘆平常休閑隨意的布衣打扮,如今猛地變裝,讓人一下子竟接受不了。安嬸看著立在玫瑰花架下面,長身玉立,眉目深邃立體的英俊男子,愣了許久,才想起上前招呼。 “簫醫生,來得早啊。。”每年,蕭嘆都會在初一這天接童言去崧澤園,可今年,似乎來得更早了些。 她放下抹布,打算給蕭嘆倒些水喝,可蕭嘆卻搶先一步,自己取了杯子,去飲水機接水。 蕭嘆一邊接水,一邊朝靜悄悄的樓梯口望了望,笑問:“安嬸,小言還沒起床?” 安嬸被他的笑容惑得眼睛一亮,也笑瞇瞇地說:“還沒呢。這不,剛老頭子嫌我手腳不利索,弄出動靜,還熊了我一頓!” 蕭嘆也笑,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走向掛著白色窗紗的窗口。。 童言很快下來,見到正裝打扮的蕭嘆,亦是一怔。 不過,她沒有像安嬸表露的那么明顯,笑了笑,沖著蕭嘆舉起大拇指,晃了晃,算是對他外表的嘉許。。 蕭嘆看著一襲黑衣素裙的清秀女子,同樣,回以贊賞的微笑。 童言在他的眼中,就是一朵無風自香的白蓮,離得越近,越是能夠感受到她的獨特和雋永。 吃了安嬸煮的湯圓,蕭嘆開車,載著童言來到郊區的崧澤園。 蕭嘆把車開到停車場。 “在車上等我吧,外面挺冷的。”童言一手抱著鮮花,一手去拿后座上的祭品袋。 蕭嘆比她更快一步,搶在手里,“一起吧。” 童言看看他,松開袋子,聲音微微發緊,低聲說了句:“謝謝。” 大年初一,闔家團圓的日子,鮮少有人來墓地祭拜親人。 空蕩蕩的墓地,一排一排,安葬著數不清的生靈。陽光雖好,卻驅散不了料峭的春寒。。 來到墓園南區一處背山臨水的清幽墓區前,童言的眼睛漸漸變得深幽而濕潤。。